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續情

　　林玥跟著程啟航進入病房，壹片肅穆的白色，兩個人都放輕了腳步。程牧原躺在床上，只有頭露在白色的枕被外，插著氧氣管，臉色灰黃，仍在昏睡著。
　　“早上已經醒來過了，醫生說如果沒什麽變化，待會兒可以轉到病房去。”程啟航微微掀開被子，林玥看見那只青筋直綻的手上打著吊針。環視床頭兩旁擺放著的多個工作中的醫學儀器，林玥在心裏嘆著氣，生命如此脆弱，外公曾經是那麽要強的人，現在卻只能這麽不能自主地躺著，依靠這些冰冷的儀器幫助。
　　剛才程啟航告訴林玥，昨天吃早飯時外公還好好的，外婆下樓洗碗時聽到樓板有重物掉落的聲音，等她趕上樓，就看見外公已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外婆打了急救電話，又打傳呼給他，等他趕到醫院，醫生已經證實外公又壹次腦溢血，幸好送醫及時，也許病竈不大，總之程牧原的病情還沒有他們想象的嚴重。外婆和程啟航守在急救室壹夜，直到醫生說沒有危險，在程啟航的堅持下外婆才回去休息。
　　“怎麽會這樣？” 林玥不解，這段時間外公的身體很不錯，過年時程儷帆和林華明也從杭州回來，壹家人還開開心心地吃團圓飯。
　　“可能是想拿桌上的水，動作急了壹點。”程啟航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眼睛看向儀器的屏幕。
　　林玥把目光從外公臉上移向程啟航：“妳兩天沒休息？”
　　程啟航壹楞，兩天？是的，昨天和今天，她雖誇張，可沒有算錯。“我還好，精神緊張也沒有覺出什麽。”他溫和地看她：“妳怎麽了？”
　　“我？再好不過了。”她的情緒逃不過他的眼睛，“為什麽不馬上通知我？”
　　他依然溫柔地註視她，不說話，半晌，把眼簾垂下。林玥這才覺得自己問得好笑，為什麽？妳難道不知道嗎？不覺往他這邊靠了靠：“我在，妳先睡壹下吧。”
　　“護士說要關註這些儀器，還有鹽水。”程啟航簡單地交待她幾句，側身靠在床架上：“不過他們也會經常過來看看的。”前面連續幾天都睡得遲，再撐了壹個通宵，他確實累極了，閉上眼，很快睡著了。
　　林玥把吊針和儀器都檢查壹遍，搬張凳子坐在旁邊病床的床沿，靜靜看著沈睡著的程啟航。低垂的眼簾下壹圈長長的密密的睫毛，微微翹著，怎麽壹個男人的睫毛也可以長得這麽漂亮，林玥癡癡地看著，忘了自己的睫毛也是這般模樣。往下，薄唇緊抿著，成壹條直線，隱隱透著剛毅，安靜的病房裏林玥只覺得心跳噗■噗■的聲音越來越響。再往下，看見他擱在腿上的左手，修長的手指，指尖，他的指尖……
　　這麽多年來，程儷帆和林華明第壹次在春節回家，而且會住上幾天。團圓的歡喜感染著桌上的每壹個人。程牧原也特別高興，當林華明和程啟航攙扶著他下樓，看見在豐盛的宴席旁忙碌的三代女人時，臉上露出了笑容。
　　為了慶祝新年和闔家團圓，除了程牧原喝飲料，其余每個人的杯子裏都斟上了酒，林玥的酒杯裏也倒了小半杯葡萄酒。席間大家不斷舉杯祝願外公身體逐漸恢復，林華明帶頭，和程啟航壹搭壹檔地說著新聞軼事，幽默笑話，歡聲笑語陣陣，壹家人其樂融融，程牧原竟也會偶爾插說幾句。
　　林玥看著外公紅潤的臉，體會到外婆曾經說過的他對家人的關愛，心裏也是感動和快樂的，只是當他們拿程啟航的個人問題作話題，開玩笑時，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悶悶地。
　　林玥不敢看他，只能藉著喝酒時微仰頭瞟向他。他也沒有看她，垂著眼皮，微笑著晃動著杯中的酒，對那四個人不同風格的說辭壹概不搭腔。被別人說得多了，他早已練好了不羞不惱的修養功夫。
　　“啟航，妳是不是已經——那個，嗯？”程儷帆笑嘻嘻地看著弟弟，而林玥的壹顆心跳得快要蹦出來了，偏偏林華明還要開玩笑：“啟航妳如果還沒有——那個，可得加快了，爸爸媽媽都等著呢。可不能被我們林玥趕上啊！”說著拍拍林玥的肩，寵溺地看她。
　　林玥的臉終於找到理由騰地變紅了，嗔怪地推開林華明的手：“爸爸！妳喝醉了！”慌張中瞥向程啟航的臉，仍然微笑著，看著她的眼裏流動著什麽，還沒等她分析，他就又垂下了眼皮。
　　飯後程儷帆和林玥收拾了餐桌，林玥洗碗，程儷帆泡了茶上樓，大家都在程牧原的房間裏聊天。在小山壹樣的碗碟都被洗凈油膩，開始用清水沖洗時，程啟航提著壹個空熱水壺從樓上下來，卻並沒有馬上上樓，而是走到林玥身邊，靜靜地站著。
　　林玥也沒說話，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可是他站在身邊，那種強烈的存在感讓她心神不寧，覺得他的眼光帶著灼人的溫度投射在自己身上，慢慢地使她的體溫升高。於是她終於忍不住側頭看他，只見他背著手，壹動不動，眼睛盯著銀白的水柱，他沒有看她，林玥用牙齒咬住下唇，只是自己過分敏感罷了。
　　“水冷嗎？”他突然說話。
　　林玥的心咚地壹跳，遲疑壹下：“不冷。”他給上下兩個衛生間都裝上了熱水器，廚房的用水也沾了光，在寒冷的冬季不用把手浸在刺骨的冷水裏，否則這纖纖十指就要變成胡蘿蔔了，但她也不習慣用很熱的水，所以把水溫調整到不覺得冷。
　　沈默繼續著，他還沒走，幫她把洗好的碗碟壹點壹點放進碗櫥，廚房裏只有瓷器磕碰的聲音。
　　鬢邊幾縷發絲散落下來，隨著身體的動作癢癢地在腮邊拂動。林玥用手背去掠了幾下都沒用，正想著甩幹手去撩，程啟航卻伸手勾起那惹事的頭發，將它們輕輕挽到她精巧的耳廓後，指尖碰到耳朵附近的皮膚，令她渾身壹顫。她怕癢般的轉了壹下頭，向他露了露另壹側臉，他擡起右手將她另壹邊的散發也挽起，也許是看不太清楚的緣故，動作比較慢，收回手時，溫暖的指腹似有意又無意地輕掃過她的雪腮，頓時令那片肌膚緋紅壹片，壹直延伸到脖子。
　　水流沖過顫抖的手，幾乎拿不穩那個盤子，等林玥穩下心神，發現他已經離開廚房。
　　收回思緒，看著壹個護士走進病房，望望睡著的程啟航，再望望林玥，奇怪她臉上的紅暈，室內有這麽熱嗎？
　　林玥馬上站起來，怕她吵醒程啟航，輕聲說：“我是病人的外孫女。”
　　護士點頭，看了看病人和儀器的情況後走了出去，壹會兒，又同兩個醫生壹起進來。中年醫生檢查了壹番，對護士說：“情況穩定，通知住院部安排好床位，壹會兒就派人來送過去。”看林玥壹眼，走了出去。
　　醫生是最理智冷靜的人，見慣生老病死，看壹個人就像看壹截木頭壹樣，沒有絲毫情緒。林玥再坐壹會，聽到門外骨碌碌的推床聲，才去輕輕搖程啟航的肩：“醒醒。”
　　安頓好病人，程啟航又跑進跑出地辦理各種手續，回答住院部醫生的各種問題，林玥把隨帶的壹些簡單物品擺放好。
　　程牧原已經醒來，無力的眼睛看著周遭的壹切。林玥倒了半杯溫水，問他：“外公，喝點水吧？”
　　程牧原微點點頭，林玥便去扶他，用上了十成力氣卻只擡起壹點。程啟航兩步跨過來，手貼著她的手背，壹用力，使程牧原半坐起來，林玥餵了程牧原幾口水後，程啟航把他重新扶回躺下，她才抽回手，覺得手背熱熱的。
　　林玥拿毛巾用溫水洗了，幫外公擦了臉和手，便沒什麽事好做。看著醫生護士進進出出，只能站在墻邊靜靜地看著。等壹切安靜下來，發現程啟航也不在病房裏，就挪到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新換上的吊瓶無聲地滴著藥液，程牧原閉著眼睛，呼吸雖然比平時急壹點，但尚平穩，好像又睡著了。盯著潔白的被角，林玥楞楞地想，睡著了好，暫時脫離清醒的苦痛，蹦跳的思維再壹次不受控制地滑遠。
　　洗好碗，把壹切收拾停當，林玥慢慢走上樓去。在樓梯頂上停頓了壹會，主臥室的門虛掩著，傳來談話的聲音，她轉身走向另壹邊的房間，八歲時和媽媽來上海住過兩夜的小客房。
　　推開門，也不開燈，看見窗邊站著壹個人影，外面路燈的光線微微照亮了他的臉，完美的英俊面龐。他果然在這裏，指間夾著壹支煙，看見她進來也不說話，彈了彈煙灰，繼續抽煙。林玥跨進壹步，看著忽明忽暗的煙頭和他的側面。
　　程啟航吸壹口煙，手緩緩落下，靠在窗臺上，看著窗外，很長時間都不動。突然他站直身體，隨便地在窗臺上掐熄香煙，長長地吐出壹口煙霧，窗外吹來的風卷著煙味向林玥撲面而來。
　　他轉頭看她：“今天妳睡這兒？”程啟航原來的房間程儷帆夫婦住，如果林玥留下來，只能睡在這間房裏。
　　林玥感到臉有點熱，看來自己酒量也不好，只不過喝了小半杯葡萄酒：“我，回學校睡。”學校裏也有學生不回家過年的，而且林玥回杭州只幾天就和父母壹起再回上海，床褥也不用怎麽收拾。
　　程啟航點點頭，關上窗：“是不要睡在這裏，這窗要修壹下。” 林玥註意到窗戶關不嚴，而且有壹塊玻璃破了不小的壹個角。
　　他擡腿走過來，象要出去。房間窄小，林玥往旁邊讓壹步，恰巧他也往這邊壹步，林玥換壹個方向讓，他也換壹個方向，反復幾次，都不知道是誰故意的。
　　林玥停下來，索性站在路中間，不讓他過去，擡頭看他。他的臉背著光，看不清楚，長久的靜默後，林玥聽見他輕輕地嘆了壹口氣，看見他的手靠近自己的臉，幾乎是小心翼翼地撫摸鬢角的短發，於是她慢慢貼近他，不再猶豫，軟軟地靠到他的懷裏。
　　他身體壹震，片刻後叫她：“林玥！”低沈的嗓音裏有壹絲顫抖，可林玥不去管他，緊貼著他的胸膛，感受著他強健胸腔的顫動，帶動著自己也微微顫抖起來。她把雙臂纏繞到他的腰上，抱緊他，她不想再掩飾什麽，她就是要讓他清楚明了她的感情，她不是只在他誘惑她的時候才擁抱他。
　　“林玥！”他挺直的腰掙動了壹下，伸手拉住她的小臂，林玥用力箍住他，黑暗中似能聽到他的心跳，急促而有力。
　　僵持了幾秒鐘，他終於下定決心壹般，手上壹用勁，林玥知道拗不過他的力氣，先松了手。他的手放松下來，溫和地扶著她的手臂，勉力壓制自己抖動的聲音：“林玥，妳聽我說……”
　　她的血液壹下子沸騰起來，他又要解釋！那天以後兩人見面雖不多，可她知道他壹直想對她說什麽，她卻壹直沒有配合他創造那樣的機會，今天也壹樣，她非但不要聽，還要讓他也明白。林玥掙脫他的手，堅定地攀住他的脖子，踮起腳，顫抖著吻上他的唇。
　　他的語聲淹沒在她的唇間，她把自己緊貼住他，讓兩顆狂跳的心靠得更近。他僵直的身體不動，林玥試著用唇輾轉觸碰他的唇，他也沒有什麽反應，直到她的身體也變得僵硬，真想放聲大哭。
　　就在林玥的唇木然地離開他的時，程啟航突然緊緊抱住她，重重地吻住她。他像是蘇醒了壹樣，迅速地反客為主，摟著她轉身，把她緊壓在床架上，舌頭叩開她的齒關，竭力與她纏綿，幾近瘋狂地吻她。
　　在他的激情燒灼下，林玥再次體會到身體虛弱綿軟但內心卻極度興奮快樂的感覺。他是如此用力，床架磕著她的背，好痛。她扭動了壹下身體，“唔——”輕哼出聲，他立即感覺到了，向後退了半步，仍將她環在自己懷裏，再次貼上她的唇。
　　這次他似乎很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激情，極其溫柔地在她的唇齒間繾綣，林玥則沈淪在他的柔情之中，只感覺到他急促的鼻息和狂亂的心跳。
　　這個吻有多長？林玥不知道，對時間她已失去了感覺。當他終於移開了唇，將手放在她的雙肩上，她才發覺他的手抖得有多厲害。他退了壹步，“啪”地打開了燈，突然的亮光晃得她睜不開眼。他望著她，嘴蠕動著，想說什麽，終是什麽也沒說，開了門出去。
　　門又輕輕地合上，林玥適應了燈光的亮度，靠坐到床上，看著自己扶住床架的手，發現它們也在發抖，不僅是手，身子和腿也在抖，她只能深深吸氣，用力抓住床架來抑制這種顫抖。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門又被推開，程儷帆探身進來：“妳怎麽在這兒？”
　　“我今晚回學校去，這房間的窗壞了。” 林玥扭頭看向窗戶。
　　“哦。”程儷帆看著她的臉：“天晚了，讓妳舅舅送妳去吧。喝了酒，臉那麽紅。”
　　林玥望著窗外，臉很紅嗎？怎麽沒有感覺到？
　　推門的聲音打斷甜蜜和痛楚交織的回憶，是的，那壹幕幕畫面始終沈浸在壹種澀澀的、淡淡的苦味中。林玥回過頭去，外婆從病房門口走進來：“玥玥！妳也來了！”程啟航跟在後面，手上拎著個包。
　　李丹霞走到床邊註視著程牧原，他睡得挺安穩，嘆口氣，她轉身看林玥：“妳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臉怎麽這麽紅？”
　　林玥摸摸臉，搖搖頭：“我沒事，可能這裏有點悶。”走到窗前，打開半扇窗，讓冷風吹到臉上：“透透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