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五節仙陣驚變
　　陰魔潛回峨嵋，遙遠看到崖上仙雲弭漫，幻煙籠罩，如同百十丈圓的壹個五彩錦堆，雲蒸霞蔚，瑞氣千條，變幻不定。才接近彩雲十丈範圍，便覺祥光耀目，照眼生輝，不可逼視。知必有變。
　　原來陰魔給神逐出峨眉後，英瓊恨不能當時就騎去救回英男。若蘭以天色不早，還是算計在尚未明前再行動身，趕到那裏已是日裏，也好尋找。到了醜寅之交，二女剛出了太元洞，若蘭猛想起飛雷洞捷徑不比凝碧崖上有法術封鎖，不可大意，雖派袁星把守洞門，也不放心離開，要再加石、趙二人相助。
　　石、趙二人也知防守責任重大。若蘭取出九面寸許長的乾坤轉變潛形旗，上面卻畫著無數風雲雷雨，山精水怪，及蚯蚓般的怪符。如遇敵人厲害，只須口誦真言，避入陣內，自有妙用。此法頗為神妙，只當初被峨眉教祖長眉真人破過壹次外，並無壹人破得。不過只能防守，不能隨時取出應用，非先期布置不可。若蘭按九宮方位口中念咒，朝飛雷洞前石坪上分擲過去，九點紅光落地，沒入地中不見。若蘭又將用法咒語傳給石、趙二人，然後同了英瓊飛上背，與石、趙二人道別，喊壹聲：“起！”直往棗花崖飛去。
　　二女穩坐背，上望是星明鬥朗，若可攀摘；下面是雲煙蒼莽，峰巒起沒，大小群山似奔馬壹般，直從二人腳底倒退過去。這時遙矚天邊，東方已微微有了明意。倏地起了壹陣黑雲，把天際青光遮成壹片漆黑，連下面雲山都在微茫杳靄之中若隱若現。先是東南方黑雲叢中閃出兩三絲金影，又見有數畝方圓的壹團紅光忽而上升天半，彩霞四射，若金丸疾走，上下跳動，滾轉不停，要從天際黑雲中掙紮而出。紅光越來越顯，越轉越疾，越到高處越好看。倏地往下壹落，又沒入天際，便不再現，只東南半天現出了魚肚色，頭上的星也隱去了好多。
　　倏地瞥見正東方紅影壹閃，霎時半輪畝許方圓火也似紅的太陽，已經端端正正地從地平上湧起。雲潮如海，咕咕嘟嘟簇擁個不住，把腳下群山全都隱沒，只剩那幾個高山的尖兒如島嶼壹般，在雲海中隱現。滿天只剩數十百顆疏星，光彩已暗，搖搖欲墜，越顯天高，壹碧無際，澄空若洗。先前那些黑雲也都不知去向，已是乾乾凈凈的天，只紅日出處留有半圈紅影。這紅影就是日出前的幻影反射，被當作日出的所在，直到紅日已升起了壹半，才看得出是幻影來。
　　那忽然回頭長鳴了壹聲，兩翼微收，倏地壹個偏側，直往下面雲層裏穿過去，飛落在棗花崖上。崖上棗林內有壹石洞，洞門上寫著“玉女洞”三個篆字。
　　石門關閉，並無人影，還從外面用煙雲符封鎖。英瓊料是英男被封鎖在洞內，要打開這個牢洞，將英南接走。
　　若蘭知陰素棠厲害，主張謹慎，更是攻破人家的洞府，不論正派邪派，都覺理上說不過去。英瓊性莽，氣忿忿地道：“這些邪魔外道，專門害人為惡，同她講什麼理？”
　　對邪魔外道講理，只會是自束手腳。成王敗寇，還須以暴易暴，暴是成功的基礎。空言的背後若無暴力支撐，絕無影響之可能。天下之主必是持有暴力的少數人，所以歷代以來，都是每下愈況，壹蟹不如壹蟹，是貪嗔癡的眾生以貪婪為本，但求不勞而獲，只望少數人為國為民，大發慈悲，舍生取義的必然後果，多是前門拒虎，後門進狼。宋太祖杯酒釋兵權，隨來的是燭影遙紅，為弟所弒；明太祖盡殺功臣，誰來抗衡朱棣的清君側。無暴則無護，自身難保。欲扶正義，豈是壹二人可竟其功？茍無開民智之鑰，無共識作基礎，以共棄那些只見眼前壹片葉，漠視整個森林的偽君子，大同的奢望，只能是偽君子的溫床。
　　英瓊主暴，應運而生。紫郢劍化成壹道紫色長虹，疾如閃電，飛向洞門，只壹沖射，便將洞門沖斷。倏地壹陣煙霧過處，由洞口射出數十道火箭。只見紫郢劍氣電閃森森，略壹旋，便將那些火箭掃蕩得煙消雲散，破了隱藏的三面火星旗。
　　二女入洞搜尋，忽見壹個小女孩的影子在側面石室旁邊壹晃。那女孩只有十三四歲，年紀雖小，卻是明眸皓齒，容態嬌艷，眉目間隱含蕩意，名叫唐采珍，為孫淩波代師所收。年紀雖小，已解風情，又刁猾，又能說笑，會巴結人，深合孫淩波脾胃。可惜狗仗人勢，不自量力，聽說是來找余英男的，竟因驚異而口不擇言，說道：“那不知好歹的賤丫頭沒有朋友的呀，妳們尋她則甚？”
　　敵我之勢已明，那還須有客氣可言。唐采珍遇上若蘭，被法術禁制得兩眼淚水汪汪，說了經過。
　　原來棗花崖只是別府之壹，陰素棠新近在巫山十二峰中尋了壹座好洞府，便只留下桃花仙子孫淩波和余英男在此居住。孫淩波便肆無忌憚，勾引了壹個姓韓的青年入洞淫樂。因峨眉後山飛雷洞澗中逆魚味美，常去盜魚，又醋心甚重，怕那姓韓的兜搭英男，在家作怪，便把英男帶了同去。
　　那余英男資質深厚，可是心中迷戀著峨嵋派那堂皇冠冕的形象，不滿昆侖與軒轅老怪多所瓜葛。陰素棠更常和異派勾結，助紂為虐。因此英男總是愁眉苦臉，不甚投緣，顯出貌合神離。陰素棠因英男資質太好，不舍得就逐出門墻。偏偏孫淩波聽說此女根基稟賦俱在眾門人之上，好生忌恨，時進讒言。英男漸漸失寵，常受孫淩波的欺侮，壹看情形不對，言行加了許多謹慎。但言不能由衷，態度矯揉造作，表情缺乏誠懇，無可能和諧共處，那有歡心可言！求去之心愈切。壹聽帶她去的地方是峨眉，愈加合了心意。到了飛雷洞，壹眼瞥見石奇，知是峨眉弟子，連忙飛身過去，貿然上前搭話。
　　孫淩波對石奇早已心癢難搔，只是不敢造次下手，錯會意英男是獻媚勾搭，不由醋心又起。第二日，即甩下英男，欲借著偷魚勾引，卻被陰魔淫辱個通頭徹尾，體無完膚，也因面孔貼地，看不到暴徒面目，誤認那強奸她的人是石奇。這生來下賤的孫淩波，在陰魔的超級巨下，受了深刻創傷，竟是另有所感，慕為絕世珍品，肉體的淩虐只是陰魔粗魯吧了。壹心想要自己操掌主動，高潮必疊重以來，無可比擬。到了翌日，傷勢調理好了，又趕往飛雷洞，正想用香霧迷魂砂下手，被英瓊、若蘭壞了事。回來時，更是面首被英男腰斬了。
　　原來唐采珍天生淫根，平日見了孫、韓兩個浪蕩情形，早就動了邪心，趁孫淩波把英男帶了同去飛雷洞前澗溪偷逆魚這半天，再被姓韓的壹勾引，便茍合起來。正是剛上手得趣之時，哪裏忍耐得住，於孫淩波出洞後，竟自在別的室內淫樂起來，被英男撞見。姓韓的本就不安好心，索性壹不作，二不休，想拖了英男壹起下水，赤著身子，上前便撲，可惜不自量力。英男武藝本就高強，得陰素棠所傳練劍之法，已有了根底，對這川東小盜，隨手用劍壹揮，就將姓韓的攔腰斫成兩截。事後猛想起自己闖了大禍，當時把心壹橫，自念在山既無生路，不如冒險前去莽蒼山找英瓊，還可死中求活，雖然有好幾千裏，不認得路，但事到如今，好瞎撞，也說不得了，便自下山走去。
　　孫淩波水性楊花，對姓韓的身首異處不大在意，倒是英男出走，是自己行為不端而起，怕師父知道見怪，決定追上前去，殺以滅口。向唐采珍問明英男去的方向，將洞門用法寶埋伏，法術封鎖，徑駕劍光追去。
　　若蘭、英瓊由唐采珍口中得知英男已避禍出走，便走了出來。想起英男還不會禦氣飛行，雖然事隔大半天，想必也不曾走遠，而神目如電，排雲下觀，針芥不遺；便請神沿路追去將她接回。神長鳴壹聲，朝西南方飛去。英瓊和若蘭正準備各駕劍光低飛，順著西南山路追尋，忽聽破空的聲音，從東北方箭也似疾地飛來兩道青光，轉眼落地，現出孫淩波和壹個紅衣女子。
　　那孫淩波原是追趕英男，因那唐采珍怕孫淩波將英男追回問出實話，於自己不利，明見英男往南，卻說往北，而英男亦跑過山崖後，潛蹤改道，孫淩波背道而馳，追了半天未追上，便猜英男狡獪，剛要往回路飛行時，忽見東南方下面山凹中，壹道青光直向自己飛來，近前壹看，正是自己的好友姑婆嶺黃獅洞金針聖母的女兒千手娘子施龍姑。
　　這龍姑剛生不滿三歲，其父便遭了天劫。其母金針聖母當年無心中在廣西勾牙山山寨深處得到壹本道書，備載煉針之法。經晝夜苦修九年之後，將九九八十壹根玄女針煉成，悟透因果，知生平作惡已多，多年挽蓋，也難於自贖，看破世情，隱居此山，壹意潛修，不再去惹是非。見龍姑秉承孽父遺傳惡質，生性蕩逸飛揚，知道龍姑將來難成正果，但舐犢情深，未免有些溺愛，祈求人力勝天，教她面壁壹年，祈望她做到不起絲毫雜念，還切內視，轉入空靈。
　　這種面壁功夫最是艱難，難在那‘不著相＇之誤。因有‘不著相＇之障念，凝成‘壹念不生＇此障念，成念中之念潛伏著，應壹切‘來念＇而生‘無＇念，實是‘反＇念，形成逢念必反。再念及此‘反念＇也不應有，更是‘反反＇之念也顯生而來，便由此壹‘反念＇化生出億萬之‘反念＇為障，重疊著妄想和幻景。如真能壹年面壁，不起壹念，那只有是植物人了。
　　人世間事就多著這些‘知不可為，也冀圖萬壹，催逼求成＇的事物。結果豈只是事與願違，還畫虎不成反類犬：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結果求之越殷，墮之越深，成了鼻涕蟲，鹹肉洞。
　　龍姑坐到三天上，各幻象紛至沓來，妄念如同潮湧，壹顆心再也把握不住。
　　偏偏那幻境竟如親受壹樣逼真，越來越可怖，有時更神魂顛倒，身子發冷發熱，如在水火之中。不消多日，業已坐得形消骸散，再也持不住。私心還待強撐，當不住金針聖母把她在的幻境中許多醜態都說了出來，她這才啞口無言。
　　金針聖母知此路不通，便想趁她天真未鑿，覓個佳婿。如果夫婿才貌雙全，樣樣如心順意，得夫妻恩愛情濃，雖是浮蕩，也不會再去找別人的晦氣了。可是如此完美的塑像，本來無有。她也不自量那自家女兒是那等斤兩。人家質素要是罕有些，那會揀上她呢。勉強攀龍附鳳，那些龍鳳必有缺憾致離群，才降格以求。攀上了，也成了新舊兩個圈子的邊緣人，絕非外人所見那樣風光。
　　更不幸揀上‘貨不對辦，心懷鬼胎＇的藏靈子師徒。熊血兒資稟特異，品貌超群，而且是個童身，樣樣都中她的意。卻不知有學業心重，會少離多，愛欲蒙受壹暴十寒，其禍更烈，無異把本是血腥的肥肉，拋入狼群。藏靈子別有深心，有用上龍姑之處，祈望利用龍姑的祖父雪雪老人，在瑯天府的地位，幫助他躲過四九重劫，才答應親事，迫衣缽弟子做綠毛龜。
　　當時兩下訂了成約同完婚之期。金針聖母帶了龍姑，喜孜孜地回轉姑婆嶺，盡心盡力將九九八十壹根玄女針傳授了龍姑。龍姑本是絕頂資質，不消壹兩年，已將飛針運用得出神入化。到了第三年上，金針聖母送女兒到孔雀河畔，與熊血兒完姻，在女兒婚後十天即回山去。藏靈子乘金針聖母天劫將臨，假意借箸代籌，囑咐了壹些取巧道兒。金針聖母不知是佛口蛇心，還再三感謝而去，走時再三囑咐女兒，此番別後，無論如何，千萬不可回山看望，至早都要在三年零七個月之後，否則，回去便會害她遭受天劫，永墮輪回。如此安排，斷了他母女通訊，縱是圖窮匕現，獵物想要亡羊補牢，也不可得矣。
　　三朝以後，熊血兒便入宮聽講，雖然晚間回來，竟是同床異夢。每年只有八月底至十月初是歸藏時期，不練功夫。除此之外，每天都得加緊苦修。壹入五月，連面都不能見了。這種”道法學成，天長地久〔的大道理，可不是追求物欲，只看眼前的龍姑所能接受，只是無法反駁。雖然後來十分淫賤，當時還是少女初婚，羞於出口，只能氣悶在肚裏。
　　龍姑本就不慣這種窮山惡水，因為貪戀男人，才肯住在枯燥無味的孔雀河畔；日子壹多，加上丈夫只是口頭溫存，挑動欲火，卻毫無實惠，比較薄情的還要來得難受。越忍越不耐煩，漸漸對於熊血兒由愛中生出恨來。往往渴驥得泉，久曠勝新婚後，就是十個月的活寡。二人之間由愛生恨，由恨轉愛，也不知多少次。壹個小反目，便是數日不理血兒。血兒更樂得她不來糾纏，自去做自己的功課。把光陰都從輕嗔薄怒中混過。時光易過，轉瞬過了三年零七個月，龍姑才得入宮覲見藏靈子。藏靈子才說出是安排金針聖母故意與半邊老尼門下為難，想在大劫未降臨前借兵解而去，後日便是應劫之期，趕了回去還可見最後壹面。
　　這種事本極平常，只要所用的飛劍是剛剛煉成，從未傷過生物的，就不致損及道行。除了本門弟子同親生兒女的飛劍不能用外，尋壹個稍微有本領的人，便可借他兵解而去。但藏靈子說動金針聖母，以壹世英名不肯喪在庸人之手，求全求備，看上了半邊老尼新近煉成的七口青牛劍，便故意去尋半邊老尼這七個女弟子的晦氣，用玄女針傷了林綠華、孔淩霄；又用她生平第壹件法寶五火赤氛旗的陰火，將石明珠姊妹燒得閉過氣去。然後留下解藥，叫她們師父半邊老尼到姑婆嶺去尋仇。不準龍姑歸寧，是恐龍姑不知就裏，遇事妄自上前，反而壞事。
　　龍姑心慌意亂地趕回姑婆嶺，飛到時天已昏黑。時當月初，滿天繁星閃爍，地面上到處都是黑沈沈的。剛剛轉到自己洞前，相隔半裏之遙，便見壹片青光紅光在洞前空地上閃動。忽從斜刺裏飛過壹條黑影，是藏靈子約來幫忙的陰素棠。
　　陰素棠帶了龍姑從側面崖後繞到洞前，相隔三五丈之內，覓地潛伏。
　　只見那半邊老尼真是生得奇形怪狀，年約五旬以上。壹顆頭只生得前半片，又扁又窄，瘦得如猴子壹樣。身背後背著壹把花鋤，上面還系著壹個葫蘆，紫煙索繞，五色繽紛。兩只長臂伸在僧袍外面，壹手拿著壹個青光瑩瑩，亮晶晶的東西，壹手指定壹道青色劍光，和金針聖母的紅光絞作壹團。金針聖母將身壹抖，渾身赤條精光，頭朝下腳朝上，先是倒立起來。然後兩肘貼地，兩手合掌，口中念念有詞，將手壹搓，將雙腿壹擘，粉臀前拋，穴往前面壹揚。立刻從縫處飛起壹團綠沈沈陰火，星馳電閃般直朝半邊老尼飛去。這是魔教中摩什大法，利用與政治並稱為宇宙中最汙穢的東西：穴的經血所聚的汙垢煉成，其穢無比。
　　當年三教共立封神榜，誅仙陣內群仙給混元金鬥壹照，即溢醜聞，喪失了壹切道行，真是非常厲害。
　　半邊老尼膝坐在地上，先將劍光收了回去，手中那團活瑩瑩的青光，飛起展開護住她的全身，壹任那陰火包圍，全沒放在心上。金針聖母占了上風，反倒是壹臉愁容，十分焦急。先是不住將手搓動，那從縫飛出的陰火越聚越濃，連半邊老尼全身都被遮沒。但卻見綠火煙中，那青光依舊瑩瑩，閃爍流動。
　　似這樣相持了個把時辰。金針聖母智窮力竭，急得滿頭是汗，知被識破機關，惱羞成怒，手起處九根玄女針化成五色光華，直朝半邊老尼射去。半邊老尼哈哈大笑，將身後花鋤上系的壹個葫蘆取到手中，念念有詞，喝壹聲“疾”。葫蘆口邊溢出五色彩煙，接著壹團黃雲飛將起來。這是怪叫花淩渾的妻子白發龍女崔五姑采取五嶽雲霧煉成的至寶錦雲兜。不但能收極厲害的飛刀飛針，那五色雲霞功能消滅五行真火，更可用真氣催動，將裹入了煙嵐的敵人，弄致氣閉骨軟，化膿水而死。
　　九根玄女針就被彩雲裹住收去。金針聖母眼睛都要急出火來，把牙壹錯，便想借著遁光逃走。誰知半妙ㄛ咤蕎防到此著，將手壹揚，立刻在金針聖母身前身後身左身右現出四個幼年女子，各女展動手上的壹面小幡，立刻滿山都起了五色煙嵐包圍上來，將金針聖母困在中間。
　　龍姑見眼前不遠飛起壹片彩霧，母親便失了蹤跡，知道兇多吉少，不顧死活利害，便往前闖。誰知那彩霧竟與平常雲霧不同，龍姑闖到哪裏都是軟綿綿的，像絲網壹般，將身攔住，休想近前壹步。只見五色雲嵐影裏，壹條紅影左沖右突，恰似凍蠅鉆窗紙壹般走投無路。龍姑又憤又怒，便將玄女針四面放將出去，卻紛紛沒入雲霧之中，如石投大海。壹陣急怒攻心，不覺暈倒在地，不省人事。看不到對面峰嶺上，發出壹道金光，射入彩雲之中。光到處五色雲霧如長鯨吸水壹般，颼颼地吸向峰頭。峰頭上現出白發龍女崔五姑，用七寶紫晶瓶將錦雲兜收回後，隨在峰頭對半邊老尼高聲說道：“半邊道友，她雖咎有應得，姑念她悔過多年，道友也收拾她得夠了，就此成全了她吧。”
　　半邊老尼這種為善不善，借善為惡的行為，頗為陰魔激憤。動機既悉，要是彰益向善，何必計較前惡，將人擺布了個夠！既是有惡必懲，當是堂堂正正，問罪數典，那用惺惺作態，似是而非，只手遮天。若非白發龍女崔五姑及時收回錦雲兜，安知她是甚麼心腸。為白發龍女崔五姑講情而改行，恩由崔五姑而來，半邊老尼那有功德可言。陰魔本因陰素棠惡父，而厭棄昆侖，牽及昆侖壹脈的武當。其後龍姑奸戀陰魔，哭訴心懷，激發陰魔戾氣，導致至武當孑無遺類。
　　白發龍女說罷，壹幹人等即告飛走。金針聖母太陽穴上現有壹小孔，業已兵解，並未傷著她煉的嬰兒。隨即西方天邊有壹朵紅雲移動，那是主劫的玄都陰雷，轉眼之間，疾如飄風般飛到。只聽壹聲雷響過處，照得壹照，便即無影無蹤，金針聖母全身已被三昧真火化成灰燼。
　　龍姑仿佛聽得壹聲大震，蘇醒過來，見滿山彩雲全都消逝，身子已不在原處，被陰素棠扶抱著。遠望適才戰場上，金針聖母卻好端端跌坐在地。龍姑不顧別的，連忙掙脫身子，飛身過去，往金針聖母身上便撲。壹聲“娘啊”還未喚出，覺得身子似抱在壹團虛沙上，金針聖母身軀已紛紛化成灰沙，散坍下來。
　　陰素棠走後，龍姑回到洞中去取盛殮之物。忽見壹道青光穿洞而入，現出半邊老尼弟子張錦雯到來，送回所收法寶，除留下了所收的玄女針，神態頗為狂傲，說完即化道青光，穿洞而去。龍姑點數遺物，少了壹樣厲害法寶，名叫九轉輪的。越想越生氣。卻並不知是被陰素棠趁空偷去。
　　人在情緒波動時，自我克制的能耐就大幅減退。龍姑心有悲痛，不能平靜，更生具孽根，加上她所練的功夫俱是旁門，本就借情欲激發，不是由靜生明的沖虛淡泊路子。在這血兒不在身邊，春心蕩漾之時，龍姑獨個兒站在洞外高峰上閑眺，忽見壹女子在姑婆嶺東邊懸崖半中腰上下自如，采摘些花草之類，放在身後籃中。采了些時，倏地化成壹道青光，破空而去。龍姑猛想起那女子的劍光頗和那還寶女子張錦雯同壹個招數，不禁勾起前仇，要借此山有主為名，拿她出口怨氣。
　　第二日壹早，龍姑帶了全身法寶，隱伏崖側。等到午後，果然那女子又駕青光到來，所采的是壹種野花，名叫暖香蓮的。龍姑知這藥草之性奇熱，倒是只有姑婆嶺懸崖之上才生得有，但誌在和人對敵，便喝道：“大膽丫頭，竟敢到本山偷盜仙草！”
　　說時，早將飛劍放了出去。那女子是怕懸崖上動手將那壹片藥草糟踐，連忙縱身，先駕劍光飛到峰頂。龍姑如何肯舍，便趕了過去。鬥了壹陣，不分勝負。
　　彼此通了姓名，龍姑才知那女子正是陰素棠的得意弟子桃花仙子孫淩波。劍光和武當張錦雯壹個招數，是因俱是從昆侖反出門戶。
　　前年武當派的心明神尼圓寂，門人雖多，俱都傳不得衣缽。更分成許多門戶旁支，勢同水火，互相仇殺起來。心明神尼師弟靈靈子，求助半邊老尼。半邊老尼忘師背祖，覬覦武當的壹部旁門煉魔劍訣，煉成了九柄太乙分光劍。然後由靈靈子將同門五長老約到武當，就在教祖法座前痛陳門下為惡之不當，迫得長老翻臉，動起手來。半邊老尼大開殺戒，清理武當門戶，再拜靈位認了師叔，領了武當衣缽連那煉魔劍訣。昆侖本派幾個長老齊覺反感，紛紛責難，半邊老尼忍耐不住，對眾宣稱暫行脫離昆侖，帶了門下七弟子轉入武當，與靈靈子分管武當派下男女門人。所以張錦雯與孫淩波是同壹傳授。
　　陰素棠雖然與赤城子奸情露白，被驅出昆侖，與半邊老尼也是勢同水火。孫淩波與龍姑同仇敵愾，立刻停兵罷戰。龍姑巴不得交個朋友來往解悶，殷殷勤勤地揖客入洞，被孫淩波稍事勾引，終於用法術誘拐年青美男子上山淫樂。這次尋到壹個姓韓的少年，深得二女歡心。可惜只有壹個，美中不足。正待下山再去找壹個來，好彼此輪流玩耍，以免有人向隅。無巧不巧，熊血兒破例提前回山。虧得龍姑還有急智，說孫淩波是自己新交的好友，那姓韓的是她的丈夫。血兒只笑了笑，毫無表示。孫淩波知道血兒本領高強，人極精明，防他看破，忙將心上人帶回山去，獨吞獨享。龍姑眼看孫淩波半扶半抱地帶了心愛的情人駕劍光飛走，雖然心裏頭酸酸的，卻沒料到自己送客出來時，血兒在她身後冷笑。
　　最奇怪的是，客人走後好幾天，始終沒聽血兒提過。龍姑心中有病，覺得此事出乎情理之外，故意提起孫淩波，編了壹大套瞎話。任她說得多起勁，血兒總是唯唯諾諾，不贊壹詞。過了十幾天，龍姑實在忍耐不住，便朝血兒撒嬌，血兒先任她說鬧，只是笑而不答。後來龍姑絮聒煩了，血兒倏地將兩道劍眉壹豎，虎目含威，似要發怒神氣。才說得壹個“妳”字，倏又面色平和，仍然帶笑說道：“我誌在學道，新近要煉壹種法術，有三數年耽擱。妳已有了好的伴侶，此後不愁孤寂。妳我夫妻多要好，心中有數，何須乎將有作無，多這些虛情假意則甚？
　　”這些話句句都帶雙關，越使龍姑聽了嘀咕。為利益而共處，就是這樣妳虞我詐，雙方都只存壹個希望：把對方瞞個密不通風。單絲不成線，須有助拳之輩。
　　行之既是欺罔之事，物以類聚，入夥者那能是純情善士，不工機心，也難有所俾益呢。開門揖狐，那有善果，害了人，他自己終必賠葬。外表越是風平浪靜，越無弭補可能。有所希求，才有爭吵，既哀莫大於心死，才會不聞不問。
　　血兒走後，龍姑細想他前後所說之言，越想越不是味，壹人在洞中盤算了好幾天。可是這些年都快活慣了的，只因有心事，頭幾天還不覺怎樣。日子壹多，欲火又中燒起來，才想起找孫、韓二人商量商量。恰遇見孫淩波追余英男從天空飛過，立刻跟了去，互道經過。那孫淩波飽受陰魔淫暴，竟向龍姑展示傷口，誇喧巨物。龍姑受蠱惑慣了，便同駕劍光往棗花崖飛去。
　　兩下相離才十丈以外，孫淩波早認出英瓊、若蘭兩個冤家對頭。當時怒火上升，竟忘了敵人那道紫色劍光的厲害，才壹照面，首先將飛劍放將出去，喝道：“便是這兩個賤婢！”
　　龍姑也跟著將劍光飛出。英瓊壹拍劍囊，紫郢劍先化成壹道紫色長虹，神龍出海般飛卷上來。孫淩波的壹道劍光已首先被那道紫光卷住。若蘭也跟著將劍光飛起迎敵。龍姑壹見紫光飛來，大吃壹驚，慌不叠地首先收回劍光。看若蘭那道青光竟和自己劍光的路數有好些相同。不由喝問道：“對面女子何人門下？快說出來，免得傷了和氣。”
　　若蘭笑罵道：“蠢丫頭，不用打聽，我早知妳的來路，可惜妳家姑娘如今不和妳認壹家了。”
　　這龍姑的祖父，就是寶相夫人的父親雪雪老人。雪雪老人就是紅花姥姥的師父。二女本來就是師姊妹，不過若蘭攀上玄門正宗，當然不再相認了。要劃清界線，當然有其背後壓力，這是求人、人求的分野。求人收容，必須示人以忠，洗心革面，邀取信任；若是人求，則品自高，就不會有人敢閑言閑語。
　　龍姑想起母親之言，無論如何不要生事。尤其是峨眉派，兩下相隔咫尺，招惹不得，因而顧慮還多，遲疑不決。孫淩波的青光已被紫光包圍了個密密層層，似壹條小青蛇在紫霧彩焰中閃動，轉眼之間，青光越來越淡。耳聽紫光氛層中錚錚兩聲過處，兩點殘餘青光壹長壹短，從空墜落在山石上面，轟的壹聲，把陰素棠百年苦功煉成的壹口飛劍化成頑鐵。
　　施龍姑知青光壹破，紫光必定接著飛來，萬難抵禦，隨手取出兩套玄女針，九根壹套，如壹串寒星，直朝若蘭飛去。若蘭知道最厲害可怕的是她母親用的玄女針，放出來不見人血決不飛回，躲也躲不脫，壹面咬緊牙關，將左臂氣脈用真氣封住，不但不躲，反將壹條欺霜賽雪壹般的粉臂迎了上去。壹面忙喊道：“瓊妹留神，敵人妖針厲害！”
　　同時也把將頭上青絲抖散開來，口中念動真言，正待想法也狠狠回敬敵人壹下，猛覺左臂奇痛異常，真氣差壹點封不住穴道。
　　龍姑第二套玄女針又朝英瓊飛來。英瓊聽若蘭警告，不敢再用劍光去追敵人。龍姑飛針來得快，紫郢劍也回得快，恰好兩下迎個正著。那道紫光竟化成壹面紫障圍將上去，將玄女針擋住。只見九點彩星在紫光中飛舞，如五色天燈，上下流轉，卻休想近前壹步。龍姑大吃壹驚，同時又見申若蘭取出紅花姥姥鎮山之寶三才火雲環，知到厲害，忙悄喊道：“敵人厲害，還不快走！”
　　說罷，不俟孫淩波答言，壹手取出壹面手帕壹晃，化陣青煙，破空而去，那玄女針和飛劍也隨著飛走，轉眼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