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七十五章 令人愉悅的憂傷

　　三叔倒下去的時候，周圍的人群立刻有發現的，隨即像是壹片連鎖反應，空中走廊的男男女女們發出壹連串的尖叫聲。
　　有個穿維修工衣服的老人倒下了，再也沒爬起來……這大概是很久之後，不少人對今天這件事的粗略描述。
　　很少有人知道內情，而知道內情的人這壹刻的心情已經無法用震驚來形容。
　　比如趙玄，比如戴戈，比如楊家良。
　　這幾個人幾乎是同時知道了三叔摔倒，其中兩人眼睜睜地看著有年輕的保安跑過去扶起三叔，卻再也探不到老人的呼吸。
　　這壹瞬間，大家認為能夠隨便舉手投足殺人於無形的三叔居然死了？！
　　沒有願意相信這個事實，卻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
　　蘇小輕做完那個動作，完全沒管震驚得呆立在原地的趙玄，轉身若無其事地看了壹眼前方碎石鋪成的小徑，問道：“這裏的日常養護很不容易吧？我覺得自己真的可能是不喜歡管理酒店生意，麻煩事太多。”
　　趙玄花了幾秒鐘才從震驚中擺脫出來，頭頂空中走廊裏的騷亂聲音已經能從上空隱隱傳來，她耳畔的藍牙耳機響起了來自母親的訊號。
　　看了壹眼若無其事的蘇小輕，趙玄已經難以用正常的情緒表達出自己心中的震撼，她稍微朝蘇小輕頷首，盡量壓抑著自己的恐懼和疑惑，對蘇小輕說：“不好意思，我接個電話。”
　　蘇小輕又擡起手，這個動作嚇得趙玄幾乎後退壹步想要躲開，誰知蘇小輕只是揮揮手：“不用管我，今天妳是最忙的人之壹，我理解。”
　　趙玄努力克制住自己心中的顫抖，朝蘇小輕勉強做出壹個歉意的笑容，扭頭後退幾步接通了來自戴戈的電話。
　　“妳跟蘇小輕在壹起嗎？”戴戈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焦急，“剛才三叔忽然心梗發作，妳看到吧？”
　　趙玄回頭看了壹眼剛才自己和蘇小輕經過的那個攝像頭，低聲說道：“我是跟蘇小姐在壹起。”
　　戴戈立刻問道：“蘇小輕剛才做了什麽嗎？”
　　趙玄回頭看壹眼距離自己十幾步遠的蘇小輕，她現在有壹種完全不想再靠近那個女孩的感覺，壹時間竟然不知道怎麽回答戴戈。
　　戴戈又問了壹次：“怎麽了？說話。”
　　趙玄努力穩定了壹下呼吸，想著這件事應該怎麽描述，猶豫了幾秒鐘才說道：“剛才……蘇小輕做了壹個動作。”
　　“什麽動作？”蘇小輕剛才比劃開槍手勢的時候周圍沒有攝像頭，戴戈看不到。
　　趙玄覺得自己現在壹定是瘋了，但她還是很努力地描繪了壹下剛才的場面，盡量詳細：“蘇小輕發現了三叔……然後，對著他做了壹個開槍的動作。”
　　“她有槍？”戴戈對現場情況不了解，想象力開始起飛。
　　“沒有。”既然已經說到這份兒上了，趙玄幹脆說得更徹底壹點，“就是用手指，比劃了壹下，像小孩子玩遊戲那樣。”
　　“…………”
　　戴戈在電話那邊半天沒說話。
　　趙玄壹邊跟戴戈通電話壹邊努力觀察遠處的蘇小輕，那個輕盈的美少女好像壹點都沒覺得自己剛才做了什麽奇怪的事，依然表情輕松地眺望著遠方，好像是在看周圍進進出出的賓客。
　　過了半晌，戴戈才說道：“妳說她看見三叔了？”
　　趙玄對這壹點絕對敢確認，肯定地說道：“壹定看見了，我不會看錯。”
　　“所以那個動作是對著三叔的？”
　　“我覺得是……”
　　戴戈又壹次陷入了沈思之中。
　　活在現實中的女人對現實世界的壹切規則都特別崇尚，戴戈壹向覺得這個世界被金錢、權力、暴力和壹些零零碎碎的東西劃分成幾個不同的層面。自己掌握的力量能夠周旋其中，讓自己善加利用這些現實的規則，達成各種目的。
　　然而此刻女兒描述的情況已經超過了戴戈所能想象出的任何極限，壹瞬間讓她有了事情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覺。
　　是巧合還是真的有關聯？戴戈從來不懷疑自己女兒的判斷，但情況實在過於匪夷所思，讓她難以相信。
　　趙玄等了戴戈壹會，發現她還是沒有說什麽，有點遲疑地問道：“媽，咱們怎麽辦？”
　　戴戈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問趙玄道：“蘇小輕現在在做什麽？”
　　“在打電話。”趙玄說，“我聽不清她說什麽。”
　　戴戈覺得自己壹向聰明伶俐的女兒在面對蘇小輕的時候好像忽然變傻了，趙玄如果能聽到蘇小輕說什麽，豈不是自己說什麽蘇小輕也能聽到了？
　　“妳還想繼續跟著她嗎？”戴戈征求自己女兒的意見，“如果妳覺得有危險，躲開她也可以。”
　　趙玄咬著嘴唇問道：“媽，妳確定還要繼續嗎？”
　　戴戈已經迅速冷靜下來了，反問道：“如果三叔的事是蘇小輕做的，妳覺得我們之間還會和平解決問題嗎？”
　　趙玄性格裏堅硬的部分依然是比較多的，被母親這麽壹反問，頓時激發出那股剛強：“媽，妳說得對，我繼續跟著她吧。”
　　戴戈稍微猶疑了壹下，說道：“那妳小心。”
　　“嗯。”
　　那邊蘇小輕似乎也剛剛打完電話，見趙玄快步走回到自己身邊，笑著對趙玄說：“其實現在的最好的設計都是那種不著痕跡的設計，我覺得對國內設計師來說，最難的是跳過非要留下自己痕跡這壹關。好的作品未必需要最強烈的個人風格，而是讓人覺得容易習慣，久看不膩。”
　　趙玄覺得自己現在就是個心裏有鬼的小孩，聽蘇小輕說起庭院設計的話題也能想歪，總覺得她是在暗示自己做事太著痕跡。
　　“蘇小姐說得對，我也覺得現在華之夢的匠氣太重。可惜做為商業酒店，有些時候還真的是沒辦法。這裏華商往來比較多，就是喜歡金粉加身的感覺。”
　　蘇小輕點頭道：“做生意當然要遵守規則，我就是發表壹下個人意見。妳們怎麽做，都有妳們的理由。”
　　趙玄還是覺得蘇小輕話裏有話。
　　兩個人都沒有對剛才他頭頂發生的慌亂壹幕交換任何意見，好像剛才什麽都沒發生過壹樣。
　　壹路走到酒店後庭，這裏的園林設計的確別致，晚上在這裏的燈光下合影留念的客人也比較多，顯得十分熱鬧。蘇小輕和趙玄兩個漂亮女孩並肩而行，引來許多驚訝和欣賞的目光。
　　後庭和酒店前廣場壹樣都有音樂噴泉，做得極壯觀，水流中藏了循環水管，導致壹些噴水效果可以長時間保持不變。燈光在這些水流中投出流光溢彩，使場面顯得愈發夢幻。
　　噴泉配樂是壹些品味壹般但絕對大流行的曲子，譬如老舊的流行歌鋼琴版和小提琴版，看得出是針對那些上了年紀客人們的喜好。這時候播放的正好是壹首《張三的歌》口琴版，曲調悠揚輕柔。
　　夜風習習，蘇小輕在風中長發飛揚，站在噴水池邊對趙玄說：“以前喜歡讀文藝小說，看到那種讓人淡淡憂傷的橋段總覺得喜歡。後來聽說有個人把這種感覺叫做‘讓人愉悅的憂傷’，不過我對這個短語理解不同，我認為這世界上只有壹種憂傷能讓人愉悅。”
　　趙玄覺得蘇小輕簡直可以做思維跳躍大賽的冠軍，簡直是想到哪裏說到哪裏，這句話完全沒頭沒腦，但仍是忍不住問道：“哪壹種？”
　　“那些討厭我的，或者我討厭的人們的憂傷，就是我的愉悅。”蘇小輕笑著說，“這種想法是不是很自私很狹隘也很真實？”
　　蘇小輕說得依然很輕松，卻讓趙玄聽得心中又是壹哆嗦。
　　這是在說誰？在說什麽事？是意有所指嗎？
　　聯想到剛才三叔倒下去的身影，趙玄覺得自己好像被戳中了身上的某個痛點。
　　“親者痛，仇者快，這是自古以來的老話了。”蘇小輕笑著說，“有時候想想，這個世界上的事還真就是這麽簡單。”
　　趙玄怔怔地看著蘇小輕，壹時間說不出話來。
　　……
　　……
　　蘇亦凡跟在三個女孩身後，慢慢走到表演嘉賓們聚集的後臺，耳畔卻響著剛才蘇小輕對自己說的話。
　　“妳稍微警惕壹點，看好妳的好朋友。”
　　“為什麽？”蘇亦凡不明白，“楊冰冰有危險？”
　　“今天晚上我對劫持楊冰冰的幕後主謀暗示了壹下，對方好像坐不住了。現在看來是我比較危險。”蘇小輕說得依然像自己吃飯多吃了壹口壹樣。
　　蘇亦凡頓時大為緊張：“幕後兇手是楊宗元？”
　　“妳想多了，楊宗元還沒這個膽子。”蘇小輕說，“是楊宗元他媽。”
　　“妳這話聽起來真像是在罵人。”蘇亦凡努力讓自己的心情放松壹些，這努力卻不太成功，“楊宗元的母親叫戴清吧？是趙玄的大姨……等等，趙玄跟這件事也有關？”
　　“趙玄當然有壹定關系。”蘇小輕說，“戴清戴戈姐妹的膽子可比楊宗元父子大多了。”
　　蘇亦凡頓時急了：“那妳很危險啊！我過去找妳。”
　　“妳不用過來，對我還沒信心嗎？”蘇小輕笑道，“我沒什麽好生日禮物送給妳的好朋友，就把這個送給她吧。”
　　蘇亦凡這才意識到，蘇小輕送給楊冰冰的真正生日禮物居然是這個，她幫楊冰冰揪出幕後黑手！
　　“留到現在，也是給楊夫人添些麻煩對吧？”
　　“那當然，我跟她又不是親人。”蘇小輕說，“今天最麻煩的事我已經解決了，妳等我通知吧，好好陪在楊冰冰身邊就行。”
　　蘇亦凡現在也不是以前那個糾結的少年了，聽蘇小輕這麽說，立刻痛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