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九章

　　在洛杉磯趕場之後，我和張小桐匆匆趕回國內，詹姆斯夫婦經過慎重考慮，依然跟我們回去了。大胡子叔叔回到國內又壹頭紮到香港去，繼續研究香港電影。國內投資商的挽留到底是沒留住他，因為他們就不知道詹姆斯的想法，這個人壹直期望能把想象力高明的故事拍成電影，用他自己的精密手法來演繹壹些本來只有大概脈絡的奇特世界觀。估計在九十年代末能理解他的人不多，要等幾年之後數碼影院在美國流行開來之後才有人明白這個人的想法。我提前拋出他想要的胡蘿蔔，還怕這頭聰明而富貴的驢不往前走麽？
　　回到國內，張小桐專門用了接近壹個星期來應付各種媒體的采訪——最好的采訪當然留給自己的電視臺，其余的都照本宣科用壹套話打死。所謂的熱點報道就是這麽可笑，所有媒體采訪的內容基本上都差不多，但大家都希望能挖出來點不同。
　　這樣折騰了幾天，到了3月底，正好是三株事件徹底爆發的時候。媒體的視線終於轉了向，我們才松了口氣。
　　所謂三株事件就是96年4月口服液喝死人的官司，現在終於有了結果，這件事從1996年開始到現在，三株居然沒有進行行之有效的企業危機公關，不得不說是中國企業和世界最不接軌的地方。三株口服液的銷售額從1996年的壹個月數億元跌至壹個月不到1000萬，也算讓我重新見證了壹次中國企業如何從雲霄跌至低谷的盛況。
　　此時，周世昌正在國內積極爭取讓威爾剛滾蛋，三株這次保健品風波正好成了他的東風，藥檢方面宣布藍色小藥丸的專利在中國無效。立刻所有對這個行業蠢蠢欲動的企業家們如瘋狗壹樣群起而圍殲之，我們樂得在旁邊看熱鬧。
　　3月底也是跟索羅斯徹底結算亞洲金融風暴成績的時候，正好此時韓國第壹銀行和漢城銀行宣布負債被政府接管，政府打算拍賣給外國投資者。索羅斯因為亞洲經濟脆弱的關系沒敢亂動，卻把目標瞄準了互聯網。
　　通電話的時候我跟索羅斯交流了壹下相互之間的戰果，他到底是沒耐得住寂寞，朝香港出手了，為此跌了個大跟頭。我在電話裏嘿嘿壞笑，香港重振經濟的話就有我的份，這不是給我機會賺錢麽？他老人家倒是很夠朋友了……
　　泰國金融機構最後倒閉的數量近百，可以說是整個亞洲金融風暴中最慘的國家了，日本倒閉銀行三家，破產企業無數，韓國相對損失最輕，因為後來經過差不多快壹年的調整，亞洲經濟格局已經有了顯著變化。當然，就算是這樣，壹樣倒閉了無數企業，壹些老牌電子產品廠商也被國外投資人趁機入股。
　　索羅斯經過香港壹役折了不少錢進去，最終換算了壹下，我們的收益明顯要高於他，600億比500億，及時收手和虧損壹次，相比之下我們近200億的收益是索羅斯的三倍多，而且對日元的進壹步打擊還在繼續，這筆帳還要繼續算下去。
　　到4月中，韓國政府拍賣韓國第壹銀行和漢城銀行，日元降至最低點，東京外匯市場上日元兌換美元匯率為1美元兌換135.20日元，是1991年至今為止的最低點。受牽連的日本電子行業在媒體上抱怨說“我們的行業都要被外匯拖垮了”。為了配合這種調調，入股Square的太陽電子總裁劉明耀也說：“由於經濟的不景氣，我們要慎重考慮壹些制作上的問題。”
　　就在此時，Square已經通過了阪口博信關於制作《最終幻想》主題CG電影策劃案，這個電影史上最大投資額的CG電影有著最慘最痛的失敗，它既證明了真人電影繼續存在的價值也證明了日本人在每壹次迎合歐美口味的時候都無壹例外地失敗。作為股東之壹，劉明耀按照我的意思沒有提出什麽異議。
　　S記的野心是無疑的，這家公司現在跟EA簽署了亞洲和歐美地區遊戲發行的戰略合作關系，成立了Square EA和EA Square兩家發行公司，分別對應歐美地區和亞洲地區的市場進行發行戰略合作。這份協議和當年EA找上太陽電子時的那份幾乎壹模壹樣，大家心裏都有數，在自己的銷售網絡和業務穩定之後，這種合作會立即破裂。不過以目前情況來看，歐美的體育遊戲強者和亞洲的RPG大廠都有著染指世界軟件NO.1的野心了，我們樂得在旁邊看熱鬧。
　　另壹方面，任天堂自從在《口袋妖怪》上吃了甜頭之後，很有壹些希望好馬也能吃到回頭草的想法，私下裏接觸了掌機開發團隊，然而山內家族在挖角方面從來都本事不濟，橫井軍平態度和強硬，堅決不回去。田尻智則表示，現在這種多文化交流的工作環境才是他想要的，回到死板的任天堂或者以前雜誌完全不可能，況且更重要的是待遇實在不如現在。
　　其實，這當中很重要壹個環節是：在中國可以無限地吃炒飯、青椒肉絲和麻婆豆腐這些“中華料理”……
　　祖國形勢壹片大好之中，過了愚人節和清明，到四月中了。我想著要進行壹件事了。
　　我。
　　張小桐。
　　沙發。
　　以上三件事物按照由上及下的順序疊在壹起，張小桐坐在沙發上，我躺在她腿上。4月份已經開始暖起來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懶洋洋照進來，有壹點舒服，有壹點像九十年代初文藝片裏的場景。地板是我最喜歡的那種絨毯鋪在上面，方便隨時可以在地毯上滾來滾去，猶如某個名人所言，其實人生就是滾來滾去……
　　張小桐正在玩遊戲，我擡著頭能看見她壹雙雪白的藕臂在眼前晃來晃去，赫然明白了那些腦子裏幻想著女人的作家們為什麽都喜歡把半截手臂或者小腿做了意淫的對象，這種近在咫尺的雪白誘惑確實有著無法言表的吸引力。
　　張小桐玩的不是別的，正是壹直風靡Windows操作系統的殺手級遊戲“掃雷”，這個遊戲從80歲老太太到8歲小弟弟都通殺，有著絕佳的用戶群，號稱歷史上除了俄羅斯方塊之外最偉大的遊戲。當然，俄羅斯方塊的偉大在於它是賣錢的，而掃雷是附送的。
　　我看著張小桐手腕上下翻飛，那枚戒指她戴著明晃晃地耀眼。心頭思緒飛揚。
　　“姐姐。”
　　“嗯？”
　　“我有事跟您說。”
　　張小桐懸空的手停下來了，慢慢放下，扶住我的頭笑問道：“有什麽事？這麽正式。”
　　我坐起來，看著張小桐的眼睛：“我有個決定。”
　　“什麽決定？”
　　我看著張小桐略有期待的小臉，忍著笑低聲說：“我得讓三哥找幾個人去壹趟德國。”
　　張小桐臉上閃過壹絲失望：“啊？去德國？怎麽忽然要跟我說這個？”
　　“我的意思是，”我拍著她的手笑道，“剛才那件事不是我的決定，我的決定是……等我到20歲好不好？”
　　“啊？”聰明的女孩臉上飛起壹朵紅雲。
　　我抓起戴著戒指的手：“20歲啊，涉外婚姻的年紀剛好夠，您覺得如何？”
　　張小桐沒出聲。
　　我笑了笑，用自言自語的口氣說下去：“其實這麽多年了，我自己覺得，形式不形式真的是無所謂，妳我之間應該不用說這些。不過我壹個人的想法對妳來說似乎有點不公平，所以，張小桐同學，再過四年，我們結婚好不好？”
　　張小桐紅著小臉推了我壹下：“我我訂婚戒指可不是自己買的。”
　　我嘿嘿壹笑：“還有四年哦，很多事不好說呀。”
　　張小桐正想說什麽，電話響了。
　　我拿起來壹看，是我媽的號碼。
　　“領導什麽事？”
　　“行文，最近不怎麽忙了吧？”
　　“還行，怎麽？”
　　“我和妳爸想跟妳談點兒事。”
　　我嘆了口氣：“妳們說話怎麽跟我不是妳們兒子似的？妳們現在要回來麽？”
　　“晚上吧。”我媽說，“我現在和妳小姨出去壹趟。”
　　“好。”
　　掛了電話，我有點尷尬地看著張小桐：“姐姐，好像……好像不是很好的感覺。”
　　張小桐笑瞇瞇看著我：“妳怕了？”
　　“不怕。”我昂頭挺胸，就是有點中氣不足，“小桐樹下死，做鬼也風流……”
　　趁晚上我媽回來之前，我出門去找郭振談了談關於安排人去德國的問題。三哥人在大慶，家裏這邊的事大多數都是郭振來幫忙主持了。他也就是偶爾回來，人總在北京或者上海轉悠。
　　郭振回來之後，我們倆去了我們最初相見的地方壹次，這裏的房子已經被拆得差不多了，路口的那個水井還在。幾年前依然有人把家裏的泔水倒在水井口，堆積壹堆汙物，現在這裏卻已經整潔無比。
　　人都是喜歡懷舊的，我和郭振站在這裏，幾乎能互相感受到對方的那壹點失落了——當這個世界改變的時候，我們明明知道壹切都在朝著進化的方向走，卻依然忍不住去懷念那些臟亂而無序的年代，並不為別的，只因為我們曾經經歷過。
　　在那裏站了壹會，郭振回頭看了我壹眼：“以前養狗的日子真不錯。”
　　我無奈壹笑：“臭水溝旁邊的大排檔也不錯。”
　　郭振大笑：“這次還打算請我吃大排檔麽？”
　　我笑著拍了拍他肩膀：“沒有沒有，怎麽著也該妳請我了。我其實正琢磨著，該不該給妳介紹個姑娘。”
　　郭振壹梗脖：“我可是正經人。”
　　“媽的正經人就不找女朋友了？”我摟著郭振肩膀，“憑我們郭大少的英俊瀟灑才華橫溢，找個姑娘陪著難道不正常麽？”
　　“觀念不壹樣。”郭振目光掃過曾經很熟悉的街區，“在咱們國家，十幾歲談戀愛是早戀，二十出頭找女朋友是不務正業，等到年紀夠了，媽的，非得火燒火燎似的相親，到頭來還是跟舊社會壹樣。”
　　我很少聽見郭振罵人，當時就壹楞：“喲，哥們，怎麽？以前受過傷？”
　　郭振搖搖頭：“沒有什麽了，都過去了。”
　　我說不出來什麽，拍了拍他：“行，我不多廢話了，咱們幹點來精神的正經事兒。”
　　郭振笑了：“什麽事？”
　　“能不能找幾個身家透明，沒什麽可查的人混到德國漢堡大學去？”我拉著郭振從路口往右轉進尚未改造的平房區，城市壹些古老的風貌還存在於這裏，“我總對中東那些人做的事有壹點不放心，我們留壹點眼線在那邊，為求自保，妳覺得如何？”
　　郭振點點頭：“這個沒問題。”
　　我看著他：“完全保密，除了當事人和妳我之外，不要讓任何人知道，可以麽？”
　　郭振猶豫了壹下，非常堅定地點頭：“沒問題。”
　　我再次拍了拍他肩膀：“放心，我就是防患於未然，沒別的想法。”
　　郭振咧嘴壹笑：“妳這不是此地無銀麽？”
　　我嘿然道：“胡說，我王二從沒偷過……”
　　郭振大笑，拖著我去吃街頭三塊錢壹碗的蘭州拉面去了。
　　吃了東西，晚上回來，我進門發現我爸我媽都在，老兩口表情很古怪地看著我在門口換鞋。
　　我被這兩人看的心裏發毛：“呃，兩位領導晚上好……”
　　我媽看見我這被嚇著的樣，噗哧壹樂：“行了，進屋再說。”
　　我進到客廳，我媽開口了：“行文，其實我和妳爸以前就想跟妳說這個事，那次妳有事，後來妳忙，就算了。”
　　我想起來了，那還是尚方鬧出抄襲事件的時候，那天晚上本來有事打算問我，後來壹連串的事壹直到現在，我都沒給老兩口機會。現在應該是要麽覺得事態嚴重，要麽覺得終於得出空來了，非要跟我談談否則不能放心。我覺得是前者可能性比較大，因為我這個年紀已經開始顯露出對女性的危險系數來了。
　　我在他們對面的沙發上坐下，雙手平放於膝上，目不斜視，表情端正，態度嚴肅，壹臉社會主義好少年的樣：“兩位領導說吧，我必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虛心接受錯誤誠懇接受批評……”
　　“別耍貧嘴。”我爸這時候做出威風來了，“聽妳媽說。”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等著爹娘發招。
　　“行文，妳和妳小桐姐……”
　　我翻了翻眼睛，打斷我媽的話：“我和小桐姐怎麽了？現在公司上下大小事還不是我們壹起忙？”
　　“妳少打岔。”我爸壹瞪眼，“讓妳媽把話說完。”
　　我做了個哆嗦的表情：“是是是……”
　　我媽沒說我，繼續說下去：“妳和妳小桐姐……妳們是怎麽打算的？”
　　我聽出意思了，悶聲沒說話，裝傻地看著兩位領導：“我們最近賺了壹筆大錢，正考慮怎麽花。”
　　“這孩子，又打岔。”我媽說著就笑起來了，“賺了多少錢？跟我們說說？”
　　我壹看有笑，心裏最少有了底，腆著臉小聲賠笑道：“也，也沒多少……您二位先別著急喝水，我，我向妳們匯報壹下。”
　　我爸早就被我打擊完了，直截了當地問：“能有多少？”
　　我戰戰兢兢說：“把，把錢都還了，還有差不兩百多億……”
　　我終於又壹次用金錢問題成功地轉移了父母的註意力，我知道這種事是個人聽了都瘋——好在之前俺們的成就已經給父母打了相對良好的預防針，終於沒釀成兩個因為金錢問題而崩潰的突發精神病例。
　　接下來的兩個小時裏，我給父母講起亞洲經濟危機，亞洲失業率大增等等事，講起波瀾詭異的金融投機事件，講起亞洲幾國首腦開峰會時焦頭爛額地承認自己的經濟體制有問題，講起我們欲收購韓國第壹銀行……又壹次講得老兩口目瞪口呆。
　　其實我就是還有壹點小孩子做了壞事洋洋得意的心情，這種事不能跟別人說，只好找自己父母來炫耀。張小桐在電視上做講演那壹次全家人都看見了，但我們背地裏搞貨幣投機生意就沒幾個知道，現在說起來，就把老兩口驚得夠嗆。
　　說到底，這次危機就這麽被我化解過去了，不過我覺得這樣下去也不是個事，還是抽時間跟幾個長輩們談談的好。談話這種事對我來說自然是輕車熟路，尤其現在我賺錢，有了經濟地位就等於有了話語權，長輩們自然也不能把我怎麽樣，心裏也就特別有底。
　　當然，這件事我還是得詳細考慮壹下，這麽直截了當地說給他們聽，多半會被轟回來……我還沒活夠。
　　我半夜偷偷給張小桐掛電話訴苦：“唉，想把人家養了20來年的大姑娘搶走真不容易啊……”
　　張小桐也不說話，就在那裏吃吃笑。
　　熬過四月底，拍賣韓國第壹銀行的日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