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姚珊，妳也知道，我爸早早就不要我了

媽媽沒有浪費時間，飯都沒吃就馬不停蹄奔向她的小情人。太陽快落山時舅舅也出了門，臨走給我定下在家的規矩。
我可以自由進出各個房間，包括去他的房間用電腦、看電視。
我需要保持屋裏清潔，晚上不要壹個人出去，不要在沒有他的情況下走進後院的儲藏倉庫，遠離菜園子。
下午進門參觀院子時，我看到舅舅的菜園子。
壹壟壟的土地看上去非常精致，裏面豎著漂亮的木架，藤枝順著架子蜿蜒爬行，還有很多不同形狀的植物，我能認出的都是絲瓜、黃瓜、西紅柿這類最熟悉的蔬菜瓜果。
舅舅應該很喜愛他的菜園子，開始還以為他讓我遠離是因為擔心我粗心大意，毀了裏面的農作物。
後來聽他說菜園子裏可能有狐貍、蛇之類的動物出沒，我是打定主意不會踏入後院半步。
晚上我壹直沒見舅舅回來，很是驚訝他對我的信任。雖然我是他的外甥女，畢竟仍是陌生人。
他這壹屋子的家當，不說值多少錢，單說保護隱私，也不該留我壹個人呆在這裏。
初來乍到不敢造次，雖然對各個地方都很好奇，但我還是乖乖呆在自己的房間上網玩遊戲。
當我肯定舅舅不會和我回來壹起吃晚飯時，我在廚房給自己泡了包方便面。
我壹邊呼嚕呼嚕吃著面，壹邊猜測舅舅晚上吃什麽，暗忖也許應該盡快學習下廚做飯，爭取舅舅對我的好感。
他給媽媽當了壹輩子弟弟，壹定很清楚媽媽的意圖，用白話說就是我被他姐姐嫌棄加拋棄了。
舅舅對我沒有任何責任，完全可以和媽媽說不，將我拒之門外。雖說也就兩個多月，可我最好還是識趣些，別也落得讓舅舅嫌棄加拋棄的下場。
我老氣橫秋嘆口氣，洗了個澡往床上壹躺，硬邦邦的床板不是很舒服，周圍又安靜得極不真實，觸鼻而來的蚊香偏偏讓人醺醺然。
我閉上眼睛，舅舅的臉跑到我的腦海中，我猜測他什麽時候回來，又懊惱媽媽不負責任的決定。
再有壹個月我就十八歲，算是法律意義上的成人。班裏很多同學過得非常正式，爸媽也配合著開派對、請吃飯、送禮物。我只能慶幸自己的生日在高考完的假期度過，沒人知道我的成人禮如此孤單且悲慘。
帶著自哀自憐的沮喪情緒，我迷迷糊糊睡著了。我做了許多夢，斷斷續續的。每個夢裏都有舅舅和媽媽，他們像幽靈似的纏繞我，使我睡不安穩。
然後，我醒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天花板上光禿禿的燈泡，還有從窗戶透進來的明亮陽光。
我扭頭看到窗外湛藍的天空，朦朧的遠山，還有近處伸展的樹枝。壹時間，我有些糊塗，不知道自己置身何方。
門外傳來壹陣敲門聲，我從床上探起半個身子，提高聲音喊道：“進來。”
因為才睡醒，聲音還是昏昏沈沈的。舅舅的腦袋探進房間，整個人靠在門框上，笑著說道：“珊珊，妳的頭發感覺隨時要爆炸啊！”
“啊呀？”我臉頰有些發熱，不由自主擡起兩個手整理蓬松淩亂的頭發。
“天啊，現在幾點了？我怎麽睡了這麽長時間。”
“沒關系！”舅舅的目光打量著我，然後又移開視線，說道：“我就是來看看妳醒了沒，二十分鐘後我們可以吃早餐。”
“行，我這就起來，通常我不會睡這麽晚。”我生怕舅舅不相信，解釋道：“我住校的時候，每天六點半就要起床呢。”
“昨天坐車可能太累了，天氣又熱。”舅舅又看我壹眼，說道：“收拾好就下樓到廚房吧！”
舅舅砰地壹聲關上門，我也趕緊從床上跳下來。低頭時才發現，剛才收拾頭發時沒註意毯子掉到腰上，絲綢吊帶睡衣下，兩個乳房幾乎從衣服裏蹦出來，而且乳頭翹起，在睡衣上留下明顯的壹小塊陰影。
我的臉頰發熱，知道肯定變紅了。怪不得剛才舅舅看我的眼神有些古怪，關門的聲響也未免太大些。
“出醜了……”我小聲嘟囔，在舅舅家呆了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呢。
我從床上跳下來，將床鋪收拾得整整齊齊，希望舅舅能夠滿意。我拿出壹身幹凈衣服，走進隔壁的洗手間。
這個樓房別看外觀又醜又土，屋裏也空蕩蕩的，到處是厚厚的灰層，很多地方連點兒人氣都沒有。
不過，但凡舅舅需要的空間，不光是他的房間，而且還有廚房和洗手間，設施材料談不上多高級，倒是僅僅有條、壹應俱全。
媽媽說都是舅舅壹手置辦的，他從小動手能力就特別強，搗鼓裝修小菜壹碟。
我刷牙洗臉，將壹臉的睡意洗去，再將頭發梳理整齊。做完壹切後，我又仔細檢查了壹下洗手間，確保幹幹凈凈。
我恢復精神，換好衣服，尤其留心調整胸罩的肩帶位置，確保不會從裙子的領子裏露出來，避免自己再次出醜。
我對著鏡子最後壹瞥，面貌端正整齊，能夠和舅舅壹起吃早餐了。
內心深處，我知道自己根本沒必要這麽謹慎。舅舅是個種地的農民，不是皇室成員，我也沒住在豪華皇宮。可我記得自己在這兒是客人，又壹心討好舅舅，才神經兮兮如此敏感。
我下樓朝廚房走去，舅舅背對著我在竈臺上忙碌。從飄到鼻子裏的香味判斷，應該是炒蛋。
我穿著軟底涼鞋，所以舅舅對我的靠近沒有絲毫察覺。我壹時興起想和他搞點兒惡作劇，於是悄悄走到他身後，忽然伸出胳膊纏住他的腰，給他壹個擁抱，又用最歡快的語氣說道：“早上好，舅舅！”
這壹抱，首先進入腦海的是舅舅的身體硬得像堵墻。以前還以為只是壹種文學修辭，沒想到這種感覺竟然真真切切。
我抱過媽媽、朋友，臨畢業也和老師還有幾個男生擁抱過，哪個都沒有抱舅舅的感覺，已經不是男性化十足，更準確地說應該是雄性化十足才對。
我非常意外，舅舅在我的懷抱中也是微微僵硬，然後脫離我的擁抱，將炒蛋放到盤子裏，又從蒸籠裏拿出好多個牛肉餅、包子、饅頭和花卷。
他似乎心情不太好，臉上只是勉強擠出些笑容，好壹會兒才清清嗓子回道：“早上好，珊珊！”
我壹副假裝幫忙的樣子，跑到電冰箱前打開門，也不知道該看什麽。幸虧裏面有盒牛奶，是媽媽昨天為我準備的。舅舅乳酸過敏，村子裏也沒有新鮮奶，所以這兩個月就用包裝奶對付。
我拿出牛奶，問道：“舅舅喝什麽？我給妳拿啊！”
“妳不用管我，坐那兒吧。”
我聽得出來舅舅聲音還是很不自然，想來剛才的舉動太沖動，只好說道：“對不起，我是不是不該那樣？”
“關於什麽？”他弓起眉毛，奇怪地瞥我壹眼。
我放下牛奶，模仿剛才給他的早安擁抱。
他呵呵笑起來，說道：“這沒什麽，珊珊。我只是還不太習慣，我見到妳時，妳還是個小女孩，那時我抱妳，妳躲都來不及，我想我真的嚇到妳了。”
上次看見舅舅時，媽媽帶我回來給姥姥辦喪事。我記得很清楚，那年媽媽改了我的名字和她姓，當時雖然懵懵懂懂，但也知道爸爸媽媽離婚，從此不再是壹家人。
舅舅那時還在上大學，把我抱起來說他和我們是壹家人。他比爸爸高比爸爸壯，怎麽看都不像壹家人，嚇得我直哭。
我再次打量他，還是不能和上次見他時的模樣重合，輕松說道：“妳現在可嚇不住我啦！”舅舅搖搖頭，把註意力轉回早餐。他吃飯速度非常快，風卷殘雲般幹掉面前壹半的食物，看的我直瞪眼睛，好壹會兒才清清嗓子。
“嗯……舅舅？”我有壹個問題，就是出於禮貌也得問問啊。
舅舅咬了口炒蛋，頭也不擡點點頭。眼睛盯著桌子上的手機，時不時刷上幾下子。
“舅媽什麽時候回來？”我小心翼翼問道。
他昨天只說舅媽不在，顯而易見她確實不在家，可究竟會持續多久，我心裏需要有個底兒。舅舅也許暫時接納了我，並不表示他的老婆也歡迎我闖入她的家和生活，我必須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事兒有所準備吧！
“不用擔心她會趕走妳，妳碰不著她。”舅舅的回答像昨天壹樣，平靜如水。
這很不正常，但我收到舅舅不想繼續交談的信號。當我觸動我媽的神經時，她也會這樣。其實昨天我就有點感覺，觀察壹個人的起居生活可以發現很多事情。
我在舅舅的洗手間裏只看到壹個牙刷、壹個水杯，不禁懷疑舅舅和舅媽已經分開。這顯然不是他喜歡的話題，甚至連他親姐姐都壹無所知。事情有些奇怪，雖說農村思想保守，但不至於連離婚都羞於出口。而且，說我幼稚好了，舅舅看上去也實在不像那種人。
舅舅選擇隱瞞肯定有他的原因，而我媽對於維系姐弟關系好像也不是很熱衷。昨天，從他們倆的交談和神色看，明明很親密，但有些時候又顯得疏離。
也許是已經成長並且忙於各自生活，也許是其它什麽原因，譬如舅舅娶了媽媽極其看不上眼的吳雪。我媽不喜歡舅媽，在我跟前沒少說她壞話。現如今我住在舅舅家，她大概巴不得舅媽不在跟前。
我能理解，但並不表示不好奇。我暗暗打定主意，今天趁舅舅出門，要在他屋裏好好逛壹逛。舅舅的秘密和隱私，在我踏入他的家門後就不復存在啦。
“好吧，我在想……”我停頓下來，等舅舅從手機頻幕上擡頭，這才說道：“妳好心收留我，我應該做點兒什麽，譬如洗衣、做飯、清潔什麽的。”
我在家很少做這些事兒，不過我早就想好了。臟衣服都是洗衣機的事兒，最簡單。清潔就是擦擦洗洗，也沒有難度。最麻煩的是做飯，不管舅舅喜歡什麽，我都得網上查壹查配方。
只要舅舅對食物不是大師級別的要求，做飯應該可以應付。最關鍵的，我需要舅舅看到，我可不是壹個好吃懶做、不知感恩的外甥女。
舅舅勉強露出些許笑容，說道：“不用，妳管好自己就行了。需要什麽和我說，我每個星期都會去鎮子壹兩趟。”得，舅舅倒幹脆，直接把這個建議拍死。
我撇撇嘴，沒想到他還不領情。我也是有架子的好吧，心裏不滿，口舌也沒管住自己，假意討好道：“舅舅，妳幹嘛客氣呢？又不是說現在有舅媽照顧妳，她平時是怎麽做的？妳可以告訴我，我雖然不會，但可以有樣學樣啊！”
舅舅哢噠壹聲放下手機，靠在椅子頗為厭惡地看著我。我不以為然，這副樣子我在媽媽臉上見過很多遍，現在根本嚇不倒我。
“所以，妳認為學她能夠討好我。”舅舅的語氣不善，嚴厲地說道：“我既然留下了妳，妳就安心住吧。”
我靠在椅子上，壹條腿夾在身下，雙臂交叉放在胸前：“妳在撒謊，媽媽說謊的時候也是妳這副模樣。”
“我說妳不用擔心，別再糾纏了。”舅舅低吼了句，又風卷殘雲般將面前的食物吃完，壹股腦扔到水槽裏。
我默不作聲，拿著壹個花卷細嚼慢咽。
毫無疑問，我的問題觸碰了舅舅的神經。我有些不以為然，舅媽十之八九把他甩了，這有什麽大不了。
我對舅媽沒有什麽印象，但從媽媽的只字片言可以知道，她是壹個刻薄寡情的女人。如果是真的，那她的離開不是該舉手慶賀嗎？
舅舅這麽易怒，也許是他對舅媽的離開耿耿於懷，用情太深？也或者是媽媽帶著偏見看吳雪，其實這個女人溫柔體貼，和舅舅琴瑟和諧，我跟他這兒稀裏糊塗當了惡人？
我琢磨著各種可能性，頓時沒了胃口，把杯子裏的牛奶喝完，味同嚼蠟般吃了壹個花卷，將沒碰的煮蛋放回籃子裏，拿著杯子和盤子走到水池邊。舅舅仍然背對著我，雙手牢牢抓在水槽邊壹言不語，靜靜看著窗外的院子發呆。
“抱歉，舅舅。我說話總是沒大沒小，妳別介意。”我滿臉的委屈，眼淚壹下子就湧出來，嘟嘟著說道：“妳也知道，我爸早早就不要我了。媽媽工作忙，我從小到大沒人管，性子太野，所以長成現在這德行，做事沒規矩、說話想當然。”
沒爹這招兒小時候在學校經常用，每次闖了禍，只要裝著可憐兮兮，老師都會理解且同情，對我的錯誤也能更寬容。
舅舅又沈默壹會兒，搖搖頭道：“回妳的房間吧，我壹會兒會來找妳。”就像媽媽厭煩我時壹樣，我毫無辦法，抹掉眼淚回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