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1章 享盡人世榮華之人

　　第壹天的法會開場並不順利，還憑空失蹤了幾百人，對於負責法會的官員而言，雖然在皇帝面前勉強混了過去，可接下來幾天就絕對不能出差錯了。
　　幸好那些副法臺的法會場所都不高，有不少還是空間廣闊的大殿室內，變數應該也會小壹些。
　　對這些法師的管理其實比較寬松，雖然都有統計在冊，但並未限制任何人身自由，若有壹些場法會開始前應到而未至者，則視作棄權。
　　沒錯，明明是祈福消災的法會，卻帶有壹定的角逐篩選性質，畢竟元德皇帝是要選出高人冊封的。
　　可畢竟是水陸法會，所謂角逐當然不可能是爭鬥，所以在這期間怎麽顯露自己的特殊，怎麽顯露自己比別人“高”，也是壹門學問。
　　雨停之後，剩下的法師們都隨著朝廷的安排，各自陸陸續續回了驛館。
　　在他人都走得差不多的時候，壹名手持禪杖的年輕僧人就這麽站在法臺臺階前，神情肅穆的望著整個法臺。
　　僧人五官堂正唇紅齒白，面如羊脂卻不顯陰柔，身穿袈裟又頭戴鬥笠，身姿筆直不輸手中禪杖，註視法臺良久之後，才單手引佛禮。
　　“善哉大明王佛……”
　　“大師倒是生得壹副好皮囊啊！”
　　身旁這聲音冷不丁響起，嚇得這和尚忍不住就是身子壹抖，這聲音雖然中正溫和，但來得也太突然了。
　　計緣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這位年輕僧人的身旁，正帶著笑意開口，這和尚被嚇壹跳的反應有些出乎他的預料，也是有趣。
　　僧人看看邊上的計緣，也是施了壹個佛禮。
　　“施主也說了，不過是壹副皮囊而已，無需著相。”
　　“嗯，但皮囊到了如大師這般程度，硬是讓人別著相，反倒也是壹種著相了。”
　　計緣拱手回了壹禮，以上輩子的網絡上的某種牽扯理論隨性得說了壹句，其實也算是真實心情的表達，畢竟人長成這和尚這樣，要別人視作尋常也太牽強了。
　　和尚倒是楞了壹下，再次沖著計緣回禮。
　　“善哉大明王佛！施主窺得見又看得破，是小僧著相了。”
　　天上的雲這時候已經散得差不多了，陽光也重新照射到京畿府的大地上，計緣看了看周圍，已經陸續出現的壹些行人，還有壹些是聽說或者看到之前法臺那邊可能出事，想著有什麽熱鬧能看的。
　　“大師又為何前來參加這水陸法會？”
　　計緣輕聲問了句。
　　“唯祈福消災爾！”
　　僧人沒宣佛號，恭敬得回了壹句。
　　計緣沒說什麽信或不信，更沒發表什麽意見，只是沖他點了點頭，隨後轉身離去。
　　這名僧人壹直目送這計緣消失在視線中，然後再看看那邊的大法臺，擦了擦額頭鬥笠上的細汗，提起禪杖就快步離開了。
　　‘還是快點回到自己住宿的驛館去吧。’
　　……
　　京畿府的百姓在接下來的所謂九天十會中，除了能在靠近法會各個法臺的位置聽到壹陣陣誦經念法的聲響，也經常能在街頭看到壹些法師“演法”。
　　因為各個副法臺場地並不大，剩下的九會都是在京城不同位置，以不同批次的法師輪流修持大法，也方便壹些官員和手下主簿等官吏細心觀察各個法師。
　　這過程中，法會上能直接露上壹手是很重要的。
　　同時為了在水陸法會中更容易“脫穎而出”，壹些個法師也會在京畿府城內，想方設法的“無意間”顯聖壹番。
　　有人選擇在休息時間攀附達官貴人，也有人選擇在鬧市上擺攤算命，更有甚者刻意做出壹些極其怪異的行為舉止引起註意。
　　這對於難得出山壹趟的玉懷山修士來說可是倍感新鮮，別說他們，計緣和老龍以及這京畿府的鬼神也是抱著壹種看熱鬧的心態在圍觀。
　　這會計緣正在青葉樓的二樓窗位上喝著茶，對面坐著的則是龍子應豐，壹側對著窗戶坐著的則是龍女應若璃。
　　樓底下是壹個“法攤”，壹個仙風道骨的老法師所設，法攤是壹輛小推車架起來的，上頭還貼了很多字條。
　　字條大意講明了可以測字算命也可排憂解難，並且是有緣人坐下才管，無緣者抱著金子來也不收，然後還寫著不靈分文不取，靈驗了若是沒有錢財可支付，誠心致謝也可。
　　總之很像那麽壹回事。
　　計緣就這麽邊喝茶，邊聽著壹樓那邊傳來的說書聲，有時也會看看外頭。
　　“計叔叔，那下面的老頭不過是個行將就木的樣子貨，道行淺薄至極，至多不過有些氣感，會壹些武功和微末小術，您選他幹嘛呀？靠他可是贏不了我爹的！”
　　龍子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龍女也是差不多表情，起初兩人以為下面是否又是個深藏不露的高人，所以耐著性子左看右看細細觀察，甚至龍子中途還喬裝變化壹番，前去攤位上探了探虛實，結果自然是大失所望。
　　計緣和老龍打了個賭，各自在剩下的壹些法師中挑選了壹兩人，看誰選的最終能脫穎而出，龍子和龍女就是來湊熱鬧的。
　　“嘿，好看的還沒來呢，喏，來了，註意看著點。”
　　計緣說話間，下面街道上走過來壹個婦女和壹個老實巴交的漢子，直徑沖著那個法師的攤位走去。
　　“當家的，就是這！”
　　“哦哦哦！”
　　那男的應了幾聲，走到攤位前，左右看了看，然後噗通壹聲跪下了，邊上的婦女也壹起跪在旁邊。
　　“多謝大師救了我們呀~~~~”
　　那男子看似木訥，嗓門卻不小，壹下吧周圍的行人都嚇了壹跳。
　　攤位後的法師則立刻站起來，繞過攤位來攙扶兩人。
　　“兩位何必行此大禮，快快請啊！”
　　“不，大師您對我們家恩同再造，又不肯收我婆娘帶來的錢財，無以為報只能長跪謝恩啊！”
　　“這如何使得，這如何使得！給我起來！”
　　大師雙手運力，壹聲聲將壹男壹女拉了起來，兩人想要再次跪下去，卻始終拼不過大師壹手之力。
　　很多人議論紛紛，不知道這大師做了什麽，讓夫婦這麽激動。
　　“哎，錢又不收，跪也不讓跪，大師您的恩我們怎麽報啊~~！諸位父老鄉親，妳們給說說我們怎麽報啊！”
　　有圍攏的好事者就這麽順著說了壹句。
　　“大師都幫了妳們什麽啊？”
　　“是啊，說說唄。”“就是說啊。”
　　男子見大師已經嘆著氣搖著頭回到了攤位後，便同自己婆娘聲情並茂的講述此前事，講述這大師如何如何幫他們消災解難，其中還頗有些玄幻色彩，聽得周圍人也嘖嘖稱奇。
　　最後這對夫婦千恩萬謝的走了，過了大半個時辰，又有壹老嫗前來致謝，同樣是不收錢卻幫了忙，之後再有壹年輕女子過來致謝，法師只收了十個銅板。
　　壹天看下來，等法師撤攤的時候，除了簡單給好奇的人算了幾個命，大概有四五次有人來致謝，只收過壹次錢。
　　等這法師收攤走了，龍子和龍女面面相覷，前者看看計緣。
　　“計叔叔，難道我看走眼了？”
　　“呵呵，非也，走吧，還沒看完呢。”
　　計緣站起來，直接付了茶錢，領著龍子龍女出了街巷而去，邊走邊身形淡化，不壹會就到達了某坊內壹處人煙稀少的窩棚後面。
　　“哎哎，大師我表現的怎麽樣？”“不錯不錯！”
　　“還有我，我的呢！”“給！”
　　“謝謝大師，謝謝大師！”
　　……
　　計緣帶著龍子龍女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之前來致謝的那些百姓，正從大師手上拿錢，都是碎銀子和大通寶。
　　“這樣也行？”
　　龍子楞楞的看著這壹幕，轉頭望向計緣。
　　“計叔叔，他在凡人中算是要欺君吧？不怕殺頭嗎？”
　　計緣笑了笑，留下壹句話就轉身離開。
　　“與元德帝何其相似也。”
　　龍子皺起眉頭，看向龍女。
　　“小妹，妳聽懂嗎？”
　　應若璃也是皺眉思量了壹下，再次望向那個正在從錢袋裏拿錢出去的法師，雖仙風道骨卻也枯瘦蒼老。
　　“計叔叔可能是說，這人到了如今，為了壹個‘封正’，已經不怕殺頭了。”
　　“呃，那咱爹會輸？”
　　龍女沒好氣的瞪了壹眼龍子。
　　“咱爹選的那個是有真本事的，怎麽輸？我覺著和計叔叔壹比，咱爹算是作弊了！”
　　“那就是平局咯！”
　　龍子笑笑，也轉身離開。
　　……
　　八月三十是大貞元德皇帝的生辰，所以這壹天也是萬壽節。
　　整個皇宮張燈結彩，宮殿內外各處都有忙碌的宮人，禦膳房和壹些相關位置，更是早些時日就開始為這壹天準備。
　　這壹天，群臣在早朝上也是盡量克制，如果不是非常重要且緊急，盡量不會稟奏令皇帝不開心的事。
　　等議政階段很快就過去，殿中群臣也都安靜下來。
　　元德帝望向龍椅邊的老太監。
　　“宣法師們進來把。”
　　老太監微微躬身點頭，然後深吸壹口氣，吐氣高宣。
　　“宣，水陸法會諸位大法師進殿~~~！”
　　外頭殿外也有宮人高聲復述。
　　“宣，水陸法會諸位大法師進殿！”
　　三輪之後，在群臣面朝殿外側目的註視下，有太監領著壹小群人跨過殿門進入大殿。
　　群臣中有人瞇眼，有人露笑，有人冷哼，也有人好奇。
　　進來的人中有僧有道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壹個衣著破爛的老乞丐，總共有十六人之多。
　　皇帝在上頭也是瞇眼看著下方。
　　壹群人站定，紛紛朝著上頭行禮。
　　“參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免禮！”
　　“謝陛下！”
　　不得不說，細看之下，壹個個法師都精神抖擻面色平靜，至少都沒人露怯，最引人註目的自然就是老乞丐，沒辦法，就他壹個實在太過格格不入。
　　“言愛卿，妳力薦的高人是哪壹位啊？”
　　言常越眾而出，持圭行禮。
　　“稟陛下，微臣舉薦魯老先生面聖，正是此位！”
　　言常伸手所指的居然那位乞丐，也是令朝中早就視他為奸佞之臣的某些官員覺得詫異。
　　元德帝看看言常，再細細打量這位乞丐。
　　“妳有何神通法術啊？”
　　老乞丐上前壹步，倒也不是像尋常壹樣懶散，朝著皇帝拱了拱手，說的事情卻和皇帝的提問無關。
　　“老叫花子我心血來潮，準備收兩個徒弟，壹個自小受盡人間苦楚，壹個到老享盡人世榮華，我自覺這場水陸法會或許算是壹個契機，問陛下壹句，是否願放棄妳那座下龍椅？”
　　“大膽！”“放肆！”
　　“魯老先生您在胡說什麽？快快向陛下謝罪啊！”
　　“膽敢冒犯君上！”
　　“蹭……”“蹭……”“蹭……”……
　　邊上群臣怒目而視，言常也是冷汗陣陣，就連那些法師也下意識遠離這個老乞丐，大內侍衛更是劍拔弩張。
　　龍椅高坐上，元德帝壓下怒意冷聲詢問。
　　“這麽說妳有長生不死之法？”
　　老乞丐皺眉思索後搖了搖頭回答。
　　“並無不死之法。”
　　“那麽能得超過寡人天子之位的權勢富貴，獲得超越九五之尊的逍遙？”
　　原以為既然老皇帝急於求仙，那麽自己這般問雖然看似不合適，對方也該鄭重以對才事，可有些事與願違，這皇帝似乎連丁點違逆都容不得啊……
　　老乞丐臉色淡了下來。
　　“此種逍遙，怕是也不行。”
　　“哦，那若寡人從龍椅上下來，這天子之位懸置，國家大事無人處置又有何解？”
　　老乞丐已經面無表情。
　　“國不可壹日無君，且大貞或可成天勢，自然是讓位給皇子，皇上年歲也到了。”
　　元德帝掃了壹眼諸位皇子，怒意上湧之下心中更是思量了許許多多，此刻是氣極反笑。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言常，這就是妳舉薦的人？”
　　“陛下！臣罪該萬死！臣罪該萬死！”
　　太常使嚇得直接跪倒在地，持圭叩首伏低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