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六章
重生傳說 by 周行文
2022-1-10 19:51
今年的聖誕節我們平平淡淡地過了。我知道如果每壹年都波瀾起伏的話,結果很可能是任何波瀾都無法讓我們激動。人要懂得調節自己的人生,沒有自律的生活是不可取的生活。壹個人得到再多,不懂得調節自己的生活也無法得到幸福。而我每次審視自己以前的生活,尤其是沒有得到重來機會之前的生活,我似乎都是壹個不知節制的人。
其實偶爾我也奇怪,明明每個人隨時都有悔棋的機會,為什麽只有在如此徹底的重來前提下我才懂得反省自己的錯誤呢?
堅持是壹種信念,然而自省何嘗不是壹種勇氣呢?
聖誕之後,也就是歐洲和北美軟件熱賣風潮之後,我喊來劉明耀,給他吩咐下去壹個任務。
這個任務自然就是網絡遊戲推廣。
劉明耀不懂什麽叫“地推”,我不得不給他解釋,如何以最簡單最直接的方法去推廣網遊,尤其是通過Netcafe壹類的場所。網吧這種東西在國內還沒開始大規模流行,現在還是《CC》和《航海紀行》並存的時代,能上的起網的都開始嘗試著玩網絡遊戲了,MUD時代基本消失,直接進入到圖形網遊時代。當然現在的網絡條件限制了遊戲的復雜化,同時也導致了遊戲玩家抱怨連天——但條件如此,大家罵歸罵,玩歸玩。
我對市場推廣這種事壹直不是特別看重——在我看來,作品本身的品質才是最核心的東西,所謂推廣和市場部門之類無非就是錦上添花。這種事最好的壹個例子就是當年壹個正在做某韓國二線網遊國內代理的朋友看了壹個高品質遊戲的宣傳動畫之後問旁邊的人:“我們幹脆直接跳槽吧……”由此可見,賣吆喝的推廣人員最希望的還是賣好貨,而不是把貨賣好。
在這之前,從來沒有過網絡遊戲的特例,現在有了兩家,太陽電子和EA。在這之前,網絡遊戲的運營模式從來沒有人接觸過,也沒有什麽可以參照的,現在也有了幾乎統壹的標準。
在這之前,也沒有過推廣網絡遊戲的先例,現在要有了。
我詳細地向劉明耀解釋了97年中保潔公司曾經在中國很多人口密集的農村所搞的宣傳活動,那時保潔在農村市場上的占有率很低,主要是很多人根本不知道保潔的牌子,也不知道汰漬洗衣粉如何能強過許多國產品牌。保潔的營銷人員以村為宣傳單位,采用面對面的宣傳方式跑了很久,最終取得了極其輝煌的成就。這個經典案例很多人都記得,只是誰也沒想到後來網遊運營也發展到這個程度。
網遊所針對的“村子”自然是網吧,地推這種形式雖然相對來說比較沒用,但好歹聊勝於無。我們總要在EA風光無限的歐洲有壹些行動,以示我們如此看重這個對手。當然這種尊重只要維持到19998年3月過去,亞洲金融風暴基本結束,EA就不太可能跟我們在壹條跑道上繼續比賽了。
劉明耀在將信將疑中拿了我的地推草案走了,歐洲是小白鼠,試驗著玩兒的地方,反正這個花銷也不大。不過從此以後大概又會多出壹種“網絡遊戲從業人員”互相討論著品質跟推廣的兩難局面了吧?
上帝保佑,任何事業都是要有人犧牲的……
舊歷年底,準備著過年的大人們四處奔走。我心裏惦記著壹些事,打算南下去跟姜博士碰壹次面,然而在這想法付諸實現之前,我心中有壹個顧忌——如果去深圳,我免不了會想去看艾琳,這不是好現象。也許壹個男人心中有兩個以上的女人是正常的,但總在同壹時間段裏抗拒不了兩個人女人的誘惑就不是什麽好事了。對於艾琳,我始終還是不能釋懷。
我有時候真覺得自己該是個被大嘴巴抽死的傻逼,吃了鍋裏的惦著盆裏的。當初跟張欣擦身而過的瀟灑決絕哪裏去了?當年告別自己少年時代感情的義無反顧哪裏去了?當時用溫情和愛憐充滿自己內心的那個周行文又哪裏去了?
也許,壹個人的痛苦不是他不知道選擇,而是他知道如何選擇卻無法做到。
這就是另外壹種形式的無法選擇了。
偶爾半夜睡醒,我會望著天花板想著那些無比清晰的細節。
在回憶的深處轉了幾個輪回之後,我總會在黑暗中告訴自己,這世上其實沒有那麽多麻煩,只是庸人自擾罷了。
我朦朧著眼睛看著街頭人來人往的忙碌,看著大家喜氣洋洋的臉,也看鏡子裏自己可笑的迷茫。
壹個人想要堅定,果然還是很難。
留在中國的詹姆斯卡麥隆完全被《蜀山劍俠傳》的想象力吸引了,還為不能看到中文玄幻小說最大的坑“第三次峨嵋鬥劍”扼腕嘆息,要知道還珠樓主把這個情節前前後後的故事都說得差不多了,就是沒寫這個,然後這位作者和歷史上無數著名作家的太監理由壹樣,駕鶴西遊去了。無論是曹雪芹也好還是還珠樓主也好,或者掉了腦袋的勝利女神和缺了胳膊的維納斯也好,他們統統證明了壹件事:凡是最好的東西壹定要有壹個大大的缺點,讓人每次想起來就撓頭,甚至忘記去挑那些小缺點。所以很多時候我挺理解那些在網絡小說下身留壹個缺口的強者們,這實在是讓人銘記的好辦法了……
這段時間他不僅看了《蜀山》,還順便看了無數香港武俠電影。90年代初到90年代中期是香港武俠電影的黃金時期,這段時間裏武俠片成就了很多香港導演,我讓詹姆斯看這個,目的也是希望他能多了解中國武俠片所表達的那種俠與義的境界,雖然他未必能了解。
卡麥隆是個看了雞蛋想吃雞的人,在看完徐克程小東杜琪峰等人的作品之後,幹脆提出要去壹趟香港,拜會壹下這些名導演名指導。對於這種要求,我自然樂不得地送他過去,去到那邊學習交流壹下。
同時,我也希望這是給香港電影人們發揮的壹個機會,倘若媒體上報出來詹姆斯卡麥隆《泰坦尼克》余熱未散就跑到香港鉆研功夫電影,好萊塢許多大投資商就會立刻行動,其速度不亞於被色狼追趕的少女或者被我追趕的劉明耀。懂得把握機會的香港人當然明白這種機會應該怎麽利用,這樣搞起來把“功夫電影”的熱潮提前幾年在好萊塢推廣開,所謂的香港電影萎縮這種說法也就可以去見鬼了。
正好小姨想去香港買些東西過年的時候送人,張小桐順便就陪詹姆斯夫婦過香港去了,目前鳳凰衛視已經達到常規項目收支平衡的情況,她也該在香港露面鼓舞壹下士氣的。
張小桐去香港因為有父母同行,我自然不好死乞白賴地跟著,自己壹個人在家沒事跟這些手下們交心玩。由於大家忙碌的方向都很分散,我也樂得壹個壹個換著跟他們談人生談理想。離開中國這幾個月的全世界遊歷讓我有了更多時間反思自己的人生哲學,壹個人的理論無論到什麽時候都不是完善且完美的,以前我了解其他民族、其他生活方式的人只是停留在道聽途說和理論的層面,真給自己壹個機會在全世界走走,什麽樣的人都見壹見,我就能立刻感到自己的不足了。
壹個的想法和理解總是要有偏差的,這個道理我們都懂,就是真肯拿別人的處事哲學來認真衡量自己對錯的人很少,人在群居生活中習慣了封閉自己,順便也無視他人。
所以我現在很少說那種讓人激動振奮的話,只是壹是壹二是二這麽說些實在東西,這種變化周圍的人都能感覺得到。這是壹個人從少年得誌慢慢變得更成熟的表現,我比其他人有更多的時間來反思自己當年生活中每壹個小錯誤,所做所說自然也就稍微能讓人覺得稍微滿意壹些。
我知道,我要學的東西還很多,譬如關心別人,譬如在人情世故上更內斂更讓人覺得溫暖,譬如在無限未知的苦難中慢慢適應和笑對。
這壹天和周世昌他們開完會,我覺得日子快到春節了,就喊馬蘭跟我壹起出門去買些東西。我對這個沈默少言的大姑娘很有壹些好感——當然不是那種好感,只是我個人比較欣賞能沈得住氣內斂的人。看得出來她以前也吃過不少苦,偶爾我能看見她手臂內側和腿上有淡淡的傷痕,聽三哥曾經輕描淡寫說起過馬蘭以前的事,好似是個很叛逆的姑娘,因為受不了家裏後媽的虐待跑出去。在外面晃了幾年,吃了些虧,性格大變,後來三哥幫她平了以前的壹些糾紛,生活算是安定下來。如今父母已殮,孤身壹人,沒什麽牽掛。
我大概能理解這種生活狀態,也能理解這種心情,性格決定命運,既不想靠男人,也不太喜歡感情生活,隨便讓日子繼續下去,沒有什麽目的,也比較缺關懷。
我忽然覺得三哥太狡猾了,他知道我和張小桐都是那種重感情人,把這樣經歷的人往我們身邊,難道不是希望我們多帶來壹些暖色給她們麽?
聽說我要帶她去買東西,馬蘭稍微壹愕,不過也沒拒絕。跟在我身邊久了,自然也知道我的脾氣,我對自己人是典型的溫情派,這種好意她自然不好回絕。
我知道馬蘭是壹個人住,想起去年春節她似乎是壹個人過的,以前自己壹個人過春節的那種酸楚壹壹浮現。
我對馬蘭說:“幹脆這樣,春節過來壹起過吧,好過壹個人。”
站在人頭攢動的商場裏,馬蘭有壹點猶豫壹點遲疑地點了點頭,臉上的表情倒不是什麽感動,而是有壹點受寵若驚的不安。
我跟馬蘭繼續走走停停,我給她建議該買些什麽東西,對於壹個人住的經驗我比她還豐富,說起壹些自己處理家務的細節都頭頭是道,馬蘭聽得很是驚奇。她哪裏知道,我正是在獨立生活之後才懂得去照顧別人的。
我們從商場的壹層逛到四層,最後停在了三聯書店開在這裏的分店門口。
“要不要進去看看?”我看馬蘭。
馬蘭有壹點猶豫:“好……”
我聳肩:“壹個人的時候,看書是比較容易打發時間。”
馬蘭將信將疑地點點頭,不知道說什麽好。
我跟馬蘭正在挑著書,忽然壹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我背後響起。
“周行文,妳好。”
我回頭,看見亭亭玉立的張欣,還有她淡淡的笑容。
時間是造物改變世人最強的手。隔了幾年之後看見張欣,她已經不再是臉上只有淡淡的讓我仰慕的痕跡,如今的她已經完全變成壹個漂亮活潑的少女,表情從容,壹臉自信而穩重的笑容。
我幾乎能聽見自己內心深處的壹聲呻吟。
笑壹笑,對她點點頭:“好久不見,妳更漂亮了。”
張欣瞪著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有壹點激動地看著我:“真的好久不見了,妳還好嗎?”
我點點頭:“還行,妳怎麽樣?”
身邊的馬蘭聽出我們似乎是老相識,便沒有再用疑惑的目光看著張欣,默默走到壹邊隨手翻著三聯的書架,給我和張欣留下空間說話。
壹般來說,三流言情劇如果碰到這個橋段必然是鏡頭後拉,旋轉回放,中間穿插各種回憶片斷反復浮現,最後定格在男主人公和女人公臉上,音樂響起,大家已經是淚流滿面,情不自禁。
很不好意思,雖然生活比小說更離奇,但此刻我們似乎還沒有這個趨勢,顯然證明我距純粹的言情劇主角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對面張欣的表情漸漸趨於平靜,看來時間果然能沖淡很多東西。
“我夏天要去北京了。”張欣此時依然保持了她的淡然,“學英語,我媽讓我出國。”
我“哦”了壹聲:“去哪裏?”
“加拿大。”張欣看著我的眼睛說,“聽說那裏的中國人很多。”
“加拿大好,方圓幾裏地都看不見人……”我被張欣盯得心裏發慌,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了,“那裏的中國人也不少,比其它地方多帥哥,好過去英國,都是醜八怪……”
張欣靜靜等我說完,才慢慢開口:“我聽說妳現在很厲害,妳不讀書了?”
“不讀了。”我默默低頭,“暫時不讀了,以後有機會,總要讀下去的。”
張欣笑起來:“妳總是這麽自信,真佩服妳。”
張欣笑起來還是很好看,讓我忍不住盯著看,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我自覺心中那種曾經會被微笑和溫聲軟語動搖的感覺已經慢慢變淡了,人的成長就是要戰勝不成熟的過去,不管這成長代表失去什麽。
“沒什麽值得佩服的。”我說這話的時候忽然覺得內心慘淡,“不用上學就得做更多的事,壹樣麻煩。”
“麻煩?”張欣有壹點理解不了我的話。
“不知道怎麽說。”我苦笑著搖頭,“反正麻煩天天有,當不當學生都壹樣。去北京的話,好好學著吧,出國……出國也挺好的。”
張欣低垂眼瞼:“我不想出國。”
我知道,我在心中對長長睫毛低垂出壹抹驚人美麗的她說,我當然知道,可是生活就是這樣,強迫妳去接受,去熟悉,等妳習慣就會忘記當初的反感。
習慣的力量可以戰勝壹切輝煌和夢想,這多可怕,又多無奈?
我沈默了壹會,才慢慢開口:“如果出國有什麽麻煩,給我打電話吧,我想我能幫到妳。加拿大沒有好的中餐館,不太適合定居。”
張欣接過我的名片,仿佛想說什麽又說不出口地道了聲謝謝。
我舔了舔不知何時幹起來的嘴唇,對張欣說:“祝妳壹切順利。”
張欣遲鈍地又回了壹聲謝謝。
我轉身,去抓馬蘭的手:“姐,我們回家吧。”
走出三聯書店很遠,我回頭遙望,還能看見張欣站在玻璃門口看著名片發呆。
我想,我知道了這次深圳之行自己該怎麽做。
晚上跟張小桐通電話,我說起白天遇到以前學校裏那個小美女,張小桐聽了咯咯笑:“怎麽還要告訴我?”
“告訴妳妳能更開心。”我跟她說老實話,“這種小事瞞著您太沒意思了,我覺得吧……反正我說完了您吃點小醋之後更多的應該是開心。”
“也不知道妳從哪學來的。”張小桐嗔笑道,“聽起來像經驗豐富的花花公子。”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了?”我打哈哈,“我可是遍讀天下情書的強者。”
“說妳胖妳還喘上了。”張小桐用我說過的話回敬我,“壹天到晚沒正經樣……餵,說起正經,3月的奧斯卡頒獎典禮妳去不去?”
“去,當然要去。”我笑嘻嘻地道,“我要看著您做獲獎感言報告呀。”
“說的跟拿到手壹樣,哪有那麽大把握……”
“相信我,沒錯的……”我極其惡劣地模仿劉德華,“不過去的時候記得多穿點兒,3月份洛杉磯挺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