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宿命

　　心情好的时候，看见什么东西都是美丽的，碰到什么事情都是愉快的。
　　林玥下班后撑着伞去了趟菜市场。大热天的，市场里空气不好闻，可她笑眯眯地逛了一圈又一圈，买了一些威武的虾，秀美的小白菜，茁壮的黄瓜，玲珑剔透的青豆玉米粒……不仅这些菜蔬在她眼里都是好看的，就是有小贩不小心把淋菜的水洒到她漂亮的白底碎花的裙摆上，她也不以为意：“没关系！”
　　等王璐磨磨蹭蹭地回到家，惊奇地看见桌上色泽鲜艳的三菜一汤：鲜红的油爆虾，碧绿的清炒小白菜，嫩黄夹绿带红的玉米青豆炒火腿肉，瘦肉末黄瓜清汤，不由地大叫：“林玥！”看见林玥粉红着脸从小厨房里探出来的头，指着桌子疑惑不解地问：“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忙换上柔美的语调：“有客人来了？”
　　林玥端着两碗饭出来，笑道：“你装什么斯文？没有人，就我们俩。”
　　疑问更深，王璐站着不动：“那这是为什么？最近我手头紧，没多余的钱了。”
　　“谁要问你借钱？”林玥又好气又好笑。小试手艺一番，便宜这家伙的嘴，还要被她误会成别有目的，真是吕洞宾碰上了那啥，郁闷！不过，许久没动锅铲，技艺怕是生疏了，今天要她来鉴别一番，就不同她计较了：“去拿筷子，别忘了洗手！”
　　王璐一面往嘴里夹菜，一面看着盯著自己的林玥：“你别老看我呀，叫我怎么吃得舒服？”
　　气得林玥真想用筷子打她：“你除了吃，就不会说点有用的话？比如咸淡什么的？”
　　“马马虎虎。”王璐看林玥有点失望的表情，笑得差点呛着：“你如果希望我说好吃就直说嘛，不需要躲躲闪闪的。想做贤妻良母啊？这顿饭你的苏黎天一定会赞不绝口的。”
　　“谁说我要做他的贤妻良母了？”没经过大脑考虑，这句话就溜出了口。林玥连忙闭上嘴，我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他。
　　“别言不由衷了。”王璐笑得不怀好意：“你这几天春心荡漾，怎么瞒得过我的眼睛？是不是你的苏黎天要回来了？好事将近，忙着锻炼下厨房的手艺？”
　　“我看你别吃了。”正要去抢她的筷子，电话响了起来，林玥只好先放过了她，起身去接电话：“喂？”
　　“林玥！”电话那头恰巧是王璐念叨的人，却让林玥的心一下子烦乱起来：“吃饭了吗？”
　　“正在吃呢。”林玥看见王璐探究的目光，便把身子侧了侧：“你呢？”
　　“我刚吃好。你好吧？”苏黎天的声音顿了顿，“我，很想你。”
　　林玥觉得胸口闷闷的，这几天快乐之余还是有烦恼的，就是怎么同苏黎天说的事情。他对自己的真心一直是她愧疚的根源，因为她只是单纯的喜欢他，把他当作好朋友、兄长一般的对待。其实象林玥这样淡漠的人能有一个两个真心朋友实在是不容易的，郦影算是一个，接下来就要数苏黎天了。如果同他说明白，那就等于同他断绝关系，而林玥确实不想伤他的心，也不想失去这个朋友，可是，她也不能再那样不明不白的和他交往下去了。
　　“嗯。”林玥模糊地回应他，转换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总要面对这个问题，不过还是应该当面说，苏黎天和鲍子健不同，他不是那种几句避重就轻的话就能支吾过去的人，甚至有的时候林玥觉得他和程启航有点象，表面上虽然平静随意却总让人有看不透他内心深处真实想法的感觉。对于程启航，因为纠结的爱恋，林玥还能体会他的矛盾和挣扎，可是对于苏黎天，很多时候他的眼神和话语都让林玥产生迷惑，她知道，其实自己并不象他了解她一般的懂得他。
　　“啊呀呀！苏黎天你赶快回来吧。你的准夫人都在实习下厨房了，烧得还不错呦！”冷不提防王璐凑到林玥身边，对着她手上的电话连珠炮般的一阵狂轰。然后冲着林玥做个鬼脸，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全身而退：“我出去一下！”
　　林玥有点麻木地站着，看着那个捣蛋的人消失在关上的大门背后，听见电话里苏黎天愉快的声音：“真的吗？林玥？我也想尝尝！”林玥正懊悔不已怎么同这么个家伙同住，没有回答他的问话。于是苏黎天以为她害臊，就不再纠缠下去：“我可能还要过两个星期才回来，这里有点事情还没处理好。”
　　“好的。”林玥听苏黎天说了些在苏州的活动，也简单的对应着说了说这几天自己的工作情况。
　　在放好电话的时候轻轻地摇摇头，两个星期！到时候该怎么开口呢？
　　走回桌边看着上面的碗碟，不去想它，到时候总能过得去的。倒是他，他那天那么坚定地对我说：等他，那他会怎么做呢？我们将来该怎么办？我只想和他过简单的平静的生活，要达成这个简单的心愿，还有多少问题挡在我们面前？
　　莫名的沉重涌上心头，把这几天来泛滥的兴奋和快乐压制下来，安静的房间里墙上挂钟的秒针规律的嘀嗒声，独自伫立的姑娘，为什么还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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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启航靠在书桌的边上，望着楼下被路灯照亮的街道。今天他在外面应酬吃饭，顾佳媛回父母家吃饭，还是他先回到家。
　　也不开灯，程启航在黑暗里站立了好久。掏出香烟，用桌上的打火机点燃，在喷出第一口烟雾时，林玥含笑的脸浮现在眼前。
　　“少抽一点！”林玥走到他身边，轻轻从他手上拿下香烟，在桌上的烟灰缸里按熄了，转头对他莞尔一笑。
　　那是前天林玥到他办公室里拿资料，正好看见他在吞云吐雾，见周围没人，便上前规劝。
　　程启航伸手想抓她的手，却只拂到她飘动的裙摆。看她快步走到办公室的门边，回头看着自己，于是他也微笑起来：“咖啡和浓茶喝多了也不好！”
　　这几天他们并没有过多的亲密接触，可是每天必定会碰到几次。只是默默的眼神交流就让他们彼此安慰和陶醉，感受着那般强烈的吸引的快乐。
　　哦，林玥！程启航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这个姑娘就像一块魔石，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那么深的吸引着自己，可当初我还那么自以为是的想把她推到我的生活之外。跌跌撞撞了这么长的一段路，我才看清楚自己的真心，才敢来面对她和自己的脆弱。把长长的烟灰弹落到桌上的烟灰缸里，程启航把烟放到唇边，不论面对的问题有多困难，我都不会再让我心爱的姑娘在痛苦中沉浮。
　　门锁开启的声音响起，顾佳媛回来了。程启航挺了挺身体，看向书房的门。
　　顾佳媛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摁亮了书房的灯：“你怎么不开灯啊？”皱了皱眉，“这么热，又是电扇空调都不开，我真佩服你这耐温将军。”不由分说地打开空调，走过来看着他：“别抽烟了，把窗关上啊。”
　　程启航听话地掐熄香烟，关上玻璃窗，感觉到顾佳媛的手在自己颈后摸了一下：“这么多汗！”他的身体微微一抖，回过身来，才说了一句：“佳媛！”就惊讶地看见顾佳媛靠到自己胸前，用双臂紧紧搂住了自己的腰。
　　“启航！”顾佳媛把头靠在程启航的肩上，闭上眼睛：“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程启航低头看她，红通通的面颊，标致的五官，她的脸上写满幸福。“什么消息？”他的手扶住她的肩膀，却一下子生不出力去推开她，他的声音低沉地几乎全是颤音，同他的心一般，在不停地往下落。
　　“我，我，我的例假都过期三个礼拜了。”顾佳媛有点害羞，虽说是丈夫，可他们之间从没有谈过这样的话题：“我想，我们有孩子了！”
　　一般做丈夫的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什么反应程启航不知道，但是他知道绝不会同自己的感觉一样，在短暂的失去思维能力之后涌上来的是震惊、绝望、颓然，还有一种疯狂的想要大笑的念头。他真的想笑，想要笑到哭出来为止。我有多久没有哭过了？从有记忆起就不曾哭过了吧？可是，我真的那么想哭啊。
　　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同我开这样的玩笑？对，我是罪人，我在伤害了自己最珍爱的姑娘以后又伤害了这个对我付出真情的女人，我背负深重的悖逆伦理的罪孽，虽然我把它看做最纯洁的爱情。可是，可是我是真的付出了这一生最真挚的感情，我只祈求能同她一起渡过人生短暂的岁月，没有林玥，我的生命是不完整的，我的生存是没有意义的啊。我想要修正自己的错误，为什么，不给我这个机会？还是我实在罪孽深重，连改正过错的机会都不配拥有？
　　看着顾佳媛欣喜的目光，程启航的喉头艰涩的滑动，现在他终于能体会林玥当初忍泪的痛苦了，那种憋闷的感觉会让人窒息。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自己脸上浮起的笑容，听见自己的声音：“是真的？那太好了！”对，就是这样，我没有资格在这个时候让顾佳媛难过。可是，林玥呢？我就有权力让她受伤？
　　程启航超乎寻常的大脑里激烈的思想活动顾佳媛不知道，她一味沉浸在幸福的遐想中。在同妈妈说了自己的情况，确定是怀孕了以后，顾佳媛一直都处在那样的快乐之中。有一个孩子！一个保障家庭完整幸福的孩子！她的眼前浮现的是程启航怀抱孩子而自己甜蜜依偎在他身边的画面，对丈夫多少有点不太正常的反应没有过多关注。拉过他的手，把它贴靠到自己的小腹部：“就在这里。能感觉到他吗？”抬头望着程启航，“以后别抽那么多烟了，至少在家里不能抽烟了。”
　　“好！”程启航拍拍顾佳媛的背，拿起桌上的香烟盒和打火机：“现在让我抽最后一支。”没有香烟，他不知道还能不能再镇静地呆在这个家里，现在他只想冲到林玥面前，紧紧地抱住她，不再放开。可是他不能这么做，他只能逃遁到小阳台上去抽一支烟。为什么，我连宣泄自己的情感也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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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玥照常在周六去外婆家。
　　一面陪着程牧原说话，一面想着程启航。这两天他都出去开会了，没有看见他真是一种折磨，可林玥也没有打电话给他，是一种习惯，也是不希望给他带去麻烦或是——压力。无论如何，她相信他说的话，她一定会等他。今天他会干什么？说不定也会回来呢？
　　“你好像心情不错？是为了那个男孩子？”程牧原看见林玥微红的脸，闪动着柔光的眼睛，第一次主动提起这个话题。
　　林玥吃了一惊，瞬间明白过来是因为那次同妈妈通的电话。“不是的，不是他。”立即反应过来“那个男孩子”应该是指苏黎天，于是就说了很真实的一句话。
　　“哦？那是另有其人喽？”程牧原的声音竟然同程启航的有七分相像，想到他，林玥不觉脸烧起来。
　　“是的。”爱情的魔力叫人勇敢，林玥直视程牧原的眼睛，那双与程启航相似的眼睛。
　　程牧原饶有兴味地看着林玥：“怎么样的一个人？说来听听。”他早已吸取在女儿婚恋上的教训，同小辈探讨这种问题需要平易近人，现在的年轻人早已不是父母之命能驾驭的了。况且，他的这个外孙女极有主见，料想她的选择也不会错。
　　林玥帮助程牧原在躺椅上换个姿势，决定还是说有限度的真话：“当然是我喜欢的类型。具体的以后再同你说。”只是，不知道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你喜欢他？那他是不是很喜欢你？没有条件的为你做任何事？”程牧原紧盯着林玥，看见她低垂的眼睑颤动起来。
　　“我会没有条件的为他做任何事情。”林玥觉得嘴里有点干：“我想，他也会这样对我的。”以前他做的不也都是为了我的幸福吗？我相信今后他做的一定也是为了我的幸福。
　　程牧原看见林玥抬起眼，目光中涌动的竟然是战斗一般的光芒，正想开口询问，却见门被打开了，顾佳媛挽着李丹霞的胳膊走进来。
　　“佳媛姐！”林玥站起身叫顾佳媛，觉得眼皮不停地抽搐起来，她有点难受地眨眨眼。
　　在这两个围绕着同一个男人的女人之间魔咒开始显现，而林玥明显处于弱势，同几年前相近的一幕开始上演。可林玥没有意识到，只是有点愧疚地从顾佳媛身上移开目光，他在哪里？没有一起来吗？
　　“牧原，玥玥！”李丹霞拉着顾佳媛的手，高兴地走过来：“一个大大的好消息！你们猜猜看！”
　　程牧原看着妻子和儿媳妇，先微笑起来，而可怜的林玥却有点发愣地看看她们，再看看程牧原：“什——么，好消息？”
　　“佳媛有喜了！”李丹霞快乐地没法再卖关子了，“牧原，这回我们是要做爷爷奶奶了呢。”
　　耳朵里“轰”的一声，林玥就觉得自己的脸烫得惊人，只怕比起顾佳媛的脸还要红上几分。实在是无法掩饰了，林玥看见顾佳媛投过来的奇怪的目光，于是她只好堆上笑容：“啊，啊，恭喜舅母，外，外公外婆了。我，我，”结结巴巴的“我”了几声，怎么也接不下去了。
　　顾佳媛也不在意，过来拉住林玥的手：“谢谢你啊。等以后小孩儿生出来了，还要你多照顾呢。”
　　林玥是彻底被打击到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呵呵，这就是我等的结果？他呢？他在哪里呢？
　　耳边是李丹霞同顾佳媛的说话声，责怪他们太晚要孩子，又询问顾佳媛有没有去医院检查过，各种孕妇要注意的事项，等等等等。
　　陪坐着的林玥尽职地微笑，思维几乎停顿。不是没有想过有这样的可能，可那是以前，经过这几天的快乐，现在这个消息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将那些肥皂泡一般脆弱的憧憬震得无影无踪。
　　林玥觉得口干舌燥，嗓子眼里痛得几乎要冒烟，她只想离开这里，越远越好。于是她借口说想喝冰水，走下楼来。于是她看见了那个刚才非常想见，而现在却非常怕见的人。
　　程启航听见林玥有点凌乱的脚步声，看见她雪白着一张脸晃进厨房，一开始看见自己好像不认识一般，等她的眼神聚焦后，又停下来，隔着五六步的距离默默望着他。
　　她都知道了。
　　程启航痛恨自己为什么还站在这里，痛恨这个消息不是自己告诉她，痛恨她现在安静的样子，痛恨她为什么不上来再狠狠地咬他……悔、恨、怨、愧、怜，这所有的心绪似乎都有着不同的指向，可实际上却只是他对自己最深切的绝望和厌弃，煽动得他胸腹内如火烧般灼痛，原本深沉内敛的目光也被灼烧得滚烫，闪亮的眸子只是牢牢地锁住林玥。
　　林玥静静地看着程启航，这个她爱如生命的男人。现在他们只隔着这么短的距离，可是却若同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她没有办法破除的障碍，也就不能象几天前一样扑到他的怀里。但是毫无疑问的，他在告诉她，他同她一样的爱她，这是他给她的最美好的礼物，作为支持她的最后的核心力量。
　　他的眼神刺痛她的眼睛，林玥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到他身后的台面，切了一半的西瓜，鲜红的果肉果汁和他洁白的衬衫对比强烈，再次刺痛她干涩的眼睛。林玥只能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走到冰箱前，机械地开门取冰块，再机械地拿杯子倒水，然后机械地把水灌进喉咙。
　　做完这一切，凝视杯子里尚未融化的晶莹冰块，轻轻把杯子放在身边的桌上，转身要走。
　　程启航看着她不声不响地做着这些事，没有放过她的每一个细小的动作，包括她转身时漂浮在空中的一声细细叹息。于是他跨动长腿，两步追到她的身后，揽住她的纤腰，将她拉回到门里，紧紧抱在怀里。
　　林玥没有反抗，把透着凉意的手指轻搭在他火烫的手背上，感觉他炽热的气息在自己耳后颈项上震动。“林玥，林玥……”他不停地低叫她，这一声声是通往天堂之路的引领钟声还是徘徊在地狱门口的勾魂铃铛？
　　轻轻地抚摸他的手背，林玥慢慢地去扳那紧扣着的手指，力气虽不及他，可坚持不懈地用力，一根，两根……
　　察觉了她的意图，程启航把她肩膀一扭，转过她的身体，再次紧紧地抱她入怀。“不要，林玥，别这样，林玥，林玥……”把脸靠到她的脸上，紧贴着她，他不让她离开，不能让她离开，不想让她离开啊。
　　楼上地板传来脚步声，林玥坚定地把程启航推开，退开到一米以外：“我先走了。”她微笑，这声音竟然和平常的一般无二：“你同他们说，就说，我去约会了。”
　　“同我走，我们离开这里！”程启航真想这么说。可是直到她走出大门，消失在明晃晃的阳光之下，这句话也只是在他心里反复狂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