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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巨棒出擊 by 松柏生(顏鬥)

2018-8-21 06:01

第五章 奇功異藥妙手術
  矮漢子說道:“既是兩個人,怎麽先前只有壹行腳印?”
  藍衣少年道:“那是因為在毒沼之前,由年老的背著年輕的,越過毒招的時候,年老的壹個不慎中毒,只得自斷雙腿,然後由年輕的的壹個,背著年老的,如此而已!”
  兩人聽了,都有些半信半疑。
  李豹詫異的道:“少島主怎知道她們是兩個女人?而且知道她們是壹個年老,壹個年輕?”
  藍衣少年道:“這只斷腿的肌膚雖然嫌松馳,卻並不粗糙,靴襪的形式,壹望即知是屬於中年以上女人所有!”
  “至於她背著的壹個,足印比較纖小,如果她是男子,必然不肯讓壹個女人背著!”
  “由此可知她不僅也是女人,而且多半是中年女人的晚輩,年齡決不會太大!”
  李豹聽得太感敬服,連聲道:“少島主推斷精確,竟如親眼目睹的壹般,老奴現在明白了!”
  矮漢於又道:“但少島主卻從那裏看出她們是關外來的呢?”
  藍衣少年笑道:“這更簡單,第壹、她們都是完好之足,第二、只有關外寒冷甜地方,女人才常穿厚襪和靴子!”
  “第三,此島接近遼東,若非由關外近海之處出發;豈能以單桅小舟遠渡重洋!”
  矮漢於咬牙道:“難怪這女人好大壹只腳!”
  這壹句話,引得李豹也嘿嘿笑了起來。
  藍衣少年用壹幅布巾,將兩只斷腿小心的包好。
  遞給矮漢子道:“這兩個女人涉險潛入內島,來意令人可疑!”
  “李榮,妳把這只斷腿送到呂管那裏去,李豹暫時留在此地,我得回去稟告爹爹,早些想辦法把她們找出來!”
  葫蘆島腹寬頸細,恰如壹個飄浮在大海上的葫蘆,島上三面是高山峭壁,只有那細頸部分才是平坦的沙灘。
  在沙灘和內島之間,卻橫著‘毒泥沼澤’和‘化骨泉’兩道天然屏障。
  平坦的外島是對外唯壹出入通路,高山環抱的內島則是島主們居住的地方,可是,無論外島和內島。
  都看不見壹棟房舍,從海上望去,白天不見炊煙,夜晚不見燈火,全島壹片荒蕪,決不像有人居住。
  在壹座由巖石砌成的洞府內,陳設卻極盡豪華,壁間裝飾精美,地上鋪著厚而柔軟的豹皮地毯。
  錦榻繡凳,紗幔低垂,洞頂懸著七粒鳥蛋般大小的夜明珠,照得全室通明。
  案頭壹只鑲鉆鏤花金猊香爐中,正燃著檀香,使整座洞府,都籠罩在珠光香霧中。
  壹個年約六旬的錦袍老人,負手在室中徘徊,在他紫紅色的臉點上,兩道濃眉深鎖,似乎正陷入沈思。
  考人躺後虎皮椅子旁邊,侍立著兩名青衣小婢,椅子前面,站著那藍衣少年,室中寂然無聲。
  那錦袍老人不時停下來,用手摩擦著自己額下鋼刺般的虬髯。
  然後又搖搖頭,繼續繞室徘徊,神色顯得十分焦急不安。
  洞府外突然傳來腳步聲,壹名勁裝挎刀大漢掀開簾子,快步走了進來,躬身說道:“稟告島主,李總管回來了!”
  虬髯老人壹轉身,跌坐進椅子裏擺擺手道:“好,請他進來!”
  這時,他才想到伸手去矮幾上取茶。
  觸手才知道壹碗滾熱的茶,已變得冰涼了。
  壹名青衣小婢急忙道:“茶冷了,小婢替島主去另斟壹杯熱的?”
  虬髯老人道:“不必!”
  舉起冷茶壹飲而盡。
  剛剛放下茶杯,壹個四十來歲的青衣人已低頭而入。
  這人渾身錦服,背插長刀,步履矯健,兩邊太陽穴鼓如鴿蛋,壹望而知是個精明強幹,內外兼修的高手。
  虬髯老人沒等他開口,搶著問道:“揚彬,可曾找到?”
  李揚彬面色凝重的搖了搖頭,欠身道:“屬下幾乎已將全島搜遍,除了那只斷腿,毫無蹤跡可尋!”
  虬髯老人霍然道:“這就奇怪了,方圓不過數千裏,整整壹天,竟會尋不到?何況她們還有壹個人負傷中毒!”
  李揚彬顯得頗有些尷尬,唯唯道:“島上方圓雖然不大,荒蕪隱蔽的地方甚多!”
  “屬下已下令全島戒備,加派人手把守各處路口和水源,來人忍不住饑渴,必然會現身,那時……”
  虬髯老人忽然截口道:“揚彬,妳看來人會不會誤入化骨泉,因而被泉水溶爛腐化了?”
  李揚彬道:“屬下曾想到這個可能,而且親自去泉邊查看過,如果來人被泉水溶爛應該遺下毛發和兵刃,結果什麽也沒有見到!”
  虬髯老人又問道:“那艘空船上,有沒有搜查過?”
  李揚彬道:“查過了,船上連壹只括的螞蟻也沒有,食水和米缸都已耗盡,除了幾樣女人用的梳具,可說別無他物!”
  虬髯老人不禁沈吟道:“這麽說,真被壽兒料中了,是兩個女子,而且是專程到葫蘆島來的!”
  李揚彬道:“島主請放寬心,無論來人是誰,咱們只要截斷他的食物和飲水,遲早會讓他現身的,時候不早,請島主安歇吧!”
  說完,躬身告退。
  虬髯老人擺擺手道:“好,妳們都去休息了,傳話夜間巡邏的弟兄,小心戒備,休得疏忽!”
  李揚彬施禮退下去,但那藍衣少年卻沒有走,仍然垂手侍立在椅側。
  虬髯老人回頭看了他壹眼,親切的道:“壽兒,妳也已經累了壹整天,早些去休息吧!”
  藍衣少年微笑道:“我壹點也不累,待侍候爹爹安歇了,再睡也不遲!”
  虬髯老人長籲了壹聲道:“不用了,爹是上了年紀的人,心裏有點事,往往就不能入睡,妳們都去睡吧,讓我壹個人靜靜的坐壹會兒!”
  藍衣少年道:“我陪爹下壹盤棋好嗎?”
  虬髯老人見他很有誠意,不忍卻他壹番孝心。
  微微壹笑道:“也好,但只下壹盤,下完妳就去睡了,年輕人睡眠重要,別陪爹爹熬夜!”
  藍衣少年壹面答應,壹面自去搬來壹張矮凳,在下首斜著身子坐下兩名青衣小婢連忙布幾置棋,送上棋盒。
  父子倆對坐下棋,才下了幾手,籃衣少年便對兩名侍女道:“妳們去休息吧,這兒不用侍候!”
  兩名侍女早已坷欠連連,心裏巴不得早些鉆進被窩。
  急忙含笑道:“婢子們告退,廚下還煨著蓮子羹,待會兒請少島主叫我們壹聲!”
  藍衣少年揮手道:“不用叫妳們,待會兒我自會去取!”
  兩名侍女道:“謝謝少島主!”
  雙雙檢衽,低頭退去。
  虬翼老人信手落下壹子,喟然嘆道:“唉!時間過得真快,妳娘去世,轉眼三年了,如果她還活著,這些瑣事那用得著咱們父子操心啊!”
  藍衣少年道:“娘在世的時候,常跟孩兒提到,只可惜投生下壹位姐妹,侍候爹爹,就不會像孩兒這般粗心大意,笨手呆腳了!”
  虬髯老人道:“這是命,妳娘正當盛年,何曾料到她先我而去?”
  “撇下咱們兩個大男人,縱然有婢女如雲,怎麽及得妳娘的體貼入微?”
  “唉!爹這壹生能得妳娘為妻,雖死無憾,只恨蒼天太狠心,竟令咱們夫妻斷橋!”
  提到愛妻的去世,老人似有無窮恨意,手中略壹用力,將手中棋子捏得粉碎。
  藍衣少年頗想安慰老父,卻不知道該如何措辭才好。
  默然良久,輕嘆道:“爹,這是娘命中無福,好人常遭天妒,妳老人家別再難過了!”
  “不!”
  虬髯老人憤然搖頭道:“妳娘何嘗無福,她是被壹個人活活氣死的!”
  藍衣少年驚呀道:“誰?”
  虬髯老人道:“被妳外……”
  剛說到‘外’字,突然聽見後間廚房裏傳來‘叮!’的壹聲脆響。
  虬髯老人語聲頓住,側耳傾聽了壹會兒,濃眉微皺道:“難道是秋月她們還沒睡嗎?”
  藍衣少年道:“孩兒去看看!”
  起身向後走去。
  這座石洞分有四大間,除開正廳之外,左右是臥室和書房,靠近臥房另外壹間,又分隔為兩間小屋。
  壹間作侍女的睡房,另壹簡便是島主夜間調制點心而設的小廚房,共有三道門戶。
  壹通屋外花園,壹通侍女睡房,壹通李長壽的臥房。
  藍衣少年李長壽雖然是少島主,卻因年齡關系,不便經過侍女們的睡房。
  於是,由父親臥房繞路進入後面小廚房查看。
  他壹腳跨進去,發覺廚房中三道門都是打開的,房中卻不見有人,爐上余火猶存,煨著半鍋蓮子羹,鍋蓋已經掀開。
  壹柄細磁湯匙卻跌落地上,業已破碎。
  嗬!李長壽心裏壹動,目光掠過,只見春花和秋月兩名侍女正擁被高臥。
  睡得正酣,廚房後門外吹來陣陣夜風,壁間油燈閃閃熄滅。
  他毫不遲疑,壹掠身穿過廚房後門,停身在花園中,凝聚目力援緩向墻角和花叢中搜視了壹遍,並無所見。
  於是,又折回房裏,俯身從地上拾起那只破碎湯匙,卻見匙上沾滿了余溫猶有的蓮子羹。
  李長壽嘴角不由泛起微笑,輕輕收拾了地上破匙殘屑,卻用壹只碗,盛了半碗蓮子羹,端進正廳內來。
  李壹傑問道:“是誰在廚房裏?”
  李長壽道:“沒有人,大約是貓兒偷吃東西,跌碎了壹柄湯匙!”
  李壹傑道:“這屋裏壹向很少貓!喵喵!”
  李長壽笑道:“可能因為秋月她們忘了關上後門,溜進來的!”
  接著又道:“爹!蓮子羹已爛了,我替妳老人家盛壹碗涼著,下完棋再吃好嗎?”
  李壹傑搖頭道:“我不餓,這甜東西也吃膩了,妳若愛吃。就吃了吧!”
  李長壽道:“多謝爹爹!”
  用壹柄銀匙,慢慢攪動著碗中羹汁,壹面用嘴輕吹著,似嫌太燙,壹時難以入口。
  過了壹會,李長壽忽然問道:“爹!妳老人家今天到‘堂屋’去過沒有?”
  李壹傑哦了壹聲,道:“妳不提起爹真忘了,現在什麽時候啦?”
  李長壽道,“才至戌正時刻不久;”李了傑起身道:“時間還早,我得去壹趟,壽兒,這盤棋留著明天再下吧,去替我把那件黑鬥蓬取來!”
  李長壽放下蓮子羹,隔室取來壹件墨色的厚絨鬥蓬,壹面為父親披著,壹面道:“爹!我跟妳老人家壹塊去?”
  李—傑道:“夜間寒露太重,不必跟著去了,再說那種惡癥最容易傳染,而且染上了,天下無藥可治,爹雖然不害怕,妳們年輕人卻千萬不能疏忽大意!”
  系好鬥篷,順手摘下壁間長刀佩在腰際,又接著道:“妳自去睡吧,不用等我了!”
  說罷掀簾走了出去。
  李長壽直送父親到洞府門外,望著那黑色的鬥蓬,消失在漆黑夜中,然後緩步回到石府。
  他故意又去廚房轉了壹圈,拉上通後園的後門,將門壹拴,又暗暗將栓兒松開,回到原處。
  又故做飲食之聲,卻悄悄把半碗蓮子羹潑在暗角處。
  最後,假意打個哈欠,說道:“秋月睡覺警醒些,我要回房去了,島主只怕得過會才能回來!”
  “妳把臥房抽屜裏的那包敷傷止痛的藥物準備好,明天可能要用,聽見了嗎?”
  後房中沒有回答,春花和秋月兩個丫頭睡得正熟,但李長壽也沒有在意,伸手舒臂呵欠了兩下,逕自掀簾而去。
  壹出洞門,立刻,倦意全消,快步繞過山壁,壹閃身進了洞側小花園,藏身在壹叢矮樹影下。
  這時,夜色深沈,星月慘淡,海風拂面正寒,整個葫蘆島寂然無聲,對面山壁上,排著—層層形如蜂巢般的洞穴。
  那就是島民們居住的家,但每個洞口都有厚簾掩蔽,看不見壹絲燈光。
  夜顯得陰森森而恐怖,遠遠驚濤拍岸的聲音,隨著海風飄透過來,壹聲聲都像撞擊夜李長壽的心頭。
  他目不轉瞬的註視著石府廚房後門,許久,許久,不見絲毫動靜,耳中卻聽到壹縷沙啞的歌聲,順風傳來,唱著。
  “初壹呀十五,廟門兒開!
  牛頭啊馬面,兩邊兒排。
  那判官手拿著生死符,小鬼手拿著追魂牌……”
  這是壹首陰側側的小調,在這黑沈沈的夜晚聽來,令人分外覺得毛發悚然。
  尤其那沙啞的聲音,反來覆去的只唱著這四句,其聲單調。其韻生硬,越發使人從心底泛起無限寒意。
  李長壽知道這歌聲是由‘鯊屋’那邊傳來,在那兒,住著壹個孤零零的老人,也是葫蘆島上唯壹的客人。
  老人身世如謎,五年之前壹個風雨之夜,壹艘破爛小舟飄到葫蘆島來。
  鐵掌李壹傑救起他,卻發現他是個被人遺棄的淋瘋病人。
  淋瘋惡癥,染人無救,為了這件事,的確很使李壹傑為難,棄而不顧。
  於心不忍,收留他們又擔心會給島民們帶來無法醫治的惡疾。
  那時,長壽的母親還沒有去世,虧得這位好心的女主人壹力承擔,才將他收容下來。
  並且選擇了壹塊離岸不遠的礁石,親手替他建了壹棟別致的‘鯊屋’,所需飲食之物。
  也是這位好心的婦人親自送去,數年以來從無間斷。
  三年前,李長壽的母親病重,仍念念不忘那位寓世獨居的可憐老人。
  彌留之際壹再握著丈夫的手,含淚叮嚀道:“妳們父子相依!”
  “我倒沒有什麽放心不下的,唯壹讓我擔心的是鯊屋那位病人,我死之後,記住每天替我去看望他,供應的東西!”
  “千萬不可缺少,壹個人晚景淒涼,已經夠慘了,何況又得了那種惡癥!”
  從此,李壹傑遵守愛妻遺囑,每日必赴‘鯊屋’。
  而奇怪的是,當那位淋瘋病人得知島主夫人去世的消息,只長嘆了壹口氣,什麽話也沒說。
  可是,自從那天開始,每天探夜,就聽見‘鯊屋’那邊隨風飄來這沙啞而單調的歌聲,反來覆去的。
  總是這四句小調,往往終宵不停……
  老人來自何方?沒有人知道,他唱這四句小調的緣故?
  更無人了解,反正聽不了,也就習慣了。
  或許他是籍小調中的幽冥景象,表示財好心腸的女主人壹份懷念之意吧!
  李長壽心念飛馳,目光片刻末離鯊房,但那扇門始終沒有動靜,花園裏也不見異狀,守候了許久,竟然毫無所獲。
  突然,他若有所思,暗吸—口氣,躡足掩近門前,輕輕推了推那扇木門。
  咦!木門已經栓上了,可是,他分明記得自己的假掩門,已將門栓松開……驀地心弦壹震,恍然大悟,急忙轉身穿過花園飛步進入前面正廳,廳裏仍然靜悄悄的。
  幾上殘棋如舊,那只空碗也投有人移動過。
  李長壽撩起垂幔,壹腳跨進父親的臥室。目光橫掃,不覺欣然笑了,原來櫥櫃前壹只抽屜,已經被人打開,內衣和襪子散落了壹地。
  李長壽笑道:“朋友,請出來吧,妳躲不了!”
  叫了兩遍,房中卻依然無人回應。
  李長壽聳聳肩,遊目環顧,早看見羅帳正無風自動,不停的顫抖,卻假作沒有看見。
  自顧和衣向床上壹躺,喃喃說道:“我就不信會猜錯了,這房裏明明有人躲著,難道還能飛天遁地不成?”
  “好吧,妳不出聲,我就在這兒睡上壹覺,咱們且看誰躲得過誰!”
  說到最後壹個‘誰’字,身子突然向床裏壹滾,飛快探出左手,向羅帳後面抓去。
  ‘呀!’隨著壹聲驚呼,羅帳應手扯落,壹個半裸的躲體;撲跌在李長壽身上。
  那是壹個長發披肩的少女,身上只穿著褻衣。
  珠光映照下,但見她秀發零亂,凝膚似雪,觸手之處,玉腕冰涼,驚惶失措,就像壹只被人從樹窟中拖出來的小白兔。
  那少女許是驚傻了,半裸的身子被李長壽拖到床上竟只顧瞪著壹對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怔怔的忘了掙紮。
  李長壽也楞住了,他雖然早已猜到了來人是壹老壹少兩個女子,卻沒想到這女孩長得如此美,而且身上只穿褻衣。
  兩個人同時壹呆,那少女才順手抓起羅帳掩住胸前,奮力挺坐起來,失聲叫道:“妳這混蛋,還不快些放手!”
  李長壽急忙松手,連滾連爬離開了臥床,慌不叠地背轉身去,心裏‘撲通通’狂跳。
  倒像是自己躲在床後,被人扣住了似的。
  春花和秋月兩個丫頭從睡夢中驚醒,匆匆奔了進來,壹見這情景,都吃了壹驚,忙問道:“島主,這是怎麽壹回事?”
  李長壽揮手道:“妳們先別問,快找件衣服給她穿上再說……”
  ‘鯊屋’在壹塊突出海面的大石上。
  大石距島約十余丈海潮退落時,其間有壹塊淺礁,宛若橋堤,可通行人。
  可是在滿潮的時候,大石和島岸就完全隔斷了,無路可通。
  李壹傑抵達岸邊,正值午夜漲潮之初,潮水沖激著礁峻,濺起壹線白色的浪花。
  恰似在‘鯊屋’和島岸之間,系了壹條長線。
  淺礁已被潮水淹沒了壹部份,李壹傑來到岸邊,暫時停下腳步。
  倒並非區區十丈距離難住了他,而是那沙啞陰森森的歌聲,使他突然產生壹種不祥的感覺。
  “初壹呀十五廟門兒開,牛頭啊馬面兩邊排,那判官手拿著生死符,小鬼手拿著追魂牌……”
  每逢月黑風高之夜,這淒涼單調的歌聲,總是蕩漾在島上每—個角落。
  三年來,他不知聽了多少避,卻從來投有像今天這種毛發驚然的感覺。
  這不是歌,也不是調,倒象是壹首送喪的衷樂。他仿佛看了那陰森森神殿,慘淡的鬼火。
  以及牛頭,馬面判官,小鬼……壹長串猙獰可怕的行列……李壹傑當年縱橫江湖,刀頭舐血,從不知什麽是‘怕’字,如今卻被陰沈的歌聲弄得心顫抖起來。
  剎那間,他忽然覺得這淋瘋老人有些討厭了。
  他真想掉頭就走,但想到愛妻臨終時壹再叮嚀,只得又將心中那股悶氣強壓了下去。
  他氣凝丹田,揚聲叫道:“老人家還沒有休息麽?”
  歌聲倏然停止,片刻之後才聽壹個沙啞的聲音應道:“是島主來了嗎?快請過來,等壹會就滿潮了!”
  李壹傑心裏傲然壹笑,暗道,“哼!就算沒有這些淺礁,二十丈海面不在老夫的眼中!”
  豪念壹生,猛吸壹口真氣,雙足微點島岸,鬥蓬壹展,身形如巨鳥騰空而起。
  但見礁石周圍,以人力建了壹匝木柵。
  面向葫蘆島這壹方,搭了壹座半圓形的拱門,門前砌有石級。也栽有鐵椿,作為拋錨靠船時使用。
  木柵內,聳立著壹棟古怪的房屋,圓圓的圍墻,尖尖的屋頂,沒有門,也沒有窗,只有下端壹個寬大的洞以供出入。
  那是壹具碩大無比的海螺空殼。
  螺殼外表粗厚,可蔽風雨,內部光潔可供休息,晶瑩的殼壁,永遠用不著修飾粉刷。
  螺紋形的底層,連席子也不需要,便是壹架最舒服的安樂床。
  至於光線,珠光充足,氣流的暢通,以及冬暖夏涼……等等優點,更是述說不盡了。
  這,就是好心的李夫人別出心裁,專為淋瘋老人所安排的居所——鯊屋。
  李壹傑憑藉壹口真氣,飛越二十余丈海面,飄然落在鯊屋前的空地上。
  屋中緩緩站起壹條襤樓的人影,舉步迎了出來。
  那人全身卻裹在壹條灰色毛毯內,頭上戴著寬大的風帽,臉部圍著極厚的頭巾。
  只露出兩只精光灼灼的眼睛,和風帽邊緣透出的幾縷白發。
  淋瘋病者肌膚必然潰爛,甚至毛發也會脫落。
  那人以毛毯裹身,厚巾圍臉,除了禦寒和蔽體的作用,最重要的,還是不願自己醜陋可怕的面部,顯露在李壹傑眼前。
  他舉動緩慢,步履維艱的走了出來,自己非常識趣的站在下風方向。
  然後朝李壹傑恭謹的欠身為禮,說道:“如此夜探了,島主還沒有安歇?”
  李壹傑微笑道:“老人家興致也不淺,非但未睡,還在對月高歌嘛!”
  “島上今天發生了壹點事,故爾遲睡了些,臨寢之時,忽然想到今天尚未來看望老人家,所以特地過來談談!”
  老人感激的道:“島主救命收留的恩德,厚比天高,在下怎敢當再這般日日屈駕下顧?”
  李壹傑道:“這也算不得什麽,避世閑居的人,反正無所事是,我是怕他們疏忽大意!”
  “短缺了老人家每天的飲食,或者所需用品,可以隨時告訴我!”
  老人嘆道:“能得茍延殘生,人貴知足,何敢再作奢求!”
  接著又微微欠身道:“席具骯臟,不便給島主使用,請隨意坐壹坐!”
  孿壹傑拱手道:“老人家也請坐!”
  壹撩衣角,坦然席地坐下。
  那老人也在對面盤膝坐丁下來略作寒喧之後。
  便關切的問道:“適才島主說因事遲睡,但不知今天島上發生了什麽事故?”
  李壹傑道:“唉!說來真是壹樁怪事,今日淩晨,壽兒和兩名屬下在外島近攤發現壹艘空船,顯然有人舟登岸,到了島上!”
  “追查的結果,又在毒泥沼澤尋到壹雙中毒的斷腿,但經過全島搜索,整整—夭,卻找不到那女人藏匿的地方……”
  老人岔道:“島主怎知是女人呢?”
  李壹傑道:“那只斷腿和靴襪形式,分明是屬於壹中年以上女人所有!”
  老人似乎有些震驚,緊按著問道:“那只空船有多大?登岸的共有多少人?”
  李壹傑搖搖頭道:“船不大,根據沿途腳印推測,來人可能只是壹老壹少兩個女人,但實際真相卻尚未分曉!”
  老人道,“以島主揣度,她們是無意中飄流到此的呢?還是專程而來?”
  李壹傑道:“看情形是專程而來成份多些!”
  那老人聽了這話。身軀微微震動了壹下,兩眼中光芒劇增,卻怔怔的沒有接口。
  李壹傑暗覺詫異,等候片刻,不見他說話,便問道:“老人家在想什麽?”
  那老人輕哦了壹聲,忙道:“沒有什麽,在下只是在奇怪,那兩個女人如果確是專程而來,究竟有何目的?”
  李壹傑道:“是啊!我也百思莫解,回想當年行走江湖,武林恩怨總是難免,但若說有什麽不共戴天的仇家,卻也未必!”
  “自從歸隱海島,壹向未再與外界來往,甚至當年的知己好友。都沒有人知道我隱居的地方,那兩個女人究竟為何而來?”
  淋瘋老人沈默了,許久,才茫然的喃喃自語道:“不錯,她為何而來?為誰而來?”
  他壹連把這兩句話敘述了三遍,好像在暗自推敲,又好像有所領悟。
  李壹傑忽然仰面長籲壹聲,接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李壹傑問心無愧!”
  “這壹輩子沒有做過昧良心壞事,也沒有結過不共戴天的仇人!”
  “要來,就讓它來吧,等我找到那兩個女人,我決定按照島規處置!”
  老人微怔道:“島規?”
  李壹傑道:“是的,凡是踏上本島土地的人,無論他願不願意,都必須歸化本島,永世不得再離開,這是唯壹的抉擇!”
  老人點了點頭道:“島主訂此規例,是不願有人泄露島上的秘密了?”
  李壹傑道:“葫蘆島並無秘密,但我不願外人知道葫蘆島,更不想本島的人感染了外間陰險奸詐的習性!”
  “這世上已充滿了卑汙骯臟,縱使葫蘆島成為唯壹的幹土地,我們自耕自食,與世無爭,不願打擾別人,也不容許外人來打擾……”
  說到這裏,微微壹頓,目光投落在老人身上。
  含笑接道:“所以,我從采沒有追問老人家的姓氏來歷,只要妳不離開葫蘆島!”
  “妳可以無憂無慮在這裏過壹輩子,生養死葬,李壹傑是義不容辭的!”
  老人身軀微微壹震,但隨即低下頭去,誠摯的道:“島主厚恩大德,在下今世縱然無法圖報,來世亦當……”
  李壹傑大笑而起,道:“別說客氣話了,時間已經不早,老人家請安歇吧!我也該走了!”
  整壹整鬥蓬,舉步向柵門走去。
  老人緊跟著站起身來,恭送到木柵門口,忽又低聲問道:“島主明天還會來吧?”
  李壹傑正要提氣騰身,聞言壹頓,回顧道:“自然要來了,老人家有什麽事?”
  老人遲疑了壹下,搖頭道:“沒有什麽事,在下只是隨口問問而已,島主請好走,恕在下惡疾纏身,無法遠送了!”
  李壹傑雖然覺得有些詫異,也未放在心上,揮壹揮手,飛身掠過海面,大步而去。
  等他背影消失在島邊密林中,那老人忽然匆匆奔入鯊屋,片刻之後。
  屋後暗影‘唰!’地輕響,壹道矯捷輕靈的黑線,翩然落在海面上。
  那是壹個渾身勁裝的黑衣蒙面人,只見他雙腳踏在海面上,竟然浮而不沈,身形展動,踏波疾行如飛。
  壹眨眼,已經越過二十余丈水面,登上了葫蘆島……就在那黑衣蒙面人跟蹤李壹傑離去的同時,鯊屋內又飄送出沙啞而單調的歌聲。
  “初壹呀十五廟門兒開,牛頭啊馬面兩邊兒排,那判官手拿生死符,小鬼手拿追魂牌……”
  奇怪,鯊屋中分明只有淋瘋老人獨自居住,那黑衣蒙面人是誰呢?
  如果他就是淋瘋老人現在哼小曲的又是誰?難道這光禿禿巖石上,鬧鬼了不成?
  李壹傑回到石窟洞府,已是子夜時候,當他壹腳踏進自己的臥室,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楞住了。
  室內燈火通明,照耀如同白晝,在他那豪華麗舒適的大榻上,躺著壹個形貌枯槁的老婦人。
  旁邊長發披肩的少女,正用銀湯匙在餵那老婦人吃著又香又甜的蓮子羹。
  老掃人雙腿俱裂,創處纏著厚厚的布帶,潔白的床單上沾滿了血漬,春花和秋月正忙碌的清理地上血汙。
  李長壽則在屋中用水盆洗著手。
  那少女最先看見李—傑,急忙站起身,端著小半碗蓮子湯,畏縮的低下頭,不知該如何是好。
  李長壽來不及擦幹手,匆匆在衣服上抹了兩把,立即迎著父親叫道:“爹,妳老人家回來了……”
  李壹傑沈聲道:“她們是誰?”
  李長壽含笑道:“爹怎麽忘了?她們就是昨天尋了壹整天的兩位客人呀!妳老人家再也猜不到,原來她們就躲在這張臥床下面!”
  接著,又對那長發少女說道:“表妹來見見,這就是我爹爹!”
  那少女怯生生的福了壹福,低叫了壹聲道:“姑父!”
  床上的白發老婦人忽然顫聲道:“萍姑娘行大禮!”
  少女慌忙放下碗匙,盈盈下拜了下去,道:“萍兒拜見姑父!”
  李壹傑側身倒退了壹步,詫異的問道:“壽兒,這是怎麽回事?”
  那老婦人沒等李長壽開口,便搶著道:“姑爺不認識咱們了?這位萍姑娘,就是大步爺的獨生女兒周萍,老身便是卓嫂!”
  “卓嫂!”
  李壹傑的臉色突然變了,用手指著榻上的斷腿老婦,吶吶道:“妳……妳是周家堡的卓大娘?”
  卓大娘那宛如蛛網般的臉上。
  擠出壹抹淒涼的笑容,嘆息道:“都快二十四年了,難為姑爺還記得我這孤寡的婆子,不枉我千裏迢迢尋到這兒!”
  李壹傑又是喜,又是驚,探手扶起跪在地上的周萍。
  激動的道:“真想不到會是妳們,我遷居海島已經十年,早就斷絕了壹切交往,妳們怎麽打聽到我這地方的?”
  卓大娘苦笑道:“說來話長,若非好心的姑娘當年留下壹線訊息,老婆子真要流落天涯,無處投奔了!”
  李壹傑道:“莫非周家堡出了什麽事故?”
  “唉!壹言難盡!”
  卓大娘伸出枯搞的手,顫聲道:“萍姑娘,把咱們包裹那只小香袋兒取出來!”
  萍兒俯身從床頭地上拖出,壹個小包裹,解開繩扣,找出壹陳舊的小香囊,雙手遞了過去。
  卓大娘接過香囊,眼淚忽然簌簌而落,哽咽道:“姑爺,妳聽我說,千不念,萬不念!”
  “只求妳念在玉姑娘這只香袋的情面上,可憐我老婆子冒著九死壹生的風險!”
  “孤舟渡海,腿斷身殘,好不容易見到了,這千斤重擔,妳要承擔啊……”
  說到這裏,早巳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李壹傑暗暗皺了皺眉頭,擺手道:“大娘先別激動,妳且說下去,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卓大娘吞聲道:“姑爺先允許了,老身才敢說!”
  李壹傑道:“我還不知道緣由,妳要我答應什麽?”
  卓大娘巍巍顫指萍兒道:“就是周家堡的滿門三代血仇!”
  這句話,不僅使李壹傑父子齊吃壹驚,連春花和秋月兩個了環,也聽得心頭大震,驚然失聲。
  李壹傑目射精光,神色連變,過了好壹會才凝聲問道:“大娘,妳說得詳盡些,血仇因何而起?”
  卓大娘哽咽道:“提起這件事,當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怪只怪咱們大少爺不該帶回來兩個朋友……”
  李壹傑道:“兩個朋友怎麽樣?”
  卓大娘道:“那兩人壹男壹女,年紀都不過三十來歲,聽口音是關內來的南方客人!”
  “不知怎的和咱們大少爺結識了,被邀到周家堡作客……姑爺,妳記得咱們家的大少爺嗎?他就贛是萍姑娘的父親!”
  李壹傑微微頷首,道:“怎麽不記得?堂堂關外三俊之首,藍衫神劍周少君,無人不知?那個不曉?”
  李長壽不覺詫異的望向父親,皆因父親口頭雖然在褒揚,語氣卻十分冷落,分明包含著譏諷的意味。
  那卓大娘也感慨的道:“大少仗著父母余蔭,少年得誌,的確是跋扈了些,但他心地並不壞……”
  李壹傑截口道:“大娘,咱們別說這些閑話,妳把事情經過說下去吧,那壹男壹女到堡中作客又怎麽?”
  卓大娘點頭道:“那男女兩個在堡裏前後住了五天,每日除了盛宴款待,便是緊閉房門,不知跟大少爺躲在裏面商量什麽大事?”
  “起始只有他們三個人,到後來,連老堡也也親自參加了,每次密談,都遲到深夜才散!”
  “事後看堡主及大少爺的神情,好像都十分興奮……”
  李長壽突然岔口道:“卓奶奶,我能請問幾句話嗎?”
  卓大娘道:“哥兒,有話盡管問!”
  李長壽道:“那兩位客人,可曾說道叫什麽姓名?”
  卓大娘想了想道:“只知道他姓胡,大少爺吩咐下人們稱他為胡公子和胡姑娘,名字卻不和道!”
  李長壽道:“他們到堡上來,是白天還是夜晚?是步行還是騎馬?有沒有攜帶特別的行李包裹?”
  卓大娘回憶著道:“是深夜時分,騎馬來的,只有簡單的隨身行李……啊!”
  “對了,那女的背上背著壹副豹皮制的革囊,時刻不肯離身,好像珍貴的樣子!”
  李長壽微微壹笑道:“好了,現在請繼續說以後的經過吧!”
  於是,卓大娘接著道:“……那兩個姓胡的客人在堡中住到第五天,老堡主忽然吩咐準備馬匹衣物,說要離家遠遊!”
  “並且嚴禁泄漏離家的消息,對外只推稱患病,閉堡謝客,誰知人還沒有動身,當天夜晚就出事了!”
  說到這裏,語聲壹哽,淚水又湧了出來。
  抽搐良久,才繼續說道:“那天也是適逢萍姑娘外出,不在劫數內!”
  “老身壹個遠方侄兒新娶媳婦,來請我去觀禮,萍姑娘纏著跟去看新娘子不可,爭她不過,只好帶她壹同去了!”
  “咱們是申牌左右離堡,原來說定了子夜前返堡替老堡主和大少爺送行的,那料戌刻還不到,突然聽說周家堡失火!”
  “喜宴還沒終席,便急急趕了回來,壹路上,望見堡中火光燒紅了半邊天!”
  “嚇得咱們老小倆直冒冷汗,到家壹看,唉!那真是屍橫遍地慘不忍睹……”
  萍姑娘忽然痛哭失聲,用力搖著頭,叫道:“好了,別說!”
  卓大娘喘息道:“不,姑娘,我得說不去,事關妳滿門血仇,怎麽能不說呢?”
  萍兒哭道:“我怕,我壹聽您老人家說這件事,就會想到娘慘死的樣子!”
  卓大娘長嘆了壹口氣,喃喃道:“是的,那的確是太慘了,但沒有什麽好怕的,有壹天,妳若能尋到仇人,也要讓他嘗嘗淩遲碎割的滋味!”
  李家兩父子都默然無語,因為他們深深了解,如此血海深仇,決不是區區幾句安慰的話所能化解的。
  好半晌,萍兒才漸慚收斂了哭聲,李長壽轉身從洗臉架上取了壹條濕面巾,默默遞在她手中。
  卓大娘嘴唇蠕動,用壹種低沈而顫抖的聲音說道:“那批賊子手段好毒,周家堡裏外兩三百戶!”
  “沒留壹個活口,婦孺嬰兒,無壹幸免,大火燒了整整兩天兩夜才滅!”
  “等到火熄,堡裏只剩下遍地死屍和斷垣焦木,但是,他們都故意留下正樓房屋沒有縱火,好像存心叫人認識他們的殘忍手段!”
  李長壽聽得心中壹動,但他投有岔口,只靜靜的傾聽下去。
  卓本娘繼續又道:“正樓房屋四周有花園和空地,來遭火勢蔓廷,但前後五進院落,莫不被血水染遍!”
  “老堡主和大少爺在前廳石階旁邊,管事何老夫子被殺在園門口,老夫人和大少奶奶最慘,竟被淩遲碎割,殘殺在後樓上!”
  “其余丫頭仆婦,更是殘肢斷體,觸目皆是就連萍姑娘的唯壹弟弟盛官,六歲不到的小孩子,也被活活劈在床上……”
  突然,她雙手壹用力,競從床上撐坐起來。
  淚眼望著李壹傑,哽咽叫道:“姑爺,妳是周家的女婿,這血海深仇,千斤重擔,全在妳肩上!”
  “如今周家就剩下萍姑娘這點血脈,老身能把她交到妳手中,總算沒有辜負老夫人的托付,縱然現在就死,也死得瞑目了!”
  李壹傑閉著嘴唇,低頭不語。
  李長壽看得出,父親的臉色很難看,也很凝重。
  室中頓時沈寂下來,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李壹傑身上,等待他的回答。
  他既然是周家堡的女婿,又是壹島之主,現在周家滿門被宰,外甥女千裏投奔。
  這血海深仇的千斤重擔,除了他,誰還擔當得起呢?
  可是,等了許久,李壹傑的嘴唇仍然緊緊閉著,沒有說壹句話,更沒有任何表示。
  卓大娘忍不住了,惶然問道:“姑爺,妳怎麽不說話?”
  李壹傑恍如未聞,垂首無語。
  卓大娘又道:“姑爺,妳不念周家堡是嶽家,也該念在死去的玉姑娘的父母兄嫂!”
  “再退壹步說,也求妳可憐老身千裏迢迢遠涉重洋,可憐老身當年壹口奶壹奶將玉姑娘餵大,姑爺,妳……”
  李壹傑突然擡頭來,接口道:“啊!大娘!說了許久,妳還沒有告訴我,究竟怎樣尋到這兒來的?”
  卓大娘急忙將那只香袋遞給他,道:“姑爺請把這只袋子拆開,看看裏層上的圖和字!”
  李壹傑接過香袋,依言拆開,迎著燈光壹看,兩行熱淚登時滾滾而下。
  原來那香袋內層,用彩線精繡著壹幅地圖,正是葫蘆島的位置形勢。
  旁邊述有壹首小詩,寫的是:“島在鐵山西,地處渤海北,滄海浮葫蘆島,急時可相覓,乙醜冬月,周氏玉姑娘密贈!”
  卓大娘悠悠嘆道:“這只香袋,是十年前妳們初遷海外的時候,玉姑娘遣人送給老身的!”
  “我也知道姑爺舉家遠遷,曾經發誓不再與人交往!”
  “所以,登岸之後,便打算私自潛入內島,先見玉姑娘,不想壹時失慎,雙腳誤沾毒泥,更想不到玉姑娘已去世三年了!”
  李壹傑壹面點頭,壹面流淚。
  直等她說完,才嘆息道:“既然如此,妳們就在這裏安安心心的過壹輩子吧!”
  “島上頗有出產,我會奉養妳們過壹輩子安安適適的日子的……”
  卓大娘忙道:“可是,姑爺?那周家堡……”
  李壹傑擺了擺手道:“其他的事不用再提了,我已經發誓永不再履中原,寧願終老海島,此誌不移!”
  接著,又吩咐李長壽道:“天亮以後,妳去告訴李總管,要他撤回弟兄!”
  “另外準備居室安頓大娘和妳表妹,壹切應用的東西,都要和我這裏壹樣,不可短缺!”
  說完,道聲安歇,便逕自往書房休息去了。
  卓大娘愕然良久,兩眼熱淚泉湧,緊捏著雙拳,嘶聲仰首道:“姑爺,姑爺,妳就這麽狠心嗎……”
  萍兒壹把抱住卓大娘,大哭道:“我們走吧!萍兒不要過安適的日子!”
  “寧可拼了這條命,也要替慘死的爹娘報仇,奶奶,我們走吧!”
  李長壽暗暗嘆了壹口氣,柔聲勸道:“表妹,不要性急,先讓卓奶奶養好腿傷,咱仍再慢慢設法央求爹爹……”
  哪知話還沒有說完,萍兒竟反手打了他壹記又脆又響的的耳光。
  嬌叱道:“不用妳來假殷勤,等奶奶傷壹好,咱們馬上就走,寧死也不會再求妳們!”
  卓大娘沈聲喝道:“萍姑娘,不許說這種話,快跟表哥賠禮!”
  萍兒抽搐道:“我恨死他們了,他們自以為了不起,心腸都是石刻的……”
  “不許再胡說!”
  “啊……”
  書房和臥室隔著壹座大廳,這些哭鬧聲,李壹傑自然聽得壹清二楚,但是,他假作沒有聽見,緊閉房門,和衣而臥。
  片刻間,淚水已將枕頭浸濕了壹大片。
  他當真是鐵石心腸嗎?或是礙於曾設重誓不願食言,破例重入武林?
  不,都不是,最大的原因,只是當年那段往事,曾經深深刺傷了他的心……日出日落,海島的日子平靜而枯燥,轉眼過了三天。
  三天之中,卓大娘的腿已漸漸有起色。
  李壹傑也每日按時前來問疾侍候,對這位亡妻的乳母,宛如生母般尊敬,但是,卻絕口不提周家堡血仇的話。
  萍兒氣在心裏,語態總是冷冰冰的,無奈卓大娘雙腿已成殘廢。
  葫蘆島又遠隔大海,無舟可渡,只得委曲的住了下來。
  不過,幾天相處之後,她對李長壽的印象逐漸的改變了。
  這位陌生的表哥,給了她無限的關切和照顧,噓寒問暖,無微不至。
  雖然無緣無故挨了壹耳光,臉上始終還是掛著親切真誠的笑容。
  這倒使她自己感覺不好意思,見面的時候,總是訕訕的紅著臉,低垂著頭。
  這天午後,李長壽又來探望,恰巧卓大娘正在午睡,萍兒獨自坐在洞外石階,呆呆的望著天際白雲,默想著心事。
  李長壽輕輕走近身邊,含笑叫道:“表妹!”
  “唉呀!”
  萍兒猛的跳了起來,連連拍著胸口道:“妳要死了,走路那麽輕,把人家嚇了壹大跳!”
  李長壽急忙施禮道:“我不是故意的,因為見屋裏悄悄沒有聲音,怕驚動了卓奶奶!”
  萍兒道:“卓奶奶剛睡著,妳有什麽事?”
  李長壽道:“沒有什麽事,我只是看望卓奶奶的傷勢,既然她老入家睡了,表妹,咱們去海邊逛逛好嗎?”
  萍兒道:“有什麽好逛的,除了海水,就是沙石!”
  李長壽道:“我帶妳去看個稀奇的東西,包準妳壹輩子從未見過!”
  萍兒道:“什麽稀奇東西?妳先說說看!”
  李長壽笑道:“壹棟用海螺空殼做的屋子,表妹,妳沒有看見過吧!”
  萍兒微怔道:“是海螺堆成的?”
  李長壽搖搖頭道:“不!是用壹只好大的海螺空殼做成的,裏面可以睡兩三個人,壹點也不擠!”
  萍兒終究是童心未泯,聞言之後,不禁大喜道:“當真,壹只海螺竟能住下三個人?在那兒?遠不遠?”
  李長壽道:“不遠,就在靠近東南方海岸邊!”
  萍兒欣然道:“好!妳等我壹會,我去拿件外衣!”
  她急忙回房披了壹件皮衣,又用壹根彩繩將長發束在腦後,短襖長褲,腳上套雙皮制小蠻靴,輕盈的奔出洞來。
  那壹身剛健婀娜打扮,竟把李長壽看得呆了。
  萍兒見他目不轉睛的望著自己,不覺也低頭四顧,詫異地問道:“表哥,妳在看些什麽?”
  李長壽情不自己,贊道:“表妹這樣壹打扮,真是美極了……”
  萍兒臉壹紅,嬌啐道:“討厭!妳究竟去不去嘛?不去我就……”
  李長壽忙道:“去!去!去!專程前來奉邀,那有不去之理,表妹,請!”
  說著,欠身壹禮,舉手請客。
  萍兒掩口笑道:“好死相,看妳平時老老實實的,原來也這麽油滑喲!”
  表兄妹倆說說笑笑,前日的悲傷暫時拋向腦後,壹路向‘鯊屋’而來。
  抵達海邊,望見那奇特的別致的房屋。
  萍兒不由脫口驚呼起來,嘖嘖稱贊道:“呀!好漂亮的海螺!咱們快些過去!”
  李長壽急忙攔住道:“表妹,只能在這兒遠遠觀看,可不能到那小島上!”
  萍兒不悅道:“為什麽?”
  李長壽道:“因為那小島上住著壹位患淋瘋的老人,去了會被傳染!那種病人,無藥可治,千萬去不得!”
  萍兒大感失望,聳聳肩道:“那麽漂亮的海螺卻讓壹個患病的老頭霸占著,真可惜!”
  尋了壹塊礁石,怏怏的坐了下來。
  李長壽也在旁邊坐下,微笑道:“其實,那小島上寸草不生,並不好玩,倒是坐在遠處觀望,才能領略到它的美妙!”
  萍兒道:“誰希罕什麽小島,我只想去看看那個大海螺!”
  李長壽道:“咱們坐在這裏,不是壹樣能看得很清楚嗎?”
  萍兒搖頭道:“不壹樣,至少咱們看不見它的內殼,內殼裏壹定很晶瑩,夜晚也不必點燈,妳說對不對?”
  李長壽道:“我也不知道,爹爹從來不許我到小島上去,他怕我感染上那種無藥可治的惡病。”
  萍兒忽然問道:“妳說那島上寸草不生,那老頭兒吃什麽東西呢?”
  李長壽道:“應用飲食衣物,都是由這裏專人按時送去的!”
  萍兒道:“這話就不對了,難道那送東西之人,就不怕感染上病毒嗎?”
  這句話,竟也問得李長壽張口結舌,不知該如何回答。
  萍兒站起身來,冷哼道:“既然別人能去,咱們為什麽不能去?我不管,今天非去看看不可?”
  說著,壹跺小蠻靴,便飛身掠上了海中那塊礁石。
  李長壽壹把拉住,急叫道:“表妹,快回來……”
  但萍兒充耳來聞,逕自踏著礁石向小島奔去。
  李長壽來不及阻止,四顧無人。
  只得也跟著追了上去,壹面壓低聲音道:“表妹,咱們只去看壹看就回來,千萬不能耽擱太久,若是被爹爹知道,愚兄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萍兒不答,腳下卻陡然加快,片刻已登上小島。
  觸目那小巧木門,精致的欄柵,不禁歡呼道:“多別致的房子,瞧!比壹棟樓房還要高哪!”
  說完,邁步向鯊屋走去。
  李長壽緊追而去,忙道:“表妹,別進去!”
  萍兒道:“又為了什麽?”
  李長壽低聲道:“妳忘了?屋裏住著壹位患惡疾的病人……”
  萍兒壹撇嘴道:“我才不怕呢,妳若害怕,盡管站遠些!”
  李長壽探手握著她的手腕,正色道:“表妹,這可不是鬧著好玩的,妳壹定要進去,且讓愚兄先喚那位老人家出來!”
  於是,提高聲音叫道:“老人家在休息麽?在下李長壽特來探望!”
  誰知叫了兩聲,鯊屋裏竟毫無回應。
  萍兒道:“原來妳是騙我的,這兒根本沒有人嘛!”
  李長壽也有些詫異,沈聲道:“或許他睡熱了,妳且等壹等,我進去看壹看!”
  他放開萍兒的手腕,壹面屏住呼吸,壹面緩步走進堂屋,探頭朝裏壹望,不禁呆了!
  鯊屋中只有幾件零亂的衣物毛毯,果然不見人影。
  本樓字節數:32693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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