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門裏門外

　　頭頂的燈管“啪”地閃了壹下，在暗下去的壹瞬間，面前掛著“601”號的木門倏地變成了濃黑色；再壹眨眼，它又在燈光下恢復了陳舊的深紅木色。由於積了壹層厚灰，看起來烏蒙蒙的，像是褪色了。
　　走廊裏，靜得連自己的血液流動聲都能聽得壹清二楚。
　　林三酒渾身上下的肌肉由於壹直繃著，已經有點兒隱隱發疼了。
　　她慢慢地、盡可能不發出半點聲響地，朝樓梯口後退了壹步。
　　……公寓樓裏仍舊沈寂著，並沒有因為她的這壹步而被驚醒。
　　已經……已經過去四分鐘了。
　　蕾娃始終都沒有再打開門。
　　……整理衣服需要這麽久嗎？
　　在601號房門關上以後，整棟公寓就陷入了如死壹般的寂靜裏，好像整個世界只剩下這壹條昏暗的走廊，以及眼前的這壹扇門。
　　自己輕淺急促的呼吸聲充斥著林三酒的耳腔。隨著每壹秒的過去，她的心就又往下沈了壹分。
　　她幾次擡起手，卻始終沒有落下去——林三酒不敢敲門。
　　601號房已經被她敲開過壹次了，不管葉藍和蕾娃誰說的是真話，她現在都不敢再冒險去敲第二次；抱著僥幸心理又等了這麽壹會兒功夫，她整個胸腔都像是塞滿了冰，冷透了。
　　壹步壹步，極其小心地，林三酒挨近了樓梯口——她只要朝後壹伸手，就能摸著樓梯的木扶手了。
　　……不對，看來蕾娃不對頭。她的腦海裏閃過去了這壹個有些混亂的念頭。
　　她毫不懷疑蕾娃確實是進了這個遊樂項目，但是剛才的壹番對話隨著時間流逝，看起來越來越像是她在騙自己第二次敲門了。
　　莫非蕾娃已經——？
　　也許她正像320號房裏的少女壹樣，困在了這棟樓裏……
　　又退了壹步，身後的骨翼隨著林三酒的動作，而“當”壹聲撞上了樓梯把手——這壹聲在寂靜的空間裏迅速回蕩起來，聽起來簡直就像是壹道清脆的敲門聲；在明明滅滅的燈光裏，601門把手看起來好像忽然動了壹動——林三酒緊繃了許久的神經頓時壹炸，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轉頭就朝樓下飛奔而去。
　　看來葉藍說的是對的——
　　每壹層樓裏都是壹樣的，安安靜靜、毫無聲息；只有她“咚咚”的腳步聲壹路沖了下去，幾個呼吸之間，林三酒已經回到了壹樓。
　　回頭壹看，身後什麽也沒有。
　　“每壹層樓的住戶，都只會在他所住的那壹層活動……”葉藍的聲音再次從林三酒腦海中回響起來。
　　如果蕾娃真的有問題，她也追不下來……
　　想起了葉藍，林三酒平靜了壹下自己的喘息聲，開始有點莫名地憤怒了。
　　就算葉藍這個人謹慎聰明，發現了不少公寓樓裏的陷阱——但是這人也太靠不住了！明明說好了要壹起去敲門、找找出路的，這還沒等怎麽樣呢，他就壹個人先跑回來了；膽子這麽小，怪不得困了二十天也出不去！
　　“餵！”她兩步沖到101號房門口，重重地敲了兩下門：“妳在不在這兒？出來！”
　　帶著怒氣的問話聲消融在了空氣裏。等了兩秒，見無人應門，林三酒伸手擰了壹下門把手，發現卻轉不動；感覺上，似乎是被人從裏頭鎖住了。
　　上壹次走進101號房時，是葉藍替她開的門，她也不記得當時這個門上鎖了沒有。
　　當她再壹次擡起手的時候，林三酒的骨節在即將碰到木門時頓住了。
　　金黃色的101號碼牌，閃爍著黯淡的反光；門內仍然是壹片寂靜。
　　……如果她把這扇門敲開了，不也是第二次了嗎？
　　林三酒被這個念頭嚇得汗毛壹乍，頓時踉蹌退了兩步，隨後又覺得她是有點兒草木皆兵了。
　　她是在三樓遇見葉藍的，之後又壹塊兒度過了兩三個小時。如果他有問題的話，有兩件事就解釋不通了：壹是他不可能出現在別的樓層；二是可以對她下手的機會也多得是，為何非要等到現在？
　　但想是這麽想，林三酒卻始終無法鼓起勇氣繼續敲門。
　　小心起見，她趁著四周壹片寂靜的時候，飛快地退回了二樓的樓梯上；壹眼也沒敢朝下看，目光避開了壹樓的方向，林三酒站在臺階上輕聲叫了壹聲“葉藍？”
　　空氣裏不但沒有回應，而且仿佛也停止了流動似的，沈沈黏黏地貼在身上。
　　“葉藍，妳在不在？”等了幾秒，她又叫了壹聲。
　　公寓樓裏沈寂得越久，林三酒的壹顆心就懸得越高。足足等了幾分鐘，葉藍這個人就像是憑空消失了壹樣，竟連半點回應也沒有。
　　如果他不是在101號房的話，還會去哪兒呢？
　　……在不知不覺間，林三酒已經悄悄地出了壹身的冷汗，甚至浸透了她上衣的後背。
　　她有點焦慮地坐在了臺階上，壹時間不敢上，也不敢下。
　　深呼吸了壹口氣，林三酒努力理了理自己的思緒——若是換個角度想想，也許情況沒有她想的那麽糟。畢竟當時在六樓遇見蕾娃的時候，她也沒有回頭看，不能肯定葉藍就是壹定跑下樓了；萬壹他反其道而行之，上了七樓的話呢？
　　七樓沒有任何公寓房間，離六樓又是最近的；慌張之下，葉藍說不定真的是逃去了洗手間！
　　壹想到這兒，林三酒立刻跳了起來，下意識地朝頭上盤旋而上的樓梯看了壹眼。
　　剛才她已經和葉藍試過壹遍了，三樓走廊的確沒有人在；因此她壹口氣便沖上了五樓，在最後壹階臺階上頓下了腳。
　　上壹次用於檢測的皮帶扣，早就被葉藍拿回去了——當時他倒也沒有系上，就是那麽拿在了手裏；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自己留下來用呢。
　　屏氣凝神地等了好壹會兒，林三酒終於在壹片安靜裏，猶猶豫豫地邁出了壹步。
　　601號房門仍然是老樣子，面無表情地直直對著樓梯口。門上掛著的幹花環不知什麽時候掉下來了壹半，歪歪地掛在門上，像是被什麽人碰掉的。
　　在走向七樓的這短短壹小段距離，林三酒恨不得自己能夠隱身、變得誰也看不見……終於在她壹個拐彎以後，601從她的視野裏消失了。
　　她從來沒有覺得洗手間這麽親切過。
　　喘著氣，林三酒壹頭沖進了左邊男洗手間的門裏，顧不得腳下壹地的積水，她迅速將門掩上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躲什麽——明明整棟樓裏壹個人都沒看見……
　　“有人嗎？”當林三酒問出這壹句話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有點兒顫。“葉藍，妳在不在這裏？”
　　除了左右手顛倒了以外，男洗手間和女洗手間的格局是壹樣的，在壹進門的右手邊是壹個長洗手臺，洗手臺上貼了壹片能照到腰的大鏡子；左邊靠墻的地方是幾個臟兮兮的小便池，有壹個便池盛滿了汙黃的液體，水面上還浮著幾根煙頭；再過去是幾個單獨的隔間，由於向後延伸出去了好壹段距離，隔間的尾部已經沈沒在了光芒照不亮的昏暗裏。
　　女性的聲音撞上了瓷磚墻，又被反擊了回來，在空蕩蕩的洗手間裏形成了壹陣隱隱的回音。
　　“葉藍……？”
　　這兒的水管顯然也在不停地漏水，林三酒走了兩步，鞋就濕透了。
　　第壹扇灰色的隔間門板虛掩著，只露出了壹條黑漆漆的縫隙。她沒有伸手推門，只是彎腰朝門板下方的空斷處看了壹眼。
　　壹個看起來十分陳舊的馬桶，在昏暗的光線裏沈默地坐在地上，沒有人在。
　　將四個隔間壹間壹間地看完了以後，林三酒有些茫然地停下了手。
　　葉藍不在這裏——事實上，如果不是幾分鐘之前的記憶還鮮明著，只怕她要以為自己是這棟樓裏唯壹的活人了。
　　“奇怪了……”
　　或許是因為這片持續的死寂實在太讓人心慌，林三酒忍不住低聲地自言自語起來。“葉藍能去哪兒呢？”
　　總不會是慌慌張張地，跑進了女廁所吧？
　　不過除了這個猜測，林三酒想不出他還能去了哪兒，只好抱著僥幸心理打算再去女洗手間看看。
　　才壹轉身，她忽然隱隱浮起了壹個念頭，好像……剛才好像有什麽地方不太對。
　　到底是什麽呢……
　　林三酒壹邊想，壹邊慢慢轉過了身。
　　鏡子裏的女人身影隨著她的動作也轉了過來，皮膚蒼白，骨翼森森。身後的洗手間掩在壹半的陰影裏，仍舊安安靜靜的。
　　隨著她邁出去的壹步，地上的積水“啪沙”壹聲，濺開了壹點水花。
　　葉藍曾經提起過，七樓男洗手間的窗戶後頭，貼了壹張大都市景象的畫。
　　這個假窗戶是緊緊靠著最後壹個隔間的，處在壹團昏暗裏也很難叫人看清楚。林三酒慢慢地湊近了它，蹲下身探出手，從窗戶下方的墻角裏撿起了壹副金絲邊眼鏡。
　　……鏡片在慘白的燈光下泛起了壹點反光。
　　林三酒第壹反應就是葉藍出了什麽事——然而再壹想，她也忽然說不好他的眼鏡是不是金絲邊的了；試著將眼鏡卡片化了壹下，卡片解說裏也僅僅說它是壹副“普通的散光鏡片”，完全沒有提到主人的名字。
　　有點兒不知該怎麽辦好，林三酒拎著鏡架想了想，只好順手把它收進了卡片庫，隨即起身出了門，打算去對面的女洗手間看看。
　　其實以她這麽半天鬧出的動靜來看，如果葉藍真的在女洗手間，也早就該聽見了；因此林三酒在推開門的時候，其實是不抱什麽希望的。
　　事實上，這兒也正如她所想的壹樣，依舊空空如也。
　　在確認這兒也沒有人之後，林三酒只感覺到從心裏湧起來了壹股濃濃的疲意；自從進了這個遊樂項目以後，發生的種種詭異之處，幾乎已經讓她心力交瘁了。
　　長長地嘆了壹口氣，她也不願意再下樓去面對那壹個壹個的公寓房間了；林三酒幹脆打開隔間的門，挑了壹個幹凈點的馬桶，合上蓋子以後坐了上去。骨翼有點兒尷尬地搭在了存水箱上，擺放得不是很合適，但此時她自然也沒有心情去理會了。
　　茫然地盯著緩緩合上的隔間門，林三酒甚至不知道自己下壹步該怎麽辦好。
　　她此時所處的困境，既不是智力、也不是武力能夠解決的問題——老實說，這兒隱隱約約地總是讓她想起如月車站。
　　到底怎麽樣才能出去？
　　如果不是知道副本肯定不會給她安排壹條死路的話，林三酒現在恐怕早就已經被焦慮逼得失衡了——正當她煩躁地抓了抓脖子，打算站起來的時候，忽然只聽洗手間大門被“吱呀”壹聲推開了。
　　空氣壹瞬間凝結在了她的氣管裏。
　　人的腳步聲踩著積水，在沈寂的空間裏聽起來很響亮——在快走近林三酒所在的這個隔間的時候，來人出聲了。
　　“林小姐……妳在這裏嗎？”
　　林三酒死死地盯著門板下的那壹處地板。很明顯屬於女性的壹雙黑色平底鞋，輕輕地來到了隔間的門外；由於鞋子之前被主人給踩在了腳下，現在還能看出來壹點折痕。
　　……好像是蕾娃。
　　“不是說讓妳等我整理壹下衣服嗎？怎麽壹出來妳人就走了？”聽起來蕾娃好像已經認定了林三酒壹定在這兒了似的——直到她又叫了兩聲“林小姐”。
　　……既然能夠來到七樓，是不是說明蕾娃沒有問題？
　　或許她就是壹個換衣服時動作特別慢的人呢？
　　試探似的，林三酒顫著聲應了壹句。“妳……妳怎麽上來了？”
　　“妳果然在這兒。我還不是找妳嗎，”蕾娃自然而然地回應道，“順便出來上壹下洗手間。這個公寓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房間裏沒有廁所，只能來七樓。”
　　輕輕呼了壹口氣，林三酒感覺自己的心臟似乎安穩了壹點兒。
　　且不說換樓層的問題了；她剛才根本沒有碰過601號房門第二次，也沒有叫過蕾娃的名字，所以從任何角度上來說，她這都不能算是“敲開第二次門”……
　　“我在這兒認識的另壹個進化者也不見了，”林三酒壹邊說，壹邊站起了身，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用“也”字：“是壹個男的，不知道妳見過沒——”
　　最後壹個字卡在了她的喉嚨裏，吐不出來了。
　　身高已有壹米八的林三酒，在無意間壹擡頭，望向洗手間門板上方的邊緣時，看見從那兒此時正露出了壹片黑黑的發頂。
　　……蕾娃並沒有這麽高。
　　“妳還在裏面幹什麽？出來呀。”
　　門外的女聲仿佛帶著笑意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