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0章 人生就是無數個選擇題（下）

　　天機老人微微皺眉，說道：“妳說什麽？”
　　“我說……沒有命運這種東西。”
　　陳長生擡起頭來，眼神平靜而堅定：“那麽自然也就沒有命中的克星。”
　　天機老人看著他神情嚴肅說道：“命運就在星空之中。”
　　陳長生說道：“那就請您先算清楚，然後再來告訴我，我是誰，我應該怎樣做，而不是讓我自己決定怎麽做。”
　　“我算不清楚的事情不多，人很少，而妳就是其中壹個。”天機老人的眉眼間忽然多了幾抹滄桑意，說道：“因為妳的老師能夠遮蔽天機，黑袍也可以，如果這是他們的局，我確實沒有破局的把握。”
　　聽到魔族軍師的名字，陳長生的心情變得有些異樣：“……這件事情與黑袍有關？”
　　“如果所料不差，妳離開西寧到京都，這就是壹個針對娘娘的陰謀。”天機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勸說他的過程裏消耗了太多心神，顯得有些疲憊：“我算不清楚他們會怎樣做，但肯定與妳有關。”
　　陳長生再次沈默。
　　他想起了夜裏徐有容對自己說的那句話。
　　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國教學院裏，唐棠對自己說的那些話。
　　那句話和那些話以及先前天機老人最開始的那番話，都直接指向了他的老師和教宗陛下。
　　“我……不會配合。”
　　這是很簡單的五個字，對陳長生來說，卻用了很長時間才艱難地從唇間吐了出來。
　　因為這意味著，他開始對自己的老師和教宗陛下產生了某種懷疑。
　　也許，老師和教宗是為了壹個偉大的目標而在利用他。
　　就像今番寒山設局重傷魔君壹樣。
　　他可以承受，但不喜歡。
　　壹次可以，不能太多次。
　　“可是……如果妳始終就是這個陰謀的壹部分呢？”
　　“如果妳壹直都活在壹場陰謀裏呢？”
　　“如果妳的存在，本身就是壹場陰謀呢？”
　　天機老人沒有因為他的回答而就此罷休，而是極其強硬甚至冷酷地連續問了三個問題。
　　並且，還沒有結束，還有數個問題像寒冷的冰雨壹般，向著陳長生的臉上拍來。
　　“如果妳真的就是昭明太子，商院長和教宗為什麽要妳進京都？”
　　“難道他們以為可以瞞過娘娘的慧眼？不，他們甚至是在刻意讓娘娘看到妳，關註妳。”
　　“為什麽？難道他們就是想把妳送給娘娘殺死，從而完成她的逆天改命？”
　　“陳長生，不要試圖去解答這些問題，因為當妳看到答案的時候，妳必將已經是個答案裏的壹部分。”
　　“趁著所有這壹切都還沒有發生的時候，離開吧，消失吧，不要讓人再找到妳。”
　　陳長生不想再繼續聽下去了。
　　他站起身來，看著天機老人說道：“其實想要解決這個問題，有更簡單的方法。”
　　“什麽？”
　　“妳這時候就直接殺了我。”
　　“不，我不會殺妳。”
　　“為什麽？”
　　天機老人看著他平靜說道：“因為，我不會替娘娘做出選擇。”
　　陳長生靜靜看著他說道：“那麽，也請您不要替我做出選擇。”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作停留，轉身向著園外的濃霧裏走去。
　　看著他的背影，天機老人帶著幾分疲憊說道：“消失吧，就像蘇離那樣，這就是對世界最大的善意。”
　　陳長生停下腳步，卻沒有說什麽。
　　他啃了壹口手裏的桃子，然後走進了霧裏。
　　……
　　……
　　霧聚霧散，人去人來。
　　陳長生走後不久，徐有容乘舟來到了湖心的小島，坐在了先前他相同的位置上。
　　天機老人說道：“其實在妳和陳長生之前，還有個人也在這裏坐過。”
　　徐有容說道：“誰？”
　　天機老人說道：“劉青。”
　　徐有容想了想，才記起這個名字。
　　“我問劉青，陳長生是壹個什麽樣的人。”
　　天機老人說道：“他很認真地想了很長時間，然後對我說……陳長生是個好人。”
　　壹位聞名天下的刺客對陳長生居然如此評價，徐有容的感覺有些微妙。
　　“那妳呢？在妳看來，陳長生是個什麽樣的人？”
　　天機老人看著她平靜問道。
　　這句話問的太平靜，老人的眼神也太平靜，平靜地仿佛知曉了很多內情。
　　徐有容的心情如何沒有人知道，白紗在湖風裏輕飄，仿佛要與霧氣融為壹體。
　　她的聲音從面紗下穿透而出，很輕柔，很確定。
　　“他是壹個真人。”
　　聽到這句話，天機老人微微動容，沒有想到徐有容對他的評價竟是如此之高。
　　想著這兩年裏發生在陳長生身上的那些事情，他發現這個評價竟很準確。
　　“能在紅塵俗世裏，依然保有壹顆赤子之心，確實不易。”
　　天機老人嘆息了壹聲，然後說道：“轉告娘娘，如果陳長生回了京都，就把他殺了，不要再猶豫了。”
　　前壹句還在贊嘆，下壹句便要殺之。
　　冠蓋滿京華，世人皆欲殺。
　　花園裏很是安靜，湖水拍打著島岸的聲音很是清晰。
　　徐有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老人。
　　飄舞的白紗，能夠遮住她完美的容顏，卻擋不住她平靜卻又強硬的目光。
　　天機老人沒有與她對視，站起身來，負手看著霧外的湖面，聲音毫無情緒說道：“如果不舍，那就帶著他離開，用情用意用白鶴用童年，無論用什麽手段都好，走的越遠越好。”
　　徐有容看著老人的背影，問道：“您到底算出來了什麽？”
　　天機老人沒有轉身，說道：“他昏迷了三天三夜，我便算了他三天三夜，依然壹片迷霧，唯有壹道亮光。”
　　徐有容喃喃道：“亮光？”
　　“那道亮光無比清晰，就像是蘇離的劍……”
　　天機老人最後說道：“他如果活著回到京都，娘娘就要死，妳怎麽選？”
　　……
　　……
　　回到小樓，站在欄邊，看著面前的大湖，陳長生卻沒有心胸開闊的感覺。
　　他想著天機老人說的話——像蘇離壹樣離開，就是對這個世界最大的善意。
　　那麽，這個世界對蘇離前輩的善意呢？對我的善意又在哪裏？
　　憑欄臨風，他沈默了很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