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瑪麗蓮曼森在95年的時候還沒淪落成流行搖滾明星，這時他的貝司手還沒加入樂隊，國內也沒多少人知道這個用美國最知名艷星和殺人狂組成名字的搖滾歌手究竟是何許人也有什麽本事。但是我篤定眼前這兄弟幾個壹定知道此人。
　　多年以後我在網絡浩瀚的資料海洋中搜索時總會想起這樣的問題：當年不過是憑著幾本二手雜誌和壹些殘缺的CD歌單，他們怎麽就能知道那麽多自己關心的資訊？
　　邵科停止了彈奏，揚起臉來看我：“妳說哪個曼森？”
　　我齜牙笑：“還有哪個曼森？反基督的那個。”
　　幾個人頓時都對我有了興趣，王易上下打量我：“行啊，現在孩子都牛逼了。”
　　我沒搭理他，蹲下開始看打口帶，多數都是黑人說唱和舞曲，我就知道這幫鳥人肯定都把好的留下自己聽，手裏錢不夠才出來把剩貨都賣了。
　　“有沒有涅磐的？”我問邵科，“貴點沒事，紅辣椒和性手槍也行。”
　　我話剛說完，幾個人已經圍著攤子蹲成壹圈都在上下看我了，沒壹個人瞅張小桐，我第壹次知道世界上有壹種東西叫愛好，美麗程度超過我的可愛表姐。
　　張琛反應最快，從包裏掏了壹盤涅磐的磁帶出來：“有，就是貴點，得45塊。”
　　我橫了張琛壹眼：“妳看我像外國人嗎？”
　　張琛不樂意了：“妳什麽意思？買不買說句痛快話。”
　　我把壹盤磁帶扔手裏掂了掂：“壹桶磁帶才300塊，妳賣我壹盤45，當我是老外那麽有錢還是像老外那麽傻？按45算，我買六盤就夠妳們再上壹桶貨了，黑了點吧？”
　　張琛被我說的壹楞，他哪想到能碰見識貨的人呢？壹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我又道：“不過我不跟妳計較，就算45壹盤，妳手裏有多少給我多少，我都要了，要是有比約克的也賣我，就當跟妳們交個朋友了。”
　　估計哥幾個從擺攤到現在還沒生意，張琛壹躍而起：“有，有，妳等我給妳找！”
　　其他幾個人沒動，比約克現在難搞得很，這些人很是舍不得拿出來賣。我也不管他們，蹲著對邵科說：“民謠的？”
　　邵科楞了壹下，把吉他遞過來：“會？”
　　我接過吉他，試著彈了兩個音，吉他弦的顫音彈響的壹瞬間，我仿佛自己又回到那些個夜晚，那些關於梵高和歐文斯通的生活，那些關於電影、音樂、小說和漫畫的夜晚。邵科曾在當年發出過豪言壯語，誓稱要讓全世界都知道中國民間有無數人才。
　　多少年後，他還能記得這些嗎？
　　我低頭，雙手撮立，彈起涅磐92年將邁克爾傑克遜轟下單曲排行榜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盡管邵科的吉他有種種的不如意，當年從王易那裏學來的和弦還是發揮了壹定程度的作用，這幾年來的努力鍛煉也讓我有發揮的余地，我這壹舉動讓所有人都把目光集中在手上的吉他上，盡管Kurt Cobin的演奏有著太多的不可模仿因素，我能做到形似已經足以讓這些愛好者們嘴裏塞滿雞蛋了。
　　壹種共同語言在構成兩個人交流時所起的作用非常巨大，當我把“Adenial”哼出來的時候，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不再是看壹個小屁孩，而是那種找尋到同類的欣喜。
　　我摘下吉他，遞給邵科：“吉他不錯，多少錢買的？”
　　邵科沒答話，低頭在自己的破黃書包裏掏出兩盤比約克的磁帶，遞給我：“送妳吧，第壹次看見有聽涅磐的小孩，不簡單。”
　　王易在旁邊指手畫腳：“指法還能更好點兒，比我們有前途啊。”
　　邵科笑著拍了他壹下：“別整天賣妳那兩把刷子了，兄弟，怎麽稱呼？”
　　“周行文。”
　　在旁邊壹直不吭聲的高康哦了壹聲：“有名，寫過不少東西吧，比如那個……”
　　我笑：“歐美流行音樂鑒賞系列。”
　　邵科壹拍手：“我說呢，怎麽咱們這有這麽牛的人我們就不知道？原來是妳啊。”
　　我裝出壹臉的不好意思：“哪裏哪裏，騙錢的小屁孩而已。”順便介紹張小桐：“這是我姐，張小桐，妳們也聽過吧？”
　　張琛找完磁帶了，正在壹盤壹盤看有沒有重復的，他對音樂不是很有興趣，在這幾個人中算是異數：“聾子才沒聽過，妳姐可是全國都有名的人物。”
　　我聳肩：“我怎麽沒覺得。”
　　張小桐站在我身邊笑：“我也沒覺得。”
　　這些人的目光現在才落在張小桐身上，他們對美女都沒什麽興趣，從來只承認有才華的人。所以說其實想混進他們這個圈子還是挺有難度的。
　　但我現在就很有底氣，老子是從資訊泛濫的年代過來的，我怕什麽？
　　我看張琛找磁帶找的差不多了，從兜裏掏錢出來：“多少？”
　　其他幾個人現在才覺得張小桐真是很漂亮，目不轉睛看了半天。
　　張琛算是比較老成的，輕輕用胳膊碰了碰王易和高康，邵科不用他提醒，幾個人發覺失態有點不好意思。張琛把手裏的磁帶遞給我：“5盤，邵科送妳那兩盤不算錢了，這3盤壹共收妳50妳看怎麽樣？”
　　我樂了：“喲，這麽便宜了？”
　　張琛貌似忠厚地笑：“妳都知根知底了，還能怎麽貴？壹桶打口帶也沒幾盤能聽的，兄弟妳也別嫌貴。”
　　我知道，壹般批發打口帶每桶裏要有七成黑人說唱加兩成舞曲，還有很多重復的，世界上能在壹桶裏找到三五盤不錯的已經是很幸運了。
　　我看看張小桐，張小桐笑著蹲在我身邊，從包裏掏出壹張百元鈔：“我弟弟都說了，當是交個朋友，錢也別找了，大冷天的出來也不容易。”
　　張琛猶豫了壹下，邵科在旁邊把煙頭點上，慢悠悠地說：“張琛，收了吧。”張琛這才伸手把錢接過去。
　　邵科沖我笑笑：“不跟妳客氣，我們也自我介紹壹下吧。”
　　我又聽了壹遍幾個老朋友的介紹，想起和他們在壹起的那幾年，總覺得鼻子有點酸。
　　為了不讓眼前這些人起疑，我低頭在壹張CD歌詞頁上寫了自己的名字和聯系電話，留給他們：“最近太冷了，等過幾天暖了給我來個電話吧，我手裏也有些碟，妳們看看有沒有想要的。”
　　邵科接過電話號碼，揣在懷裏。和當年壹樣，幾個人碰到什麽事基本上還是他和張琛出頭。
　　我深呼吸，冰冷的空氣吸進鼻腔使我能清醒冷靜壹些，相隔多年的人終於又碰到幾個，看來新年果然還是有新氣象的。
　　拉著張小桐離開，我仰頭看天上的月亮，內心的快活和辛酸膠在壹起，不能言語。
　　第二天張小桐來找我玩，順便就問起邵科他們的事：“妳認識他們？”
　　我編瞎話：“聽郭振提起來的，有幾個玩音樂玩得挺好的，沒想到昨天晚上碰見了。”
　　張小桐對我的話壹向是沒什麽懷疑的，也不好說什麽。
　　春節過後，楊遠哲他們給我帶過來光靠重量就能砸死人的打印稿也交給劉明耀了，研發團隊當即就陷入了無盡的折磨中。按照我們的構想，目前這個航海紀行的遊戲要有MMORPG的框架，核心系統又要盡量簡潔。這種看起來有點矛盾的要求給執行者們帶來了巨大的挑戰。
　　我的意思是，打死也要在年底前搞出來，否則解散研發團隊。
　　劉明耀傳達了我這壹指示之後，因為電子寵物熱銷而翹起尾巴的研發團隊只好暫時分成兩組，壹組繼續《With You》的後續研發，壹組開始研究這個所謂《新航海紀行》的策劃案。看樣子過不了幾天就要擴招。
　　為了提高效率，我讓劉明耀在三好街外招了壹批能做散活的大學生，先把壹些可以提前完成的細節拼出來，設定方面的東西已經有比較詳細的公式和草圖，由策劃部的人統壹指導著做效率也很高。
　　這種局其實挺尷尬，我們沒有頂尖的遊戲制作人，有的只是壹個個能完成我壹些想法的工作人員，這種情況持續時間壹長就很不妙，剛剛建立的遊戲品牌不知道能不能持續下去。
　　我開始考慮，楊遠哲和葛金秋在最近兩個月內的表現顯然好過我的估計，要不要提前讓他們進入遊戲行業呢？兩人也就比我大兩歲，還是有點嫌早了。
　　我們得想辦法挖幾個像樣的遊戲制作人，帶著這個想法我聯系了劉明耀：“劉總……哦不……腫瘤兄，和日本人的談判進行的如何了？”
　　“還行，日本人現在壹步步軟了，我估計是歐洲電子寵物熱賣鬧的，除了80年代，他們就沒見過什麽遊戲能在歐美市場這麽牛逼。”
　　“嘿，母牛生不出小牛——還給妳牛逼壞了……”我在電話裏損他，“要不這樣，妳帶團去日本考察壹下，順便找個願意當漢奸的日本人，跟幾家遊戲公司的制作人聯系聯系，挖兩個能做遊戲的過來。”
　　“這麽卑鄙的事妳怎麽……妳怎麽才想到找我啊！”劉明耀在電話那邊大叫，我都能想象出他的吐沫橫飛了，“我等家裏幾個親戚走了就帶人過去，要不讓蔡青過去也行，她外場面比我好，斯坦福那小哥幾個讓她擺得服服貼貼的。”
　　“日本人色狼多，妳放心的話就讓蔡姐去，我沒意見。”我說，“反正我不去，妳看我看起來又小，學習又忙，還得重新辦護照什麽的，麻煩。”
　　壹提蔡青就是抵著劉明耀的軟肋了：“行了行了，我投降，我去。媽的給不給補助啊……”
　　“妳去澀谷找援助交際吧，”我嘲笑他，“算公費給妳報銷，不過得為國爭光，少於壹個小時的話別說自己是中國人。”
　　劉明耀自然明白“援助交際”的具體意思，此人也算是個純情派了，和我壹樣典型的語言巨人行動矮子，聽我這麽壹說，怪叫壹聲：“那他媽是援助交際嗎？我怎麽覺著像鐵人三項賽？”
　　我笑著說：“聽說日本人旅館裏都有針孔攝像機偷拍，要是萬壹不幸妳的大作流傳到國內了，我壹定拷貝壹份給蔡姐。”
　　劉明耀徹底敗了：“我我我我錯了……我壹定完成任務，不辜負您老人家的期望。”
　　“乖啊。”我忍著笑說，“我把名單和大概的資料傳給妳，妳按這個索引去找吧，能省不少時間。”
　　劉明耀灰溜溜地接了傳真跑了。
　　2月底，PS遊戲主機銷量過百萬，家用機版《With You》銷量破30萬大關，SCE方面信心大振，終於答應了我們的無理要求，派了當初曾經參與兩個PS計劃的壹批人到中國來，協助太陽電子進行軟件開發。而太陽電子則表示，目前在家用機方面，暫時允許PS獨占其遊戲軟件，但不會因此放棄電腦遊戲市場。SCE考慮到日本本國內電腦遊戲市場實在很有限，同意了。
　　這壹批有豐富軟件研發經驗且吃透了PS硬件機能的人壹來，技術方面的工作相對就輕松多了，最少他們會指導這些人，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哪些是多余的哪些是必要的。我相信只要再磨合壹段時間，眼下這個團隊就可以成為國內壹流的制作團隊，除了沒有優秀的制作人指導外我們什麽都有。
　　我提醒過劉明耀，讓他防著點SONY的商業間諜。不過事實上我們也不怕，從運作上來說太陽電子內部已經接近完善，找不到什麽鉆商業空子的機會，日本人那點小聰明後來在各種商業案例中都寫得清清楚楚，用我的話說就是，玩不過他們幹脆不拴繩子去蹦極算了。
　　日本人壹到國內，就被《新航海紀行》的策劃給震住了，打死他們也不相信這樣的遊戲是有壹個12歲的小孩提出，兩個14歲多壹點的中學生完善而成的。看著已經初具規模的世界地圖和各種詳細摘要，日本人驚嘆了。95年哪有什麽MMORPG的概念，從來沒有哪個制作公司會考慮做壹個這麽巨大的世界出來，在他們看來這完全是壹種浪費。然而公司的最高指示是協助我們工作，這些人也只能給他們什麽就幹什麽。
　　《新航海紀行》在我的概念裏第壹做還是普通的冒險類SLG+RPG的東西，有點類似於光榮公司的太閣系列，不過這只是為了搶市場，更重要的是我希望通過這壹作打下壹個良好的基礎，為將來的網絡版鋪路。95年96年大多數玩家還是很具有鉆研精神的，這時候他們需要的是壹個能無限鉆研和投入的遊戲，等這個時代過去，這些遊戲留給他們的美好回憶就能轉化為對網絡遊戲的消費動力。
　　蛋糕要吃第壹口，這是我壹慣遵循的原則。
　　遊戲研發工作發展具體的細節操作之後基本上也沒我什麽事了，要知道我現在是六年級最後壹個學期，怎麽混也得每天被學校拖上10個小時才能脫身。我樂得清閑，每天在學校課堂上塗塗寫寫，看看課外書什麽的。許佳佳對我這種懶散態度不以為然，張欣還是壹句話不說，偶爾會用關註的目光看看我，看得我直心虛，沒事就目光遊離，不敢與之相對。
　　往事如煙啊……
　　其余時間都是考試做題做題考試反反復復復復反反……
　　寫完本以為永遠寫不完的作業，我掐著自己脖子問張小桐：“我現在看起來像不像吊死鬼？”
　　張小桐笑得桃花滿面：“像。”
　　我壹屁股坐在地毯上：“終於明白為什麽古代上吊的特別多了。”
　　表姐給我捧哏：“為什麽呀？”
　　“讀書人多唄。”我抖包袱，“得把那麽多書都完全背下來，所以吊死鬼特別多。”
　　張小桐笑得前仰後合：“該，讓妳當年笑話我，現在自己來報應了吧？”
　　“我……我……我當年也沒說什麽啊……”我裝壹臉委屈，“妳看我，在學校裏就不像好學生樣，人家實驗中學來要人又不給老師面子，壹意孤行進爛中學，老師看我現在都沒好臉色，這壓力才叫壹個大。”
　　張小桐眨眨眼：“我記得妳似乎跟我說過壹件事。”
　　“什麽事？”
　　“妳們有個老師得罪了壹些人的事。”
　　我想起來了：“哦對……我們那個政治老師是吧？妳的意思是……”
　　張小桐像小狐貍壹樣笑了，眼睛瞇起來的她看起來極嫵媚，難怪招人愛。
　　“我可什麽都沒說呀，”她晃晃小腦袋，“我就是隨便想起而已。”
　　“呸，難怪古人有雲最毒婦人心，”我哼哼道，“少女心也很毒嘛……”
　　張小桐掐了我壹把：“說誰吶？不是替妳解決煩惱麽？反正妳自己也能想到就是了。”
　　我摸摸臉：“唉……三哥不在家，找誰好呢……”
　　想了半天，其實誰都不認識，還是得給郭振打電話，他現在就是流氓代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