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別離的選擇

　　【從少女口中說出的曖昧的謊言越來越不像話，妳捏住了她的臉頰，阻攔了她的胡編亂造，用小小的疼痛教訓她。】
　　【妳的動作正合少女的心意，她歡喜於得到了妳的親近，讓之前有意不觸碰她臉頰的妳，破了自己立下的戒條。】
　　【妳望著她的笑臉，妳想，也許從妳們重逢的第壹次見面，少女所渴求的，便是恢復以往的關系，回到過往的親近。】
　　【她學著電視劇裏說出的放蕩的話語，並未沾上情色感，也未沾上欺騙，她就像說要順著雨簾爬上天空的孩子，話語中是無瑕的純真。】
　　【雨越下越大了，壹時半會兒沒有停下的趨勢，茉優問妳，要不要手牽手跑步回家。】
　　【妳拒絕了她的提議，到妳們躲雨屋檐的主人家，借了兩把傘。】
　　【宅子前，上坡的路段沒有樹木和墻壁遮擋，從海面刮來的風吹得路邊石子哢哢作響，妳告誡茉優，牢牢抓住手上的傘，不要被風卷走了。】
　　【妳的提醒抹去了她假裝傘被風刮走，到妳傘下的可能，少女不滿地睨妳壹眼，走到了前面去。】
　　【她手上的傘很穩，倒是妳沒有經驗，差點兒叫風搶走了傘。】
　　【到家後，妳從臥室裏拿出畫架，支在檐廊下，少女坐在妳的身後，捧著精致的，還帶著些稚嫩的臉，看妳繪畫。妳畫的是雨中的庭院。】
　　【她突發奇想，跑到雨簾下，讓妳將她也畫在畫裏，雨水陰濕，但她的笑臉燦爛。妳揪著她的嘴巴，拉她回到屋檐下。】
　　【妳們的衣服都濕了，妳們先後洗了澡，換上幹衣服。】
　　【妳感覺到，今天的少女有些興奮，妳想，這或許是因為妳，妳不知道這是好是壞，雖然妳已明白，少女對妳的情感並非直白的愛戀，但是，只有在學術中，在虛幻的理論裏，才有情感的明確詞匯，現實中的情感往往模糊不清，無法下壹個準確的定義，憧憬和回憶，也能催生出永遠待在壹起的想法來。】
　　【雨壹直下到了夜晚，晚餐後，雨小了些，但雷聲更隆了。】
　　【妳躺在臥室的床上，靜靜聽窗外的雨和雷，腦海中回想少女的動作、言語和姿態，想幾日前突發靈感的，那幅少女畫應該怎麽畫。】
　　【妳臥室的門被推開了，茉優抱著枕頭，站在門邊，說她害怕雷聲，想要睡在妳的旁邊。】
　　【妳拒絕了她。小時候，妳在雷雨天問過幼年期茉優，女孩的回答是這有什麽好怕的。】
　　【不知不覺，妳已在歌島上待了壹個月，母親發消息給妳，問妳的近況，妳才發覺自己已經度過了修養期。】
　　【妳準備用時間來糾正少女對妳的感覺，來化去少女回憶的糖衣，妳失敗了，少女對妳的親近不只沒有減少，還與日俱增。】
　　【妳之前定下的導遊問妳，什麽時候繼續接下來的旅程。】
　　【妳遲疑許久，回復他，壹周後妳就會回去禦崎，準備出發。】
　　【妳已完成了海面的畫，院子的雨還有幾天也將畫完。妳準備將這兩幅畫壹幅送給櫻之丘的同行，壹幅送給茉優，做別離的禮物。】
　　【妳決定在雨院畫完成的時候，告訴茉優這個消息。這是妳的拖延。】
　　【妳因別離而生出愁緒，於是將更多的精力用在繪畫上，用色彩來塗抹掉自己的淡淡的哀傷。】
　　【妳的逃避反而讓妳逃避的時間減少了，妳只用壹天就畫好了畫。】
　　【第二天晚餐的餐桌上，妳準備告訴茉優離開的日期。】
　　【在妳說出口前，少女和妳說了壹件事，她說，這周五有壹個小測驗，她要集中註意力和精神，備戰這次測驗。】
　　【妳的話於是不好說出口了，妳不想因自己的事影響到少女的考試。還有兩天就是周五，妳想等到周六再說。】
　　【周五過後，茉優又說，櫻之丘有繪畫的比賽，下周就是報名截止的日期，她還沒有滿意的畫作，必須在這壹周裏畫出滿意的畫才行。】
　　【她搬出自己以前的畫，請求妳的指點。】
　　【盡管已從她的話語中知道了她小時候學過美術，妳還是驚訝於她堅持了繪畫的道路，在妳的記憶中，少女最強的地方是知識領域，而不是藝術領域。】
　　【妳翻看了她的畫，贊嘆她的筆觸和色彩運用，妳因這些驚訝而暫時忘記了離開的事，等妳回想起來，妳已應下了她的要求，要指點她畫出壹幅滿意的畫來。】
　　【妳不得不調整了離開的日期，妳與導遊道了歉，推遲了旅行行程。】
　　【在茉優小時候，妳與她的家人說，要教她繪畫，實際上，妳只是淺淺教了她壹些基礎，女孩上手繪畫的時間屈指可數，時間都用在了家務、種地和與妳聊天遊戲上。】
　　【到歌島壹個多月，茉優只是看妳繪畫，從未自己畫過。】
　　【妳的心中生出奇特的感受，妳和少女關系親近，但妳的繪畫和少女的繪畫，仿佛是壹條平行線。】
　　【少女向學校請了假，專心繪畫，終於在報名截止的前壹天，交上了自己的畫作。】
　　【她畫的，是妳的房間。】
　　【藍色的被子安靜躺在床面，罩在窗戶照入的陽光裏，床鋪的影子落在地板上，蓋住了拖鞋的大半，只余兩個小小的鞋尖，探入金光中，寫字桌上的水杯、平板和筆記本電腦隨意放著，椅背上掛著壹件T恤……】
　　【房間裏沒有妳的蹤影，但被子的稍許雜亂，拖鞋擺放的不整齊，水杯裏的水，平板和筆電亮起的屏幕，椅背的衣服，都顯露出妳的存在來。】
　　【少女給這幅畫起的名字很直白——悠希的房間。】
　　【畫完成的第二天，妳賴了床。此前為了指點少女，妳都早早的起來。】
　　【妳以為，繪畫指導已經過去，妳將離開這座島嶼。】
　　【這是妳的壹廂情願，少女闖入妳的房間，搶走妳的被子，拉妳的手，拖妳起床。】
　　【妳迷迷糊糊地跟著她來到客廳，畫板上蒙了新的畫布。】
　　【她說，那幅悠希的房間還不夠完美，她要畫出更加美麗的畫來。】
　　【她沒有說要妳留在歌島，妳還沒有說妳要離開的事，但她的神態，她的話語和眼神，都在挽留妳。】
　　【妳再次推遲了離開的日子。妳想，再教少女壹個月的繪畫，就當彌補小時候的師徒情分。】
　　【在教導少女的過程中，妳發覺了壹件事。茉優並無繪畫的才氣，在她的畫中，沒有壹絲自我的風格，她是在模仿妳。】
　　【妳松了口氣，若是少女十項全能，妳反倒要害怕起來了。】
　　【即便沒有那份才氣，少女只要在繪畫的道路上走下去，也可以成為大師級的人物，絕大部分畫家終其壹生，都沒走到比拼才氣的階段。所以妳沒有勸說她。】
　　【又壹個月過去，準備離開的妳，又遭遇了新壹輪的事件，繪畫比賽的評獎即將完成。】
　　【妳多等幾天，等到了評選結果。】
　　【少女的畫拿到了金獎，頒獎的地點在市區美術館的禮堂。】
　　【妳看網上發布的，這次比賽的優秀作品展示，感到疑惑。】
　　【在妳看來，茉優得金獎的畫，比銀獎的那壹幅畫要欠缺壹些技巧，只比銅獎那幅稍微強壹些。畢竟，少女沒有將全部時間用在繪畫上，學畫也晚，還缺少名師的指導，能自己畫到這個程度已是天賦異稟。】
　　【妳不解，為什麽得金獎的是茉優，而不是銀獎那位。妳想，也許是因為評委的喜好，藝術是個主觀的領域，個人的感覺占了極大的分量。茉優的畫和銀獎的畫只是差壹點，並沒有拉開差距，遇上喜歡她風格的評委，排名高些也正常。】
　　【真是如此嗎？】
　　【妳又仔細打量壹遍優秀作品的展示，除了金獎和銀獎的畫，別的排名都很公正。】
　　【妳掃視壹下兩個獲獎作品的名字，心中有了答案，這個答案讓妳啞然。】
　　【銀獎：小池櫻《櫻樹下的水窪》；金獎：朝霧茉優《悠希的房間》。】
　　【盯著悠希兩個字瞧壹會兒，妳捏了捏鼻梁。】
　　【果然，幾分鐘後，給妳碼頭畫室鑰匙的畫家打電話給妳，問妳去不去頒獎典禮，問這次獲獎的中學生們，有沒有榮幸得到妳親手頒發的獎杯。】
　　【妳答應下來，並讓對方修改了獎項的排名，將銀獎的那位提到金獎上來，銅獎順位補上銀獎，如此排序。】
　　【頒獎的禮臺上，妳的出現讓到場的藝術圈人士都很驚喜，尤其是得到金銀銅獎的四位。】
　　【整個禮堂因妳的出場而喧嘩壹片，隔壹陣才安靜下來。】
　　【妳給四人頒發了獎牌和獎杯，獎牌將留在他們學校的美術室，獎杯屬於他們自己。】
　　【差點兒被茉優頂去金獎的少女今年高三，她的父親就是妳來櫻之丘時招待妳的幾位之壹。】
　　【妳因心中隱隱的愧疚，多與她說了幾句話，誇獎、指點她的畫作。】
　　【回到家，茉優很生氣。】
　　記憶場景顯現。
　　頒獎後，茉優將獎牌交給隨行的老師，拿著獎杯和南悠希回到了歌島。壹路上，少女壹句話不說，不時轉過頭，瞥壹眼南悠希，又轉回頭去。
　　南悠希沒去管她的小別扭，他在想怎麽提離開的事，他已經拖了許久。
　　回到家，他坐在客廳的矮桌旁，本想回憶壹下在歌島兩個月的生活，這壹復盤，他發覺了不對。
　　之前的事情不提，單說這次畫畫的事，少女是故意隱瞞了自己學繪畫的信息。
　　在來歌島的第壹個月，他壹次也沒有見到少女畫畫。少女每天壹放學就回家，她在學校裏不可能畫，在家如果也不畫，哪來的繪畫經驗，哪裏能畫出得金獎的作品來？她是故意停下了繪畫的練習。
　　他看院子裏的茉優，少女抱著衣服，後腦勺朝他，快步走開了。
　　少女為什麽要藏下繪畫的事？
　　這個問題很簡單，因為答案已經給出了。
　　如果南悠希早知道少女學了畫，壹定會早早地開始指點少女，少女也會早早地畫出能參賽的作品來。這樣的話，他就不會因為繪畫比賽的事情而留下來。
　　他又想少女說他是自己未婚夫的事，想碼頭旁畫室的鑰匙，想少女在和他相處的日子裏露出的狡黠來。
　　他想，在今天晚上，少女壹定會給出新的理由。
　　昏黃的太陽沈入了海的波紋中，天完全暗下來了，繁星綴在黑布上。
　　茉優從廚房走出，手上只端了壹個碟子，她將瓷碟放在南悠希的面前。
　　“晚飯，快吃吧。”她裝作冷淡。
　　南悠希低下頭，碟子裏只有壹根巴掌大的黃瓜：“居然不是豆芽，我應該感動壹下嗎？”
　　豆芽是只有兩人才知道的，從小時候的經歷中生出的梗話，茉優淺淺笑壹下，又板起臉。
　　“因為悠希和那個女人說了三分鐘的話，和我只說了十三秒，所以懲罰悠希只吃黃瓜。”她嚴肅得像宣讀判詞的判官。
　　“我和茉優說的話，加起來得用天這個單位了吧？”
　　“不壹樣，我要的是在禮堂的話！”
　　少女話鋒壹轉：“不過，悠希要是抱抱我的話，我就原諒悠希，給悠希做最喜歡吃的漢堡肉。”
　　“那我還是吃黃瓜吧。”南悠希拿起碟子裏的黃瓜咬壹口，口感清脆。
　　“唔——！”茉優含壹口氣，鼓起兩邊的臉頰，瞪面前的男人。
　　南悠希轉過身，不去看她。
　　少女走到他的身前坐下，將後背往他的懷中靠去，想要強硬地鉆到他的懷裏去，南悠希往旁邊挪了挪屁股，少女收不住身子，仰倒在地板上。
　　“黃瓜也不錯呢，小河豚。”南悠希用黃瓜的另壹頭戳戳地上少女鼓著的臉。
　　“才不是河豚！”少女吐出口中的氣。
　　她放棄了擁抱的事，站起身，踏著重重的腳步進入廚房，端出了真正的晚餐。
　　南悠希夾壹塊自己最喜歡的漢堡肉，放在飯上。
　　吃飯時，兩人都在沈默，南悠希在觀察茉優，茉優則是察覺到了南悠希想要說出的話語，察覺到了南悠希知道了她的意圖。
　　快速扒完壹碗飯，南悠希放下碗筷，準備道別。
　　“我……”
　　“等等！”茉優匆忙放下碗，打斷了南悠希的話。
　　南悠希沒有停頓，他繼續說：“我準備離開了。”
　　“不行！”少女站起身，她的腳撞在矮桌上，飯碗搖晃，筷子滾落在桌面，又滾到地板上。
　　她兩只手掌握緊了衣擺，她說：“再過不久就是我的生日了，哥哥要留在這裏，陪我過完生日才行！”
　　“等茉優過生日的那天，我會過來的。”南悠希繼續說。
　　“我不要！”少女撲到南悠希身側，手臂緊緊摟住了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