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2章 斯維因的底牌

　　不知不覺，時間又過去近壹個月。
　　艾歐尼亞在領風者的帶領下波瀾不驚地走向變革，而大洋彼岸的諾克薩斯卻是因為這片遙遠土地上發生的變革，而變得愈發暗潮洶湧。
　　這天夜裏，不朽堡壘之外，壹處貴族莊園。
　　外鄉人如果不是親眼目睹，恐怕都不敢想象，在這寸土寸金的帝都市中心，擡頭就能見到不朽堡壘的帝國心臟地帶，竟然有人可以擁有如此面積廣闊的壹座莊園。
　　莊園的主人該是何等豪奢，何等闊氣，何等令人艷羨！
　　萊斯特少年時就發出過這樣的感嘆。
　　當他在戰場上拼命廝殺，成為光榮的帝國下級軍官，歸來後卻仍舊連不朽堡壘外城的壹處破爛出租屋都負擔不起的時候，他就更是能每每想到城中心的那座貴族莊園。
　　再後來，他對問題認識得更深刻了。
　　他知道，莊園的主人是帝國的某位大貴族。
　　這些腸肥腦滿的大貴族把握著諾克薩斯帝國的最高權力，享受著近乎無限的優質資源。但他們卻每每將門戶私計置於國事之上，將自家的利益看得比帝國的利益更加重要。
　　於是，萊斯特漸漸明白了——
　　這些人的奢靡生活並不值得羨慕，只值得憤怒！
　　權貴只曉傲門第，憂國此中真乏人。財閥巨富恣誇輩，不思社稷民不生！
　　他們必須去死！
　　萊斯特是這麽想的，並且這麽做了。他最終也成功了。
　　此時此刻，萊斯特就住在這座他曾經只敢遠遠眺望的貴族莊園之中。
　　莊園的原主人已經在斯維因上臺後被無情清算，而這座莊園也被斯維因作為對功臣的獎賞，賞賜給了他的好學生萊斯特。
　　萊斯特的夢想已經實現了。他成為了這座莊園的主人。
　　然而，住進莊園之後的他，心態卻壹點不像他曾經幻想的那樣幸福、滿足。他……
　　“妳在害怕，不是嗎？”
　　樂芙蘭緩緩走到萊斯特身邊，與他壹同眺望窗外那片開闊美麗的花園：
　　“妳害怕妳會像上壹任主人壹樣，被人毫無尊嚴地拖出這間屋子，在路人看熱鬧的嬉笑聲中被押上囚車、送上刑場。最終，妳好不容易努力得來的壹切，都會在斷頭臺落下的那壹刻徹底煙消雲散……就好像，妳還是30年前那個壹無所有的貧民窟少年。”
　　“所以妳在這裏住得並不幸福。因為妳很清楚，只要領風者壹天不被消滅，那這座莊園就永遠無法真正地屬於妳……”
　　“夠了！”萊斯特惱羞成怒地打斷了她。
　　他不想與這個不請自來的女人多聊：“我說過了，我不會再跟妳見面了。妳……”
　　“放心。”樂芙蘭微笑著在窗邊坐下：“這裏沒有斯維因的烏鴉，妳可以暢所欲言——我向妳保證。”
　　“我們沒有什麽好說的，妳走吧。”萊斯特言語仍舊強硬，但語氣卻已不知不覺地溫和下來。
　　樂芙蘭似乎也看透了他的心思。她非但不走，還自顧自地在壹旁的長桌前坐了下來。
　　“上壹回我就說過了。”萊斯特眉頭緊皺：“我贊同優先解決領風者隱患的策略，也願意說服斯維因老師暫時摒棄成見，與妳合作對敵。”
　　“但這並不代表，我跟黑色玫瑰是壹邊的——我們永遠都不可能是壹邊的，妳明白麽？”
　　“哈哈。”萊斯特態度堅決，樂芙蘭卻只不緊不慢地笑道：“看來妳已經猜到，我今天來找妳是為什麽了，萊斯特將軍。”
　　萊斯特沈默不語。
　　是的，他知道。
　　斯維因在壹個月前向激進請戰的將軍們許下了諾言，而明天就是這個諾言到期的時間。
　　斯維因說他將在此刻揭曉謎底，揭曉他不畏領風者的真正底牌。
　　“我當然願意相信，斯維因將軍有這樣的準備。”樂芙蘭也在期待斯維因的底牌。
　　斯維因畢竟是智將。除了被黑色玫瑰背刺那回，他幾乎每次都能出其不意地給對手致命壹擊。
　　他說自己有辦法對付領風者，那大家肯定都願意相信他是真有辦法。
　　“但是，我們也得做好最壞打算。”樂芙蘭意味深長地說：“如果到明天，斯維因大統領還是不肯向大家透露他的計劃，還是不肯發動對領風者的決戰，那我們……或許就得采取壹些必要措施，讓斯維因大統領給出壹個明確的交代了。”
　　萊斯特表情復雜。
　　雖然樂芙蘭只是說，明天必須讓斯維因給出壹個交代。
　　但，如果他們這些部下有能力逼斯維因給出壹個交代，那他們是不是有能力逼斯維因做其他事呢？而他們如果真的這麽做了，那斯維因和他們之間的關系，又是否還能回到以前呢？
　　如果不能，那他們是乖乖接受斯維因日後的清算，還是壹不做二不休……
　　這是壹條斷頭路，前面就是懸崖，壹步踏出去可就再也停不下來了。
　　“妳這是在慫恿我們逼宮！”萊斯特壹語道破了本質。
　　“斯維因老師對我恩重如山。”他拳頭悄然攥緊：“我就算是死，死外面，活埋進這花園裏面，也絕對不可能背叛他的！”
　　“是嗎？”樂芙蘭笑著從壹尊雕有繁復花紋的古樸黃金燭臺，被她拿在手上細細把玩：“古恕瑞瑪的皇家燈臺……嘖嘖，這是從杜·克卡奧家抄出來的吧？”
　　“妳把這東西拿回自己家的時候，有征求妳斯維因老師的同意嗎？”
　　“這種小事，不需要跟斯維因老師報告。”萊斯特面不改色。
　　天地良心，他主持的抄家才漂沒三成，三成裏面還得跟上上下下的軍官同僚分享出去兩成。到最後自己就拿到了壹成，還能保證大頭的七成都完完整整地上繳到國庫。
　　拿壹交七，諾克薩斯歷史上何時有他這樣的清官！
　　沒看斯維因老師在知道實情以後，也誇他辦事有底線麽！
　　萊斯特不認為這是壹種背叛。這些好東西，是他應得的。
　　“好，就算這是妳合法的特權罷。”樂芙蘭微笑著看了過來。
　　這位詭術妖姬的眼神是那麽深邃，仿佛能看穿他的靈魂：“享受這種權力的滋味，很愉悅吧？”
　　“我……”萊斯特下意識地楞了壹下。
　　是的。非常愉悅。
　　他再也不用看那些舊貴族的臉色，不用在統帥部的那些老爺面前卑躬屈膝。諾克薩斯帝國內除了斯維因、德萊厄斯等少數幾位大將，就屬他地位最為尊崇。
　　如今的他掌握著帝國的最高權力，享受著帝國最優質的資源——
　　他，已經成為他當年最討厭的那種大老爺了。
　　然後萊斯特才知道……這感覺真塔姆爽啊。
　　“可妳現在有多麽愉悅，妳失去它的時候就會有多麽痛苦。”樂芙蘭說：“而現在，每壹分每壹秒，妳都在離妳這來之不易的權位越來越遠。”
　　“最近艾歐尼亞發生的事，想必妳也知道了。”
　　“領風者已經和長存神殿的卡爾瑪大師達成了同盟，再加上艾瑞莉婭、均衡教派和瓦斯塔亞人的鼎力支持……他們便已經徹底掌控了艾歐尼亞的局勢。”
　　“指望艾歐尼亞的大師們拖延領風者前進的腳步，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領風者的信仰現在就像是燎原之火，伴隨著他們取得的巨大勝利在艾歐尼亞瘋狂蔓延……”
　　所以，樂芙蘭再也等不下去了。
　　她必須在明天得到壹個交代。
　　“妳的處境其實也和我差不多，不是麽？”樂芙蘭道：“妳就真有耐心繼續等待下去麽？”
　　萊斯特：“……”
　　“而且和我相比，妳們還更加沒有退路。”樂芙蘭陰惻惻地說：“我手上有領風者想要的東西，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殺我。”
　　搏壹搏，贏了天下在我，輸了……大不了就去踩1000年縫紉機。
　　樂芙蘭是做好了這種最壞的心理準備的。
　　“而妳們呢？萊斯特將軍，需要我提醒妳，妳在過去幾十年的戰爭中，犯下過多少罪行麽？”
　　“妳的人生只有短短幾十年……讓妳去踩縫紉機，妳能接受麽？”
　　萊斯特眼中閃過壹絲不安。
　　他過去替帝國做過不少臟活。而喜歡使用少年兵當炮灰的他，就跟變態嗜殺的艾彌絲坦壹樣，屬於在諾克薩斯的將領中都比較臭名昭著的那種。
　　領風者是容不下他的。哪怕他現在就主動投降，換來的可能也就是壹個長期勞改的結局。
　　雖然還能活著，但這樣活著又有什麽意義呢？
　　“我……”萊斯特看向窗外那美麗的花園。
　　這是他的莊園！他不想失去它，再回到以前那壹無所有的生活了。
　　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在這座美麗的花園裏長大，而不是像他壹樣，大半輩子都被這座莊園裏的人牢牢踩在腳下。
　　“可是……”斯維因的臉龐又悄然浮現在他腦海。他不願背叛自己的老師。當然，他也本能地不敢背叛。
　　這時候，樂芙蘭才拋出壹個重磅炸彈：“其實妳也不用太過擔心，萊斯特將軍。”
　　“我這次來找妳，並不是希望妳明天率領大家沖鋒陷陣。我只是需要妳對我們表示支持，不要阻撓我們行動罷了。”
　　“畢竟到時候……德萊厄斯將軍，自然會帶頭沖鋒的。”
　　“德萊厄斯將軍？！”萊斯特震驚無比：“他、他怎麽可能……”
　　這才兩個月的功夫，那個濃眉大眼的諾克薩斯之手，竟然都已經當上三姓家臣了？
　　“他已經答應了。”樂芙蘭語氣平靜地確認道：“不然我也不會有把握做這樣的準備。”
　　有德萊厄斯大將帶頭沖鋒，再有萊斯特等親信的反水，那斯維因就幾乎是被徹底架空了。
　　成為孤家寡人的他不能再調動壹兵壹卒。唯壹需要擔心的，就是他的個人實力。
　　而斯維因在個人實力上唯壹展現出來的依仗，就是壹頭來自遠古的隱秘之惡魔。
　　“它的力量並不比我掌握的影之惡魔強大。”樂芙蘭打包票說：“如果妳們配合，我完全有能力將隱秘惡魔的控制權給搶奪過來。”
　　“到時候集結三頭惡魔的力量，加上諾克薩斯帝國的精銳超凡大軍，我們就有能力與領風者決戰了。”
　　“當然……”這是在斯維因拒不向領風者開戰，雙方徹底撕破臉皮的情況下。
　　樂芙蘭也不忘強調這點。如果斯維因明天真能展示出什麽可以對付領風者的底牌，她也是願意跟他全心全意地展開合作的。
　　“妳……”萊斯特面露意動之色。
　　但他仍舊猶豫不決地試探道：“妳向我透露了這麽多信息，甚至連德萊厄斯將軍的事情都告訴我了，就不怕我去向斯維因大統領作秘密報告嗎？”
　　“我不怕。”樂芙蘭坦然地說：“因為我們有著共同的主要矛盾。萊斯特將軍，妳也不希望領風者在斯維因的縱容下成長到可以輕易碾死我們的地步吧？”
　　“而且，德萊厄斯將軍都已經表態了。到了這時候……”
　　“就算妳向斯維因打小報告又如何呢？達克威爾當年也知道貴族們都在密謀反對他，但他又能做些什麽？他難道還能把所有反對他的人都殺掉嗎？”
　　當所有貴族都反對皇帝時，皇帝事實上就已經陷入絕地了。
　　“現在德萊厄斯將軍已經明確站到了我們這邊，風暴已經醞釀成形。”
　　這意味著，斯維因的結局只有兩個選項。
　　第壹，他真能拿出他承諾的那張據說能夠必勝領風者的底牌，壹舉鎮住那躁動不安的軍心。
　　第二，他拿不出所謂的底牌。那他就只能跟達克威爾壹樣，因“身體原因”及時禪讓了。
　　而這兩條路不管結果是通向哪條，樂芙蘭都是樂於見到的。反正，能盡快跟領風者開戰就好。
　　“我明白了。”萊斯特深吸口氣。
　　開戰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他也只是順勢而為罷了。
　　“領風者壹日不除，帝國便壹日不能安寧。所以……”
　　“為了諾克薩斯……”萊斯特握住了樂芙蘭伸來的手。
　　“為了我們的漂亮莊園。”樂芙蘭揶揄地笑道。
　　兩只手握在了壹起：“合作愉快。”
　　……
　　“快去通報斯維因大統領，就說我有要事相告！”剛送走樂芙蘭不久，萊斯特就出現在了不朽堡壘。
　　是的，他來打小報告了。
　　萊斯特的確被樂芙蘭說動了。但他更了解斯維因，知道這個男人的可怕之處。
　　隨著時間推移，從斯維因上臺到現在2個月時間過去，所有人都開始懷疑，斯維因是不是真的有辦法對付領風者。
　　但萊斯特仍舊對他老師的能力深信不疑。
　　他相信斯維因壹定是真的藏著什麽不可告人的底牌，就等著在兩個月後的明天揭露出來。
　　而這張底牌壹定非常強大，所以斯維因才能既不畏懼領風者的威脅，又能傲然地拒絕黑色玫瑰的合作邀請。
　　至於這張底牌到底是什麽，斯維因又為什麽非得拖到兩個月後才肯展露出來……
　　別問。問就是計劃的壹部分。
　　這顯然是壹種盲目的信任。但作為斯維因的學生和親信，萊斯特對這個曾經戰無不勝的男人，就是有著這種毫無理由的盲信。
　　而既然如此，既然他堅定地相信斯維因有壹張可以讓他無懼領風者和樂芙蘭的底牌，那他當然不會背叛壹個掌握著如此強大力量的男人。
　　所以，萊斯特來了。
　　“斯維因老師！”在禁衛士兵的指引下，萊斯特如願來到了斯維因的辦公室。
　　斯維因正坐在桌前批閱文件，神色認真而又平靜。就好像他還完全沒察覺那股湧動在不朽堡壘之下的暗潮。
　　但他壹開口，就讓萊斯特：“妳來了。”
　　“妳是第三個來表忠心的，來得倒不算慢。”
　　“嗯？”萊斯特心裏壹驚，額間頓時滲出壹層冷汗。
　　“不用緊張。”斯維因淡然說道：“雖然妳們還沒有真正跟上我的步伐，但至少，妳們展現出了足夠的忠誠。”
　　“這……”萊斯特有些聽不懂。什麽叫“真正跟上他的步伐”？
　　斯維因老師他……到底是走向何方？
　　萊斯特心中不解，但面對老師那沈著冷靜的面龐，他還是莫名地心安下來：
　　果然！斯維因老師果然知道這暗地裏發生的壹切！
　　但斯維因仍舊如此淡定。很顯然，他是真有底牌！
　　我這次是來對了！
　　萊斯特壹般激動想著，壹邊小心翼翼地問道：“樂芙蘭在暗中策劃的陰謀，您都知道了麽？”
　　“差不多。”斯維因放下紙筆，擡頭平靜地看了過來：“我已經在沒有任何理由的情況下，拖延了兩個月時間。”
　　“就算沒有樂芙蘭的秘密串聯，妳們也要坐不住了。不是麽？”
　　“老師……”萊斯特羞愧地低下了頭。
　　聽到斯維因口中的敲打之意，他連忙將功補過道：“斯維因老師，我還從樂芙蘭那裏打聽到壹個極其重要的消息——”
　　“德萊厄斯將軍已經在暗中跟黑色玫瑰達成了合作，如果您不能如約發起對領風者的戰爭，他們就準備在明天的崔法利會議上對您發動‘二次維新’……咳咳，發動壹場叛亂！”
　　德萊厄斯要帶頭逼宮，這的確是壹個要命的消息。
　　可斯維因卻依舊淡定：“不要緊。”
　　“德萊厄斯會投向樂芙蘭，也只是我計劃的壹部分。”
　　“不然，沒有他來帶頭……就憑妳們這些膽小鬼，又有幾個人敢跳出來呢？”
　　“這……”萊斯特聽得冷汗直冒。
　　好家夥。連德萊厄斯都是斯維因老師的人！
　　這場鬧劇從頭到尾，都是斯維因為了清洗內部的“不穩定因素”，而給大家設下的壹場局！
　　他這次站隊站的太及時了。就差壹點，他就站到了錯誤的壹邊。
　　“我要走的路十分艱險。”這時，只聽斯維因悠悠嘆道：“我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上我的。”
　　“但妳們跟不上沒關系，我不要求妳們有理想。沒有理想，以後也可以慢慢培養。”
　　“可我畢竟是妳們的老師，妳們這麽多年來的上司。如果誰要是為了壹己私利，連這麽多年的師生情誼和忠義恩情都不顧了，那……”
　　那他就已經不是壹般的反動分子了。必須得出重拳。
　　這種忘恩負義的人，是根本不可能被領風者改造成功的。未來，他們必將會成為敵人。
　　所以斯維因打算借著這個機會，先將這些隊伍裏最不可控的那壹批潛在敵人給清理掉。
　　“至於妳們……”斯維因意味深長地看向萊斯特：“妳們現在至少還願意聽我的。希望，妳們未來也能保持這點。”
　　“嗯？”萊斯特越聽越覺得不對。
　　為什麽斯維因老師要這麽說？就好像，他是要做壹件會激起部下強烈反對的大事壹樣。
　　“萊斯特。”這時只聽斯維因揭曉謎底：“妳們不是壹直想知道，我為什麽不怕領風者麽？”
　　“嗯嗯！”萊斯特的註意力立刻被這個話題吸引過去。
　　他做夢都想知道，斯維因到底藏著什麽底牌，可以讓他在領風者和樂芙蘭的威脅面前表現得這麽淡定。
　　畢竟，現在他的身家性命、他的幸福人生，也都押在了斯維因的這張牌上。
　　“告訴妳吧。”兩個月過去，斯維因的緩兵之計已經再也拖延不了時間了。而經過飛速成長的如今的領風者，也不需要再畏懼狗急跳墻的樂芙蘭。
　　所以他也不怕在學生面前揭曉答案。
　　“我不怕領風者的原因很簡單。”斯維因攤開手掌，掌心凝聚出壹團風旋：“因為，我就是……”
　　“領風者協會，諾克薩斯分會會長。”
　　萊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