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風暴之手·德萊厄斯

　　“我們的孩子？！”德萊厄斯瞬間如遭雷擊，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
　　他以前還從來沒去關心，奎列塔孩子的父親是誰。
　　因為他不想再去打擾奎列塔的人生。知道她還過得可以，這就足夠了。
　　可現在仔細壹想：
　　這兩個孩子看著差不多都有9歲年紀，而他們是10年前才分手的。
　　在這次和平分手之前，德萊厄斯還和奎列塔，在故鄉城外的黑巖湖之前，來了最後壹次1V1無裝備友誼對線solo。
　　算時間，完全是對得上的。
　　而那兩個孩子稚嫩的臉龐上面，仔細觀察，還真能隱隱約約看出他那張堅毅臉龐的輪廓。
　　“哥，妳別說……”德萊文也覺得像。他壹會兒看著遠處躲著的那兩個小鬼頭，壹會兒盯著德萊厄斯和奎列塔使勁地瞄。
　　“他們還真像是妳的種！”
　　德萊厄斯：“……”
　　他沒心思理會弟弟，而是神情復雜地看向奎列塔：“他們……叫什麽名字？”
　　“德西烏斯。”奎列塔看向那個男孩兒，還有那個小姑娘：“因芙提婭。”
　　“德西烏斯、因芙提婭……”德萊厄斯默念著這兩個陌生的名字，又看向那兩個在遠處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孩子……
　　他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孩子。
　　他了解奎列塔。她不可能拿這種事說謊。
　　“為什麽？”德萊厄斯問：“為什麽妳那時候不來找我。”
　　“因為我不想他們有妳這樣的父親。”奎列塔說：“當時的妳，眼裏只有戰爭和殺戮。如果讓他們在妳身邊長大，他們也會變成和妳壹樣的人。”
　　當年的德萊厄斯已經成為了壹個狂熱到極點的帝國主乂戰士，而奎列塔卻始終保持著她那仿佛與生俱來的天真和善良。
　　他們就是因為在這方面理念不合，並因此引發了種種矛盾，才最終分手的。
　　奎列塔認為他就是壹個戰爭瘋子。
　　“但後來，我發現我錯了。有問題的並不是妳，德萊厄斯。有問題的是這個世界。”
　　“只要這個世道不變，即便擺脫了妳，我也依舊不能給我的孩子們壹個平凡安穩的生活。”
　　說著，奎列塔回憶起了自己在領風者那邊的見聞。
　　而她成為領風者的經歷，其實也並不復雜。
　　她本來就是諾克薩斯軍隊中極為罕見的人道主乂者，就像是狼窩裏長出來的壹只兔子。
　　在巴魯鄂戰役之前，奎列塔就已經接觸並認真閱讀過領風者的書籍理論，並因此深受觸動。
　　如果她還是當年的那個流浪孤兒，她可能早就去投風了。
　　只是作為貝西利科的城主，諾克薩斯的戰團領袖，多年以來受到帝國厚待的她，還放不下自己對諾克薩斯的忠誠。
　　但她這份本就不堅定的忠誠，很快就因為弗拉基米爾降下的那場血雨而徹底崩潰了。
　　奎列塔在黑色玫瑰的背刺下失去了她幾乎所有的袍澤戰友，艱難幸存下來之後，又很快被乘勝追擊的領風者俘虜。
　　在戰俘營裏，她親眼目睹了諾克薩斯士兵們對領風者從畏懼抵觸，到訴苦，再到主動尋求學習改造，見證了迦娜思想那種超越國籍的強大感召。
　　再後來，因為她是諾克薩斯的戰團領袖、壹軍將領，所以被領風者轉移去了祖安的高級戰犯管理所“深造”。
　　而奎列塔改造態度積極良好，理論基礎紮實牢靠，又壹直心向迦娜追求進步。
　　於是她人才進去壹天，都還沒怎麽上課，就已經完成了自我改造，成為了擁有信仰之線認證的女神信徒——而且還不是淺信的逐風者，而是虔信的領風者。
　　李維好奇於這個從“功德林”裏突然冒出來的學習積極分子，然後壹打聽這位女將軍的名字，以及出身來歷……再然後，他就知道自己遇上誰了。
　　“李維會長跟我講了壹個，據說是迦娜女神告訴他的預言。”奎列塔神色動容地回憶道：“那是壹個沒有領風者的世界裏，未來會發生的故事。”
　　“壹個……沒有領風者的世界？”德萊厄斯若有所思。
　　“是的。”奎列塔說起了這個故事。
　　假如領風者不存在，那她現在應該還在艾歐尼亞戰場，跟日益強大的艾歐尼亞反抗軍糾纏。
　　這場曠日持久的戰爭，最終還是會以諾克薩斯帝國的失敗告終。
　　只是沒有弗拉基米爾丟下的那顆，壹波葬送了10萬大軍，同時送走了達克威爾政權的“核彈”，那帝國就還能再勉強堅持下去。
　　戰爭會持續得更久，進行得更激烈，給戰爭雙方帶來的傷亡也會變得更加慘重。
　　最終，奎列塔會因為壹場慘敗，在戰場上不慎被友軍艾彌絲坦帶來的煉金毒素感染，以至於不得不截肢失去壹條胳膊，帶著壹副殘軀狼狽回到故土。
　　而這還僅僅是悲劇的開始。
　　“沒有領風者，斯維因將軍也依舊會推翻達克威爾。但他能做的也只是給諾克薩斯緩解病情，而無法真正地拯救這個帝國。”
　　“於是，沒過幾年，諾克薩斯便又踏上了無限對外擴張的道路。”
　　“而我們的孩子，德西烏斯——”奎列塔看向那個可愛的小男孩，語氣冰冷地說：“他會因為妳，德萊厄斯大將軍親自簽署的征兵令，被征召踏上戰場。”
　　“他會在弗雷爾卓德戰死。就像這些年來，被妳親手送上北境戰場的那些孩子壹樣。”
　　德西烏斯死後，奎列塔就徹底恨透了這個帝國。
　　她會在貝西利科掀起壹場叛亂，引來德萊厄斯親自平叛。
　　而這個故事最可悲的地方在於：奎列塔最終並不是死在帝國的平叛大軍手上，而是死在她的女兒，因芙提婭的背刺之下。
　　她會殺死自己母親的原因，也只有壹個——因為奎列塔背叛了諾克薩斯帝國。
　　而德萊厄斯到最後也不會知道，是他親手將自己的兒子送上了絞肉機壹般的戰場，又親眼目睹了自己的女兒，殺死了她的母親。
　　“這……”聽完這個壓抑至極的結局，德萊厄斯神色很是沈重。可他依舊執拗地說：“這只是壹個故事，奎列塔。”
　　“不，這不僅僅壹個故事！”奎列塔語氣嚴肅：“只要諾克薩斯還不改變，那類似這樣的故事，就會持續不斷地發生在無數家庭身上！”
　　“德萊厄斯，妳捫心自問吧——如果沒有領風者，未來真不會變得同這個故事壹樣嗎？”
　　“這……”德萊厄斯竟無法反駁。
　　雖然李維給出的預言，有很多細節是不能依靠推演來證明的。
　　但他的孩子參軍戰死，奎列塔起兵反叛，最終招致殺身之禍……這壹系列的悲劇，卻都是極有可能會發生的。
　　因為帝國的擴張步伐永遠不能終止，所以它就壹定會源源不斷地消耗新鮮血液。
　　而在這臺壹切為戰爭服務的龐大機器裏，參軍報國就像21世紀的Lgbtqiapkdxrew壹樣，是帝國貴族都必須遵守的絕對的政治正確。
　　而帝國貴族們也深知自己的權力來自實力，所以他們壹點也不抗拒將後代送上戰場，接受血與火的磨煉，從而實現鍛煉繼承人的目的。
　　在這極端的文化氛圍和嚴苛的法令制度之下，諾克薩斯幾乎沒人可以逃脫兵役。
　　像德西烏斯這種出身中層將領家庭的孩子，更是會成為被帝國優先征召的未來軍官種子。
　　他長大後壹定會上戰場。
　　而以諾克薩斯近年來的戰況來看，壹個菜鳥軍官能從戰場上活著回來的概率本就不大。
　　他很可能會戰死，奎列塔也很可能會失去孩子。
　　而以奎列塔的性格，如果她因此失去了自己的兒子，那她就很可能選擇那極端而又危險的道路。
　　“而我還是貝西利科的城主，是諾克薩斯的上流階層。如果連我都無法保護我的孩子，無法避免這悲劇的結局，那其他人呢？”
　　奎列塔連連質問：“德萊厄斯，這就是妳想要的諾克薩斯嗎？”
　　德萊厄斯徹底說不出話了。
　　他在心裏努力地告誡自己，妳是諾克薩斯之手，妳應該忠於諾克薩斯帝國。
　　可奎列塔說的那個預言故事，那個壓抑而悲劇的未來，卻總回蕩在他的腦海裏。
　　“德西烏斯，因芙提婭……”德萊厄斯忍不住看向自己的壹雙兒女。
　　這兩個小孩子，這時還眨著他們清澈可愛的大眼睛，在遠處小心翼翼地打量著他。
　　他們現在還生活在母親的庇護下，天真懵懂、無憂無慮。
　　說來也怪……
　　德萊厄斯曾經將無數孩子送上戰場，並且將他們的犧牲視作“必要的代價”。
　　但想到自己的孩子未來也將踏上戰場，他就本能地……有點兒不情願了。
　　“不！他們是諾克薩斯人，這本就是他們必須承擔的責任。只要帝國需要，就算是我的孩子……也必須為帝國犧牲！”
　　德萊厄斯不愧是諾克薩斯之手。他壹瞬間就克制了自己的私心，還這樣喃喃自語地告誡自己。
　　“我不會因為壹己之私，就……”他正想這麽說。
　　然而，碼頭上那堆積如山的骨灰盒，又映入了他的眼簾。不朽堡壘繁華街道旁倒下的流浪漢，北方冰雪掩埋的無數士兵，這壹幕幕畫面，又悄然浮現在他的腦海。
　　德萊厄斯又突然說不出話了。
　　他終於意識到，他其實已經被奎列塔說服了。
　　無論是從私心，還是從公心出發考慮，他都完全沒有理由拒絕領風者的邀請。
　　“我……”德萊厄斯再也無力反駁。
　　糾結之下，他幾乎就要點投降了。
　　“哥！”關鍵時刻，卻是德萊文站了出來。
　　德萊文看出了兄長的動搖，於是連忙拽住他道：“哥，妳可不能投降啊！”
　　“嗯？”德萊厄斯疑惑地看向弟弟。
　　他知道德萊文根本就不是壹個熱衷政治的人。
　　這家夥會加入斯維因的政變集團，完全是因為他跟斯維因的私人友誼。
　　而德萊文看達克威爾不爽的原因，也很單純——就是因為達克威爾天天發動戰爭，沒有搞好經濟，導致德萊文工作的角鬥場沒了觀眾，讓他陷入了砍人沒人鼓掌的郁悶境地……
　　於是，德萊文就造反了。
　　就這麽壹個腦子壹熱就敢砍皇帝腦袋的危險分子，現在怎麽變成比他還堅定的帝國忠臣了？
　　德萊厄斯正是疑惑，只見德萊文壹臉認真地說：“哥，別忘了斯維因大統領！”
　　“人家對我們可不賴！我們要是在這裏投靠了領風者，那又怎麽能對得起他呢？”
　　德萊文跟斯維因私交甚篤。而他又是壹個最講義氣的人。
　　“而且咱們才剛背叛了達克威爾，這回又要背叛斯維因大統領，這……”
　　“世上哪有這種，連著換三個主人的家臣呢？”
　　聽到這話，德萊厄斯又瞬間陷入了糾結。
　　是啊。他這才剛投了斯維因，現在又要投領風者。這技能冷卻得也太快了。
　　作為諾克薩斯之手，他多少也是有羞恥心的。
　　而且，這回可跟上回不壹樣。
　　上次他背叛的是達克威爾，壹個常年倒行逆施的傀儡皇帝。這種蟲豸，被推翻了也是活該。
　　可這壹回，他背叛的卻是斯維因。這位大統領，可壹直是德萊厄斯最為尊敬的前輩。
　　他曾經在過去與斯維因在戰場上多次並肩作戰，甚至在戰敗絕望之際，被斯維因救過壹回性命。
　　而在政變成功之後，斯維因又十分信任地將帝國的幾乎壹半權力交到了他的手上，讓他當了諾克薩斯的“常務副皇帝”。
　　斯維因大統領的恩情，他壹輩子也還不完。
　　這讓他怎麽好意思背叛呢？
　　“德萊厄斯，其實……”奎列塔正想說什麽。
　　德萊厄斯卻已經在自責和內疚中幡然醒悟：“別說了，奎列塔。”
　　“天無二日，我心裏只有大統領這壹個太陽！無論如何，我都不可能辜負他的信任！”
　　“可是……”奎列塔還想解釋。
　　但德萊厄斯這次卻已經下定了決心：“斯維因大統領和達克威爾不壹樣，和以前所有的皇帝都不壹樣。”
　　“他的品格壹點也不輸給妳們領風者。諾克薩斯在他手裏，壹定會蒸蒸日上地好起來的。”
　　說著，德萊厄斯又最後看了壹眼他的兩個孩子。
　　他眼底滿是糾結和不舍。
　　但最終，這個男人還是握緊了手中巨斧，強迫自己挪開了眼神：“妳們走吧，奎列塔——”
　　“我會回去向斯維因大統領報告，說妳們在我趕到之前，就已經乘船逃離了貝西利科。這……就是我所能做到的極限了。”
　　“好吧。”奎列塔終於等到了說話的機會。
　　她看出來了。現在德萊厄斯唯壹堅持下去的理由，就只剩下他對斯維因的個人忠誠了。
　　既然如此……
　　“德萊厄斯。”奎列塔無奈地嘆了口氣：“我說過，我不反對斯維因大統領。”
　　“妳什麽意思？”德萊厄斯聽不懂。
　　而奎列塔卻是小心地用旋風隔絕了周圍的聲音，才對他說：“我不反對斯維因，因為……”
　　“斯維因大統領，就是我的上線。”
　　“這次策反妳的計劃，從壹開始就是李維會長和斯維因大統領壹起制訂的。”
　　德萊厄斯：“？？？”
　　他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
　　然而，就在下壹秒……
　　“德萊厄斯。”壹只不起眼的紅瞳烏鴉，悄然從那海鳥漫天的空中落下。
　　“這、這……”德萊厄斯和德萊文兄弟倆，這壹刻都震驚地瞪大了眼睛。
　　這聲音，這股熟悉的魔法波動，絕對不會有錯的。
　　這就是斯維因大統領！
　　“大統領，妳……”德萊厄斯大腦徹底宕機：“妳什麽時候也變成領風者的人了？”
　　“不……不可能，這不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呢？”斯維因借著烏鴉之口，對他說：“難道妳忘了嗎？我說過，我效忠的，從來都是‘諾克薩斯’。”
　　德萊厄斯震驚難言。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壹直都把斯維因話中的諾克薩斯給理解錯了。
　　或者說，是斯維因重新定義了諾克薩斯。
　　這裏的“諾克薩斯”，指的並不是那個建立在對諾克薩斯人的無限壓迫上的軍事帝國。而是諾克薩斯的人民本身！
　　“德萊厄斯。”斯維因說：“其實，我們是壹樣的人。只是我已經找到了正確的道路，而妳總是走得比我更慢壹些。”
　　“那麽，德萊厄斯——妳願意再壹次追上我的步伐，與我壹起繼續戰鬥下去麽？”
　　德萊厄斯聽得大腦嗡嗡作響。
　　而此時此刻，他也終於想通了之前的許多疑點：
　　斯維因為什麽拖著不肯攻打領風者？因為他自己就是領風者！
　　斯維因為什麽點名讓他來調查貝西利科？因為這就是專門為他設下的局！
　　德萊厄斯也不蠢。
　　他已經看出來了，斯維因在制訂這次計劃、將他引到這裏的時候，就根本沒想讓他回去。
　　不然斯維因不會主動暴露身份，讓他知道這麽大的秘密；不然奎列塔也不會冒險來策反他，還把兩個孩子帶在身邊。
　　領風者肯定在這裏設下了埋伏。
　　他如果不主動投誠，那就只能被動地被領風者請去做客了。
　　“我有選擇嗎？”德萊厄斯沈思良久，終於表情復雜地看向那只烏鴉。
　　“沒有。”斯維因坦然回答：“妳是帝國的二號人物，如果連妳都如此堅定地站在我的對立面上，那未來的局勢就會變得不好控制。”
　　所以他不會給德萊厄斯選擇的機會。
　　可斯維因又說：“但妳其實已經做出了選擇，不是嗎？”
　　德萊厄斯默然無語。
　　是啊，他已經做出選擇了。
　　他是諾克薩斯之手。可到了最後，他這個諾克薩斯之手卻需要依靠他對斯維因個人的忠誠，才能維系他對諾克薩斯的忠誠。
　　這難道不正說明，他過去堅信著的壹切，都已經在領風者的理論面前徹底崩塌了嗎？
　　“等等！”德萊厄斯心裏冒出了壹個可怕的念頭。
　　為了深入了解自己的敵人，他平時可也沒少研究領風者的知識理論。
　　難道說，這些被他讀進腦子裏的理論，已經……
　　“迦娜，請賜予我力量！”德萊厄斯按照坊間流傳的辦法，在心裏嘗試著呼喚了壹聲迦娜女神。
　　然後……
　　風暴，就從他體內湧出來了。
　　他的身形變得無比輕盈，就好像開了壹個不限時間的疾跑。
　　“歡迎妳。”斯維因的聲音適時響起：“德萊厄斯同誌。”
　　“……”德萊厄斯沒有回答。
　　他在這風暴中呆立良久，像是無法接受他已經“精神叛國”的殘酷事實。
　　而這時……
　　“妳們過來吧，來我這裏。”奎列塔向遠處的兩個小鬼頭招了招手。
　　“嗯？”德萊厄斯本能地投來目光。
　　他知道，奎列塔先前還對他有所抵觸。她還不願意讓孩子知道，他是他們的父親。
　　所以她才讓孩子們離開。
　　那現在……
　　“現在的妳，已經有資格當他們的父親了。”奎列塔看著向他們緩緩走來的壹雙兒女，對他說：“德萊厄斯，妳……”
　　“願意當他們的父親嗎？”
　　德萊厄斯：“……”
　　壓倒他心態的最後壹層血怒，就這麽疊滿了。
　　他放下巨斧，擁抱那清新的海風：“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