第四百四十壹章：是不是，從來就只有妳壹個人

　　第二日的清晨，顧楠剛起床，打了壹盆水，坐在院子裏洗著臉。水珠沾濕了頭發，屋檐的瓦礫下傳來輕輕的笑聲，她側頭看去。
　　玲綺正坐在那裏和刁秀兒學著刺繡，不知道在繡什麽。不過看她面色窘迫，還有刁秀兒在壹旁掩嘴輕笑的樣子，就知道她繡的不會很好了。
　　看著兩人的樣子，顧楠神色舒展，勾起嘴角。
　　可等她回過頭來，目光落到了水盆中，正好見到水面倒映著她的臉孔。那張臉從來就沒有壹絲壹毫的變化，她臉上的笑意漸漸無奈地沈下，拿起身邊的壹個鬥笠戴在自己的頭上正了正。
　　院子外傳來扣門的聲音，玲綺和刁秀兒停了下來。
　　“我去看看就好。”顧楠起身對著她們溫聲擺了擺手，便走出了院子。
　　穿過堂間，打開大門，來人是郭嘉。
　　說是近日身子有些不適想要顧楠幫忙看看。
　　“這幾日是不是又是徹夜不睡，或是喝了幾次爛醉？”
　　堂前，顧楠坐在郭嘉的對面擡著眉頭說道。
　　如果有在按時吃她給的藥，平時自己註意身子，郭嘉的身體應該能壹點點的調理回來才對。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總給人壹種弱不禁風的感覺，總是身體不適。
　　“夜不能眠，是公務在身，酒至醉處，是興之所至，這兩樣嘉應該是擺脫不了了。”
　　郭嘉淺笑著說道，看那樣子，是完全沒有想要改過的打算。
　　“妳自己不註意調理，我給妳什麽藥都沒用。”顧楠橫了他壹眼，伸出手來：“先讓我把個脈。”
　　“是。”郭嘉說著，把著自己的手放在了顧楠的面前：“勞煩顧先生了。”
　　顧楠卷起袖子，將手掌搭在他的手腕上。
　　但是沒有多久，她就皺起了眉頭，輕咦了壹聲。
　　“脈象平穩，不該是寒病之相啊······”
　　這邊顧楠認真的把脈，而郭嘉卻像是若有所思的樣子，眼睛壹動不動地看著面前的顧楠。
　　突然，他笑瞇瞇地說道。
　　“顧先生，活了數百年之後，妳是什麽模樣？”
　　顧楠正專心把著郭嘉的脈象，聽到郭嘉的發問，也沒有多想，隨口說道。
　　“便是壹個人，該走了人都走了，能有什麽模樣？”
　　話剛出口，她就反應了過來，放在郭嘉手腕上的手指微微壹顫。
　　看向郭嘉，郭嘉正淡淡地微笑著，低頭看著她把脈，也不知道有沒有把她的話聽進去。
　　顧楠還是強笑了壹下，矯正道。
　　“這是我猜的，如果我能活到百年之後，大概會是那個樣子。”
　　“嗯。”郭嘉像是認同了顧楠的話，點了壹下頭笑道：“自然，沒有人能活到數百年之後。”
　　“不過顧先生。”他擡起頭來看著顧楠的眼睛。
　　“嘉還是有幾個問題，不知道顧先生能不能回答？”
　　顧楠看出了郭嘉的異樣，手從他的手腕上放開，臉上沒有別的其他神色，只是問道。
　　“奉孝，妳今日是來看病的，還是另有他事？”
　　“是來看病的。”
　　郭嘉說著，卻也將自己的手收了起，嘆了口氣。
　　“這幾個問題得不到解答，嘉每日夜不能寐，已成了心病了。”
　　桌案之間，顧楠沈默了下來，郭嘉也靜靜地等著顧楠的回答。
　　四下安靜，坐在堂中卻能聽到堂外樹葉搖晃的娑娑聲。
　　“妳問吧。”
　　顧楠低著眼睛，看著桌案，輕聲說道。
　　“好，那嘉失禮了。”郭嘉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難得壹臉正色地對著顧楠，緩緩的抱手行了壹禮。
　　“顧先生，我曾問過將軍，妳是何年來的。那時將軍答曰，是虎牢關事前。”
　　“於是我又問將軍，當年見到顧先生，大概是什麽歲數。將軍答曰，不過桃李年華。”
　　“虎牢關之事直至現在已經是十年有余，那時的許多孩童現在看來都已經長大了。可顧先生，雖然妳總帶著鬥笠，但偶爾也能看到幾眼妳的樣貌。”
　　郭嘉說道這，頓了壹下，默默地看了顧楠壹眼，才繼續說道。
　　“如今的先生看起來也不過桃李年華，十余年，先生壹點也沒有老去。”
　　顧楠半低著視線，鬥笠下的聲音平靜地答道。
　　“我是習武之人，又研習醫術，平日裏時常調理，老去也得就比普通人慢壹些。”
　　這個回答沒有太大的問題，似乎是理所應當，郭嘉也點了點頭。
　　“是，嘉知道顧先生是習武之人，甚至顧先生的武功，天下應該無人能及。就連當年的飛將呂布也不過壹合之敵。”
　　“我去問了典韋將軍，若是想要練到顧先生這般的武學要多久。典將軍當時面露難色，無奈地同我說，他是同先生搭過手，但完全摸不清楚先生的底細，壹招他就敗了。”
　　“他只給了壹個保守的答案，如果要練到顧先生這樣的武功，平常人壹輩子都到不了，就算是天縱奇才，起碼也要數十年。”
　　堂上，郭嘉放慢了語氣：“顧先生，從樣貌看，妳如今應該也未到那般歲數。”
　　這壹次，顧楠沒有很快的回答，而是等壹會兒，才像是回憶壹樣地答道。
　　“那年我流落街頭，我師父看我天生適合學武，可以穿壹脈師承，這才將我收下，帶入山中。我用了二十年，在師門中研習。家師逝世前，又將畢生功力傳於了我，我這才有此武功。”
　　郭嘉認真地聽聞了顧楠的話，看著那身形單薄的白衣人，她的字樣確實就像是在回憶壹段往事。
　　但既然顧楠提到了師門，他的下壹問，也正好是師門。
　　“文若曾和我說過，顧先生的師門是壹隱世奇門，門中傳有百家之言，其中不少是已經失傳的學說。甚至還有許多古來無有的學問，那些學問似乎每壹門，都能直通大道。”
　　“而如此門中所求之事，只是將這些學說壹壹教於天下人，有教無類。好讓萬民知榮辱，曉世事，明德行。如此門規，可敬可嘆。”
　　郭嘉的眼中沒有半點戲笑，壹字壹句地說道。
　　他對於這個奇門所抱著的確實全是敬重之心。
　　即使如此，他對於這個師門，還是有壹事想問。
　　“嘉曾經向顧先生借過很多書，顧先生也從未有過吝嗇。可先生，嘉通讀過那些書後，除了對於學說感慨外，卻有壹點疑惑之處。書文中的字跡雖然前後有些許不同，但是字跡，應當是出於同壹個人之手。”
　　“嘉鉆研過壹段時日的書法，自認也有小成。壹日，我偶然見到將軍府顧先生所寫的入木三分四個字。書法大成，嘉自嘆不如。只是那個四個字無論是筆法還是風格，和顧先生師門流傳下來的，我所看過的所有的書中的字，都是壹樣的。”
　　郭嘉等著顧楠的答案，有很多事，他早就應該發覺異樣，只是那時，他沒有過現在這樣的設想。
　　“師門所傳的書中，有許多書都已經老舊，難以保存。”
　　顧楠拿起桌案上的水壺，給自己倒了壹杯，壹如往常地說著。
　　“借給妳的，大多數都是我重新抄寫過的。上面的字，自然是出自我手。”
　　“重新抄寫過的······”郭嘉重復了壹邊顧楠的話，轉而說道。
　　“我拿了顧先生借我的壹本書，去了拓印的工坊，尋了壹個紙匠，問他那書中的紙該是什麽年份的。紙匠看過了書，笑著同我說那本書中的紙距今至少五十年。”
　　“先生剛才也說了，書是先生重新抄寫的，是在五十年前？”
　　“沙沙。”外面的風搖晃著樹影。
　　這壹次，顧楠沒有再回答郭嘉。
　　很久，郭嘉的臉上勉強帶上了壹絲淺笑，他不知道此時該用什麽樣的神色，面對眼前的人。
　　因為那或許，是千百年的孤獨。
　　或許是壹個心懷著改變世間的執念，經過了是千百年的世事變遷，從千百年前默默走來的壹個人。
　　他淺笑著，問出了自己最後的壹個問題。
　　“顧先生，記下百家之言，想要布教於天下，壹改世事的人。是不是，從頭至尾，都只有妳壹個人，用了千百年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