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我帶著戰栗的微笑走在前邊，許佳佳低頭表情陰沈地跟在後邊，最末是步履緩慢但堅定的張欣。我們壹行三人走入“萬家夜色”酒店，越過無數在門口等空位的人，在眾人錯愕的目光中走進預定好的包房。
　　落座，茶水，點菜，服務員開了房間裏的電視後離開了，剩下我們幾個人，大家相對無言。
　　我悶頭在那喝茶，張欣低頭不語，許佳佳臉色依然不善。我還沒說什麽，只是找兩人出來吃飯，兩人已經能感覺到不對勁，可見女人的直覺確實要高出男人壹籌。
　　憋了半天，許佳佳忍不住了，猛喝了壹口燙茶後問道：“周行文，妳到底有什麽想說的沒有？啞巴聚餐啊？”
　　我目瞪口呆望著她：“妳……妳不覺得有點熱麽？”
　　許佳佳把茶杯往桌上壹頓，壹派江湖女俠風範：“我爸是做茶葉生意的，這點熱茶不算什麽。”
　　果然各村地道有各村的高招……我壹臉豎線地考慮怎麽跟兩位解釋我為什麽要找她們來吃飯。這個事比較不好表達。
　　其實這是我的毛病，我經常習慣於做壹些沒有意義的事，大多數時候做這些事只是因為我自己覺得有意義而已。
　　許佳佳盯著我看：“妳到底想說什麽？”口氣表情均咄咄逼人，讓我無從招架。
　　我慢慢地說：“可能……中學我可能不去十三中讀了……”
　　這句話說出來，張欣原本遊離的目光猛然停留在我身上，許佳佳也訝然看著我。
　　“妳，妳……”許佳佳指著我問：“妳打算讀哪？”
　　既然說出來，我心理負擔也沒來之前那麽大了，我笑著說：“可能是私立學校，在榆林縣。”
　　張欣把目光從我身上撤走，看著餐桌中央淡淡說：“榆林縣沒有私立學校。”
　　我聳肩：“很快就有了，這個事我只跟妳們說了，別人還都不知道。”言外之意就是把她們當成自己人，這倒讓許佳佳臉色好了壹點。
　　許佳佳趴在桌子上，悶悶地說：“去那個破地方幹什麽？那裏能有什麽好學校？”
　　我低頭悶悶地回道：“是沒什麽好學校，是我爸我媽想讓我早點讀住讀的學校，妳們也知道，這叫皇命難違背。”
　　許佳佳擡頭：“決定了？”
　　我攤手：“我也希望沒決定。”
　　張欣在旁邊淡淡地說：“沒關系，也不是搬家。”
　　許佳佳被張欣壹說，有點想開了，畢竟是小姑娘，不是那種為將來幾年後的事擔心的性格，站起來打了我壹下：“就是嘛，不過是去榆林縣讀書，又不是不見面了，妳怎麽搞的跟生離死別似的。”
　　我低頭小聲道：“這個……還不是某人積威甚久，弄的人家小心肝撲通撲通跳，順便連話也說不明白了……”
　　許佳佳聽我這麽說，臉立馬紅了，張欣也低頭用手掩住嘴輕笑了壹下。我知道，話題這算是被引開了。
　　做無辜狀雙手抱頭仰天長嘆：“唉，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許佳佳白了我壹眼：“有毛病。”
　　我微笑：“人以群分。”
　　張欣再笑，和記憶中的她壹樣動人。
　　許佳佳跟我鬥嘴數年，從無建樹，今次依然鎩羽而歸，只能轉而談其他：“哎，這裏好像不便宜，我們可都沒帶錢啊。”
　　嘿，就知道妳會談這個，山人早有準備。
　　“我姐掏錢，”我滿臉的敗家子狀，“我姐比較有錢，花壹點我也不心疼。”
　　聽了我的話，許佳佳沒什麽感覺，張欣習慣性地皺了壹下眉頭。我知道，她就是不喜歡浪費的人。也罷，就是不希望留太好的印象，這幾年來她對我逐漸由好感能感覺得到，現在，讓壹切回到原點吧。
　　“妳姐很有錢？”許佳佳家境也不錯，聽到這個來精神了，“多有錢？”
　　“我說妳這人怎麽這麽俗啊？”我嘿嘿奸笑，“壹談錢就來精神了，妳覺得呢？”
　　許佳佳撇嘴：“能有多少？妳姐姐是辦雜誌的，幾十萬唄。”
　　我聳肩：“幾十萬？沒那麽少，更多壹點吧。”
　　張欣看了我壹眼，還是沒說話，估計這種炫耀讓印象分更少壹點了吧？
　　我和許佳佳開始海闊天空地吹牛，張欣靜靜坐在那裏看我們說話，偶爾插壹句嘴。不壹會，菜陸續上來了。我叫走在包房裏服務的小姐，端起裝滿太陽果汁的酒杯面向兩位12年同窗的老同學：“來，為我們的無限前程幹杯。”
　　兩女也舉起酒杯，這個時候大家都是微笑的，但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不是很想微笑。
　　我舉起酒杯，飲幹。
　　不知道酒店管音響的腦子哪起了水，居然在這個時候放了蘇芮的《牽手》，婉轉的旋律讓人聽得非常不爽。
　　我就坐在那裏，看著許佳佳和張欣特別淑女的吃完這頓飯，壹直到最後，我只喝了壹口果汁。兩人也很聰明地沒問我為什麽不吃東西。
　　出了酒店，許佳佳很大方地和我握了握手：“明天學校見。”
　　張欣雙手交叉，站在那裏看著我，晚上的微風吹起她的長發，壹種能將我擊倒的柔情洋溢在她的臉上。
　　“開心。”
　　我朝兩人點點頭，扭頭揮手叫來出租車送兩人回家了。看著兩人上了車，我壹個人擡頭看向天空，好像似曾相識的某個夜晚，我也曾經這樣壹個人獨自走在街頭，滿街若隱若現的音樂聲帶出壹個充滿情意遐想的天空。那時我壹個人站在這樣的夜晚，因為跟某個女孩的關系更進壹步而興奮的不知如何表達。
　　順著酒店往回走，走到壹家食雜店門口，我想起當年壹個朋友因為家附近冷飲店老板女兒異常漂亮，在那家冷飲店吃了幾個月冰淇淋。
　　我比較懶，那天晚上只是高興得買了壹罐可樂，喝了壹路，灑了壹路。
　　那壹夜冷風和今天很像。對我而言，這些事即使過去許多年，依然能記得異常清晰。
　　我站在食雜店門口又買了壹罐我們自己生產的果汁，喝了壹口，把果汁放在地上。遙望遠方，壹排排路燈整齊地伸向遠方，正如我所選擇的未來，漫長與未知並存。
　　我將不在自己已知的範圍內繼續生活，今後三年乃至更久的未來所要面對的壹切都開始漸漸成為未知。感情、事業、人生，最終還是都變化了。
　　我站在冰冷的街頭給張小桐打電話。
　　張小桐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嫵媚：“餵？”
　　“小桐，是我。”
　　“嗯，我知道。”
　　我看了壹眼街頭來來往往的車：“吃完了。”
　　“怎樣？”
　　“告別了。”我深呼吸，“我可愛的小學時代。”
　　還有我的回憶，我在心裏對自己說。
　　“那就回來吧。”張小桐說，“想妳了，學校地址也選好了，等妳回來決定吧。”
　　“妳定也壹樣。”我在夜色中貧嘴，“咱倆誰跟誰啊？妳定不就是我定麽？”
　　“鬼！”張小桐臭我，“趕快回來，壹個人好冷。”
　　“嗯嗯，這就回去，掛了。”
　　這壹夜，張小桐擁著我睡的，很暖，我覺得心中清澄，壹點雜念也沒有。
　　壹頓飯之後，張欣和許佳佳在學校給我笑臉明顯更多了壹些，我也笑嘻嘻回應，只是大家心中明白，有壹些東西總還是被改變了，只是內心的想法不肯表達出來而已。
　　選擇學校地址方面，我認可了張小桐的提議，收購了壹個已破產的鉛筆廠進行改造，爭取能在我小學畢業之前開始招生工作。這方面難度不小，我們聯系了之前太陽家園壹期工程的那幾個工程隊來搞，除了派人經常去督工之外我們也沒什麽能做的，我基本上安下心來忙活我們的新遊戲。
　　關於跟SONY的合作，我暗中給劉明耀面授機宜：不能太親密，保持壹定距離，讓他們覺得需要我們，又不是他們的唯壹。
　　SONY行事風格壹貫很“獨”，在產品上能明顯表現出來的就是他們經常制造壹些獨特的格式，形成鮮明的技術壁壘打擊其他電子產品。多年來SONY壹直希望自己的產品中能有壹樣東西類似於當年VHS錄像帶壹樣獨霸市場，卻屢屢失敗，導致很多SONY產品用戶只能依靠他們不斷的所謂“服務”繼續跟進其產品。我是很不齒這種做法的，好比蘋果永遠堅持自己的軟硬件自己賣壹樣，這種作風成不了大氣。
　　目前剛剛涉足電子遊戲業，SONY還算虛心，CD-ROM技術也是大眾化的，產品質量也可以，但是隨後幾年慢慢暴露本性，獨占業界老大的野心總是太早顯露出來，在不成熟的時機做許多不成熟的事，搞毀了很多東西。就我知道的破產軟件廠基本上都跟SONY的某些暗中策略有關，而且到後期這個公司急功近利的表現實在讓人覺得不太妥當。
　　跟SONY攀高枝賺錢才不是我的目的，SONY也只是在軟件緊缺的時候看好了我們的東西，大家互相利用而已，不用太當真。
　　我對劉明耀說，SONY給我們的技術支援要盡早吸收，本事學完趕緊送這些有鬼的商業間諜們走人，人還是得去找那種死了心想離開原來公司的，越多越好，以後我們組幾個遊戲卡發部，有海外人士組成的，有國內人士組成的，讓那些總覺得自己本事了不得的人對比壹下，說不定進步和努力的速度能加快不少。
　　還有就是要盡量精簡開發團隊和高層中間的中轉程序，把那些沒有用的主管什麽的挪到別的地方去，能挪就挪，不能挪攆走，技術人才直接跟高層溝通，別讓這些做雞毛蒜皮事的人限制了發展。我們中國人就愛搞這些人才壓制以權謀私的破事。
　　劉明耀謹慎記下，把太陽電子大小事務交待蔡青壹番，懷揣大把鈔票，身後壹個四人保鏢加兩人翻譯再加兩個業務經理的陣容帶著，遠赴扶桑搜集人才去了。
　　劉明耀走的那天，我給他壹個電話，只說了兩句話。
　　“凡事盡力而為，不能為退而求其次。”
　　“妳比那些狗屁遊戲制作人金貴多了，小心點別被女學生榨幹。”
　　據說聽第壹句的時候劉明耀表情嚴肅，等第二句說完，這人差點順著電話線爬過來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