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西毒 by 無鹽
2018-8-8 06:01
第十章、 春
壹陣沈重的悶雷在耳邊響起,整個破廟被照得那瞬間很亮,我覺得壹股很冷的風夾帶著斜飛過來的雨滴掃在了我的臉上。
剛才,我的腦袋裏出現的東西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我說不清楚。不過我寧願那是真的在我身邊發生過的事情,過往的年華似水,激情如火,美人如玉,那多好!我那個時候還年輕,還不知道除了我的心之外還有冷酷的心臟在我的身邊跳動。
是麽?記憶中的壹切好像是壹段旖旎的奇遇呢,我怎麽會突然想到了冷酷?
看來最近的腦子實在是亂得夠戧了。
我伸手在臉上抹了壹下,似乎想把內心那些亂七八糟的思緒也伴著雨滴抹掉,不知道能不能辦到。
其實是很難抹掉的,我知道自己的心還在玩命地追尋著。那個在我心裏的人的故事僅僅才開了個頭,後面是什麽樣的呢?我知道我是知道的,我現在想不起來僅僅是因為我的腦子不大好使的緣故。
可能是上了點年紀的人都願意回憶自己過往的時光吧?我喜歡想壹下。
可為什麽我好像在有意地躲避呢?我好像是在有意地把自己的思緒打斷,而不是因為那聲很響的雷。
我為什麽要強行把自己的回憶打斷?實在是有點弄不明白了。難道那是壹道不能愈合的傷?
會是傷麽?那些時光是那麽的好。回憶的時候,我不僅僅得到了快感,內心還有壹絲甜絲絲的東西升起來了,我好像是在笑呢。
笑?是啊,我都已經有點想不起來上次發自內心地去笑是什麽時候了。現在,我的確是笑了。
是我在笑麽?怎麽這笑聲聽著挺尖的?雷雨、風、破廟晃動的吱呀聲好像都掩蓋不住這笑聲。
誰,誰在學我笑?我有點不樂意了。
好像不是在學我,那笑聲好像有點淒涼。
我擡起眼皮,重新把破廟中的情景搞清楚。
那小姑娘在搞什麽鬼?
她扶著本來就破爛不堪的柱子,居然還搖!有幾片瓦片掉下來了,漏雨成了大問題了。搖個屁呀!?屋子倒了就痛快了?
我不想讓自己濕淋淋地暴露在大雨裏,我就不想那小姑娘把這破廟弄塌了。
我得制止她,可我有點不忍。
我低下頭,掰著手指數數,不然我總也數不清楚。
現在是第五十五年還是五十六年?具體的數字總是和那些詭異的思緒壹樣讓我搞不清楚。其實也不用弄得太清楚了,我總之是在這個世上有五十多年了。五十多年的生活中,我見過各種各樣的人,以及各種各樣的笑容。但這樣發自內心的恨,幷且是用淒厲的笑來表達的,好像很少見。
我擡起頭,靜靜地看著左手的五指已經嵌進柱子裏、在那兒瑟瑟發抖的小姑娘。
她抖得很厲害,全身都在抖。她在笑,仰著脖子,空洞的目光留在掉了好幾片瓦、壹個勁地漏雨的那個洞裏。 那笑容有點說不清楚,有點誇張。說老實話,不好看。壹個挺漂亮的小姑娘幹嘛要這樣笑?這樣劇烈地改變面頰是很容易把那漂亮的臉蛋弄皺的。尤其是還這樣流淚,風挺涼的,那嫩嫩的臉蛋是很容易就疝的。
我的心咯噔了壹下子,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好像有點興奮。 我的目光留在小姑娘的身上挪不開了……憔悴,怨恨,努力地克制,爆發前的掙紮,壓抑,扭曲……還有什麽?或許還有很多東西吧。
除了這些紛繁的情緒,我還看見那抖動的唇。那唇好像失掉了血色,不夠嬌艶,但的確很吸引我。我看見她喘了幾口氣,牙齒就過來使勁地咬住了那唇。於是笑聲變得很特別,是從嘴角和鼻子裏發出來的。
她仰著脖子。其實她的脖子露出來的幷不很多,但由於她的皮膚真的很好,那壹段鮮嫩的脖子壹旦遇到光綫就……她的胸脯在急劇地起伏著。哦!是壹個好胸脯呢!她的衫子已經幹了,她的衫子有點寬,但胸前的綫條真的很有誘惑力呢!
年輕真好呀!這個小姑娘挺漂亮是真的,不過我興奮是因為那讓人嫉妒的年輕。 破廟裏還不只是這個年輕的小姑娘,在破廟的角落裏有壹對俊得讓人有點舍不得去碰的男女。
我有點想起來了,他們之間好像有那麽點麻煩事。好像是這個丫頭看上了那個挺帶勁的小夥子,而那小夥子好像是由於自卑、或者是什麽別的原因居然娶了別人。哦,那個別人也在,現在正依在那小夥子的身邊。
我的目光在那對璧人的身上留了好久,挪不開。 其實,他們也沒什麽特別出奇的地方,我照例說不應該這樣不錯眼珠地盯著他們看。
那小夥子是挺帶勁的。模樣俊俏,而且挺有那麽點飄逸的味道。飄逸?想到這個詞,我的腦袋裏就會有壹個影子。雖然這個影子不那麽確切,但我知道這個影子就是這個詞的最好體現。 這小夥子差遠了。
那小媳婦也挺嬌媚的。小鼻子、小嘴的,模樣甜甜的,尤其是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挺柔的。嬌媚,柔?我的心又在跳個不停了,我的腦子裏不斷地出現另外的影子,來把所有形容女人的詞匯都印證給我看。
他們真的不是很出奇,可是我就是定定地看著他們,挪不開。 好像腦子裏又冒出了些東西,飄渺得很,不大清楚……真的是好熟悉的地方呀!好熟悉的院子,好熟悉的壹切。
遠處。順著正房的飛檐望出去,遠處的雪山在藍天的掩映中顯得通透、純凈,還有壹點神秘;天藍得……我說不好那感覺;雲彩在藍天上調皮地變著花樣,順帶著把雪山也變著。
近了,就是我的院子,還有我的房子。對,是我的,因為太熟悉。
這房子是我親手蓋的,壹磚壹瓦,壹木壹石 什麽要那麽費勁地蓋壹個房子呢?有點想不起來了。好像是為了紀念壹個人,而且是壹個女人。至於是不是為了林朝英?我實在是說不上來。是?有這可能,我知道林朝英是我這輩子裏特別重要的壹個。不是?也有可能,我知道林朝英不是唯壹讓我刻骨銘心的那壹個。
這房子完全是按照江南水鄉的風格弄的,精致而嫻雅,挺好看的。
這院子也是我親手設計的。
回廊在山、石、樹、潭之間自在地延伸著,那是我散步的地方。
山,是石頭的。越奇特的石頭,我就越喜歡,我喜歡石洞中清涼的感覺。 天熱了,我就在石間睡覺。 樹,是桃樹……人面桃花,桃花也如玉人臉麽?本來我不喜歡桃樹,也不大喜歡桃花,我的院子裏沒有這些東西。後來就有了,因為有壹個人最愛三月的桃花。
她跟我說:「……我找到了壹個遍地桃花的地方,妳要去看麽?」我想跟她說:「跟我走,我那兒也遍地都是桃花。」我沒說,因為我不能騙她。那時候我的園子裏的確沒有桃花,而且在我住的地方,桃花很不容易種。 潭,是流動的潭。我花了好大的力氣才讓這水四季如壹,始終潺潺地在我的園子裏流淌著。真的很費勁,因為我們這兒壹到冬天就會結冰的。我在水流經過的地方的下面開了壹些暗渠,用來加熱,使水不至於凍上。再費勁也值得,因為不流動的水是不能和她般配的。
我把它蓋好了,可我總是壹個人住。
我住在這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會像這園子壹樣就這麽落寞地等待下去。
「主人,少主人的飛鴿傳書。」壹個穿著白色長袍的蛇奴低垂著頭、雙手捧著壹個很精致的小竹筒沿著從月亮門過來的小石徑膝行過來。小竹筒上刻著壹條正在吐信的小蛇,是克兒的標記。
我正坐在清潭的邊上壹邊洗腳,壹邊用我那根沒有魚鈎的魚桿釣魚。 通常這個時候是不允許任何人來打攪的,打攪了的話,那後果蛇奴們是知道的——桃花開的時候,主人是最孤僻的時候,也最暴戾。
只有壹個情況是允許蛇奴進我的園子的,那就是克兒有了什麽消息。
克兒已經長大了,他都二十六歲了,他也已經開始闖蕩江湖了。但我始終覺得他還是個孩子,我始終擔心他。
其實也沒有什麽可擔心的,他武功練的不賴。克兒是我的驕傲,是我的生活中最亮的那顆星,我沒法說清楚他在我心裏有多重要,如果沒有他,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現在。是啊,生活因為有了他,才有了光彩,本來已經變得昏暗了的天地,在他那非常甜美的咧嘴壹笑之下就絢爛了起來。
哦,那是他小時候的事情了,那時候的笑是那樣地把我從灰色中拽了回來。
現在的克兒笑得可不是那麽純真了,盡管他現在比小時候還愛笑,還愛顯擺他那漂亮、整齊的牙齒,但真的不如小時候那麽可愛了。
不可愛了?不是,我還是那麽的愛他,他是我的壹部分呢!而且他也的確有讓人喜歡的地方。
他是壹個漂亮的男孩,他的容貌繼承了他媽媽的豐姿。他是壹個非常聰明的孩子,頭腦可能是繼承了我的吧,我們練武都不用教第三遍。
壹個出色的孩子是容易驕傲的。現在想來,也許是我對克兒嬌縱得太過了,也許是我太喜歡他了,他的武功雖然不賴,但好像照我二十來歲時的水平有相當大的差距。的確是有很大的差距呀!他的心思總不能專壹地放在練武上,他好像覺得練武之外還有好多有趣的事情值得他去幹。
很早我就發現了克兒這毛病,我甚至為這事打過他,那是唯壹的壹次揍他。
「叔,妳要是打我,對我不好,我娘在天之靈是……」他梗著脖子不屈地看著我。
我的腦袋「嗡」地壹下,我的手說什麽也打不下去了。我怎麽能下得了手,現在只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
於是,克兒的武功就像他的學問壹樣那麽半瓶子晃了。我知道這樣不好,但我也沒辦法。其實也沒什麽關系,克兒的身邊有我。
我打開小竹筒的蓋子,從中間取出克兒的手書。
「叔父大人鈞鑒:侄在江湖,嘯傲風月,凡年余。 險惡未有之,然辛勞疲頓,風露磨礪,思切矣。
往,偏居白駝而不知天下之妙,蛙也。侄年二十有六矣,婚嫁之事未及。叔父大人常輾轉告之,然侄以為其甚羈絆,例不理睬,以至韶華似水,憾甚。今徜徉中原繁華。 有女黃氏,霞瑞若仙;煙籠霧熏,翩然似羽;顧盼流彩,直非凡塵人物。侄欲妻之,甚切。煩叔父大人親履東海壹行,非此不足成美事矣。切切。
侄克字。」
我用手捋了捋刷子壹般的胡子,很高興。 值得高興呀!克兒居然想成家了。
女人是克兒樂於琢磨的壹件妙事,他的身邊永遠都有數不清的女孩子,於是他從來也沒想過成家的事情。
其實成不成家也沒什麽大了不得的,但孩子很重要,那是生命的延續呢。克兒好像不明白這道理,他只是在玩。
真的那麽好玩麽?女孩子是挺妙的,尤其是漂亮的女孩子,我知道。但我也知道,身體上的快感很快就會消失掉,更多的會是自己孤身壹人時枕畔的淒清。
男人是要給自己的心靈找壹個歸宿的,我花了多少年才弄明白了這點事情。
克兒還年輕,還有點幼稚,也許他長大了就會知道了,我總這麽想。多經歷壹些女人是有好處的,洗盡鉛華之後,才能知道自己要的到底是什麽,所以我從來也不阻攔克兒那對女孩子近乎偏執的愛好。
現在,他千裏迢迢地從中原送信過來,讓我為了壹個女孩子就走壹趟中原,我真高興。 想必他是找到了吧?克兒長大了吧?
我把腳從清潭裏拽起來,也不穿靴子就站了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的臉是不是有點紅,眼神是不是有點太興奮,我起身的動作是不是有點急,我的心跳得好快。
蛇奴顯然是有點驚詫,他居然擡頭看我。
我失態了麽?哦,是有那麽壹點了,也許是太高興了吧。
「妳去暖閣給我收拾行李吧,我要出門。 」我解下腰帶上那串白銀鑰匙扔在蛇奴的面前。
「是。」他誠惶誠恐地捧著鑰匙倒退了出去。
我沒有擡眼皮再看這個蛇奴壹眼,我對不會再在這個世上留存的東西都很不感興趣。
今天的主人真的有點特別,那張總是沒有絲毫表情的白臉上居然有了壹絲紅暈,那雙總是空靈縹緲的眼睛裏也居然有了壹絲激動,主人居然讓自己去暖閣!我的天!暖閣啊!那是個夢壹樣的地方呀!
沿著精致的石子路,聞著路邊嬌艶的桃花散過來的那股說不清楚是什麽味道的香氣,聽著潺潺的流水聲,踏上小橋。只要再前行十五步,繞過掩住了視綫的那個小山,粉色桃花中的那棟帶著飛檐的小樓就在那兒。蛇奴覺得自己的手有點哆嗦,那串白銀鑰匙透明了壹般。
除了主人,還沒有別人進過那謎壹般的暖閣呢。那裏到底是什麽樣子的?那裏有什麽?有傳說中的仙女麽?應該有吧?據上了些年紀的蛇奴說過,主人是能把雪山上的仙女帶回來的英雄人物,而且他們真真切切地看到過。 傳說中的那些奇珍異寶也許是在暖閣中的吧?據說主人是江湖上最好的刺客,好像也是特別富的殺手,他的那些……有琴聲,哦,是箏聲。
暖閣裏有人?是誰?會不會是仙女?
肯定是仙女,主人這樣的奇男子應該是有仙女相伴的。
聽,這箏聲多好聽,像是融化、脫落的冰淩濺落的聲音。
小樓的窗子開著,箏聲是從窗子裏濺出來的。
箏聲中似乎真的還摻雜了壹個女子的嘆息聲!這嘆息像空谷中遊過的風。 蛇奴加快了腳步,抓著鑰匙來到了暖閣的門前,門上有壹個銀色的鎖。 心在跳,手在抖,像著魔了壹樣。
裏面是主人和仙女住的地方,沒有人見過是什麽樣的。現在,自己就要進去了。是榮幸,還是……?不管怎麽樣也壹定要進去看看,那嘆息似乎是魔咒。
壹樓的廳堂裏什麽都沒有,空蕩蕩的。地板上卻沒有壹絲灰塵,反射著光綫,把整個廳堂都映得亮堂堂的。正南的板壁上有壹幅畫,畫上是壹個男人的背影。
這男人是誰?好像不是主人的畫像。這個男人的個子比主人要矮,好像比主人要壯壹些。頭發和衣襟都在風中飄蕩著,好像要從畫中飄出來了。畫得真好,那簡單的綫條就勾勒出了壹個非常飄逸的男人的韻。
箏聲停了,但嗡嗡的余韻似乎沒有停,像壹顆珠子落了,還滾著。
樓板輕輕地響了幾下,接著……
蛇奴不由自主地把臉轉向樓梯,期待著。
淡淡的幽香淺淺地送過來了,輕柔徐緩的腳步聲接近樓梯了,看到樓梯口壹蕩的那片白色的裙裾了,有壹只雪白、粉嫩的腳丫在裙角邊露了壹下……哦,那腳趾甲上居然塗著嬌艶的紅色。
難怪腳步聲那麽輕,原來仙女是不穿鞋子的。蛇奴呆呆地凝視著樓梯口,用手使勁地捂住胸口,忘了規矩,也不在乎鑰匙掉在地板上。眼睛裏就是那只又躲到裙角裏的腳,那腳丫真的好漂亮!俏皮、嬌艶的腳指頭;那纖美白膩的腳背竟如白玉壹般通透;哦,那粉嫩的腳掌;還有那渾圓精致的腳踝;還有……「上來。」那柔嫩的嗓音真好聽,軟軟的,是那種江南的飛燕呢喃吧!
上去?她要我上去呢!她幹嘛要我上去?難道她知道我特別想…見她壹面?
我能麽?我有這樣的福分麽?我僅僅是壹個下賤得不能再下賤的蛇奴。
可是,可是那聲音就是魔咒,抓著我的腳,抓著我,我居然邁步向樓梯走了過去。我太想看她壹眼了,我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麽那麽想。她的裙角飄逝的那瞬間,就是沒有她的邀請,我覺得自己也會不顧壹切地追上去,我就是有點不敢。
現在,她居然邀請我了,太好了!
主人不是要我來收拾行李的麽?這裏為什麽會住著壹個仙女?難道……?
管不了那麽多了,我得去,她讓我上去呢。
箏聲又響起來了。每邁壹個臺階,就響壹下。又好像是心每跳壹下,就響壹下。中間還有輕輕的笑聲。
她笑,是因為我來了麽?是吧?沒有別人呀!
她笑,是什麽樣的?仙女的笑會美到什麽程度?
手腳都有麻痹的感覺了;身體好像是在膨脹,又好像是在萎縮;頭皮、肌膚、毛孔,說不清楚是在發緊還是發松,的確是在運動的。這十幾節臺階實在是壹個漫長而又奇妙的旅途呢,在這個旅途中能感到很多以前不知道的東西在心裏冒出了頭。 二樓的陳設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壹張矮幾,兩個蒲團,有壹個把房間分成兩半的竹簾,竹簾的裏面是壹片朦朧的神秘。
「坐。」她的袖子輕輕地擺了壹下。
真的想坐下,腿好軟。可是,腦袋好像不大好使,只傻楞楞地看著竹簾裏面的風景。
實在是壹道風景呢,如同細霧飛絲中婀娜的山溫水暖。竹簾使裏面的風景很朦朧,這朦朧真好。
那裏有壹張擺著箏的琴榻,琴榻的旁邊斜倚著壹道流溢著的曼妙的曲綫。 好像是有點抽像了,女人是用曲綫就能形容的麽?的確是不能,因為那曲綫柔美之極的同時,還在流動著,那該怎樣形容呢?
其實根本就不用去費勁地形容了,她就那麽斜倚在那兒,嬌慵、疏懶、嫻雅,而且自然地流露出壹絲不是人間氣象的虛幻感。這虛幻感好像有點人為的痕跡了,除了竹簾,還有籠在琴榻旁香爐中裊裊的青煙。光綫錯落中,青煙裊裊,於是景物似乎就有點像飄蕩起來的樣子,於是虛幻。
虛幻感其實還在心裏,我看見光影中的白衣勝雪,看見她嫻靜優雅的側面,看見她輕輕搭在箏上的那只手……哦,這欣長的手指,這纖美柔膩的掌,不能忽視袖口那壹抹潤澤的腕,不能忽視那白衣中的肩,那優雅舒展的流綫,那裙角處露出的那壹點腳丫…於是,她在那裏又好像隨時會在我的眼前消失,空靈虛幻。
傻楞楞地站在竹簾外,傻楞楞地不知所措,還沒有看到這個仙女的容貌,人已經不知身在何處了。
「坐呀。」銀鈴壹般的笑聲,她轉過臉來了,她的眼簾擡起來了。
被擊中了,被那有些親切、有些頑皮的神光在那瞬間擊中了,腿軟了。
眼前的景物還是壹片模糊,但那眼波非常的清晰,清晰得如同近在咫尺。那笑聲也很清楚,她的愉悅也很清楚,好像是看到了微微揚起來的嘴角掀動了腮,而那白玉飛霞的頰上有了壹個醉人的笑靨,勾魂奪魄。
簾子真討厭!遮住了神奇的風光。簾子真好!遮住了讓人不能逼視的光彩。
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麽可收拾的,中原什麽都有。
需要收拾的恐怕是我這顆心,我已經有好久沒有去中原了。我好像是跟自己說過不再去中原了,即便是約好了的第二次華山論劍我也不大準備參加。那天下第壹的名頭對我來說壹點也不重要。
《九陰真經》多少還是有壹點誘惑的,但僅僅是武術的另外壹個層次而已,我也不是太上心。我不大相信有了壹本被傳說成神話的武學秘籍就那麽神奇。要知道,武功是人練的,也是人創的,我不覺得別人創造出來的東西會比我想的東西更神奇。
好奇是有壹點的,武學其實非常美妙,嶄新的武學的確如同壹個嬌滴滴、壹絲不掛的處女對壹個色鬼的誘惑,但這都不足以讓我帶著這顆曾經七零八落的心再回到那片土地上去。
我還是得收拾壹下心,然後去中原,因為克兒。
唯壹要帶著的是這半片玉玨。 從我得到這玉玨,它就沒有離開過我的心口。
那是壹片不太值錢的普通青玉,雕工也不特別細致,粗粗拉拉地刻著壹個觀音像。
現在,兩半了,觀音的壹只眼睛瞇縫著看著這紛繁的人世,她的膝蓋上還有壹點永遠也不會淡漠掉的血跡。那血是我的,從我的心裏滴在這玉玨上的。這玉是有故事的,但我不能講。 講了,我的心就受不了。這是我不能去中原的原因。
現在,這玉玨已經非常光潤了,連破裂的斷口都平了、潤了。我把它握在手裏,輕輕地用手指摸著,凝視著那點血跡。柔情在我的心中升起,把我那總是過於嚴肅的臉化開了,然後,鼻子有點酸,然後眼睛有點熱……黃昏的時候,我穿過那片桃樹林子,來到暖閣前的那個石頭凳子上坐下。比較起陽光下桃花的繽紛和嬌艶,我比較喜歡夕陽中似錦的壹片嬌慵,我覺得暖閣的桃花在夕陽中才最美,而且那種臊味也不怎麽濃。
門關上了,鎖鎖著,鑰匙就在鎖眼上掛著。窗子也關得死死的,但還是有尖利的叫聲從暖閣裏透出來。
我的手攥成了拳,捏得很緊,而且有點出汗。我知道裏面在發生著什麽,只要想壹下我就特別興奮。 但我還得等壹會兒,等壹切都歸於平靜了才能進去。她喜歡乾凈,不大喜歡別人看見她制造的血腥場面。如果不是特別高興或者特別不高興,我也沒有資格與她壹起共享那場面。
斜陽從雪山那邊把金色的余輝傾灑在我的桃花林中,開累了的花瓣在風中飄飄蕩蕩地落下來,映著殘陽血壹般的色澤,落下來。
我看著飄落的花瓣,輕輕地噓了口氣,閉上眼睛靜靜地體味著夕陽的最後壹絲暖。
光綫暗淡了點,夕陽看來是躲到雪山的背後去了。那些不安的尖叫聲也停止了,消失了。代替的是幾聲悠悠的箏聲。
我站起來,走到暖閣的門前,輕輕地打開鎖,把鑰匙掛回腰帶上,然後我推開門。 壹樓仍然壹塵不染。我走到畫像的跟前很仔細地看了看畫像上的家夥,笑了壹下。
房間裏彌漫著很濃的檀香,我不愛聞這味道,比較起來還是血的味道更刺激壹些。不過她好像喜歡用檀香來把血腥氣掩蓋壹下,僞飾得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我掏出火絨子和火石,走到燈臺前,很細心地把填充了新鮮的油的燈點燃,於是廳堂裏亮了起來。這燈真不錯,沒有討厭的煙,而且亮。
樓梯清洗得很乾凈,這是她的好習慣。 我彎下腰,把鼻子湊到樓梯上,深深地吸了壹口氣,閉上眼睛,靜靜地讓那股有點腥的味兒在我的肺裏轉壹圈,興奮得哆嗦了壹下。
樓板輕輕地響了幾下,白色的衫角和那塗著紅趾甲的腳丫沒有出現在樓梯口,她來了,但躲著。
我直起腰來,很愜意地聳了聳鼻子,長長地噓了口氣,然後邁步登上了樓梯。
「不要,不……妳別上來!妳滾!」她聲嘶力竭地叫著,壹點也不溫柔,還有點怕。
「妳不要我?」我壹個臺階壹個臺階不緊不慢地上,我的聲音也沒有絲毫的波動。
「我……」她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還能聽到她與板壁摩擦的聲音。「……求求妳了,不要再折磨我了。」她的聲音低沈了下來,怯懦、柔軟,變成了哀求,哀求中還有壹些很特別的東西,顫顫的,糯糯的。
「折磨?妳覺得那是折磨麽?妳不是喜歡血的味道麽?妳不是最愛殺人了麽?
怎麽樣,那還在跳的心的味道如何呀?妳覺得我是在折磨妳麽?誰在折磨誰?當初我求妳的時候,妳為什麽還那麽幹?啊!?」我的聲音沒有絲毫的變化,語速,語氣,呼吸,心跳,甚至我上樓梯的腳步,都沒變。
還有三級臺階,我聽到壹個身子順著板壁滑倒的聲音。
「不要,不要再說了!」她尖叫著,用頭撞著板壁。
「不說就不說了,妳知道我是壹向都願意聽妳話的。我來了,妳過來。」我邁上最後壹階,站好。
「我不……」能聽到衣服瑟瑟的聲音,能聽到她急促的喘息聲。
我等著,心在壹個勁地下沈,重到似乎要把樓板也壓垮了。
她來了,跪爬著出現在樓梯口對面的那扇拉門邊。她扶著拉門的手白得沒有絲毫的血色,貼在拉門上的臉也沒有絲毫的血色,她的嘴唇很淡,哆嗦著,她那本來寶劍壹般的鳳眼中都是恐懼……恐懼?嘿嘿~是在怕我?不是的。其實她已經不是原來的她了,她被壹個只能叫做魔鬼的東西折磨成了這樣,但那東西不是我。
我站著,靜靜地看著她。
她躲閃著我的目光,但為了準確地把握我的意思,她還不得不鼓足勇氣來面對我。
「要脫衣服麽?這件紅色的衫子實在是很多余是麽?」她的眼簾垂下來,睫毛把她的眼睛藏起來,她躲在睫毛的後面偷偷地窺視著。她的臉頰微微地抽搐著,嘴唇不安地抿著。她的手從拉門上挪開了……我不動聲色地看著她。看著她那清瘦憔悴的臉頰,歲月是會留痕的,她的眼角有壹些皺紋了,嘴角也有,臉頰也不再如往日那般嬌嫩了。看著她那蒼白的手伸過去把頭上的發套摘掉,於是壹蓬銀絲披散了下來,她的頭發早就全白了。看著她的手指輕巧熟練地解開她自己的帶子,輕巧熟練地把自己的白衣脫掉。她說那白衣是紅色的衫子……我不動聲色不代表我不動心。
很快,她就光溜溜地裸露在空氣裏了,她羞澀地把身子蜷成壹團。 她依然那麽的美,這身子依然保持著少女時代的光澤。她的腿,她的腰,她的肌膚……哦,好像壹點也沒有變。不壹樣的是她的乳房,本來嬌小的乳房現在豐滿了,乳頭和乳暈的顔色已經很深了,而且,她的乳房上有好多細細的齒印;不壹樣的是她的屁股,本來有點窄的小屁股現在豐腴了,渾圓了,是壹個成熟女人的屁股了。但她還是壹點都沒有變,在我的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