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3章 正氣不失
爛柯棋緣 by 真費事
2021-4-9 14:11
雲洲地大,但大貞地處南垂,以計緣劍遁之光想要離開雲洲自然極快,但在離開大貞國境,即將飛入大海上空之時,計緣回頭望去,能看到在天河星光垂落過程中,大貞京都方向升起壹道明亮但不耀眼的白光。
‘尹夫子……’
計緣心中微微皺眉,隨後嘆息壹聲,劍光流轉,已經飛出大貞也飛出了雲洲。
天色已暗,大貞京畿府,浩然書院之中,尹兆先正處於夢中,只是人雖入夢,原本平靜的浩然正氣卻如同風雲相會,開始動蕩起來。
夢中的尹兆先仿佛已經擺脫了凡人肉體,隨著浩然正氣之光不斷攀升,擡頭便是漫天星河,仿佛觸之可及。
“這便是星河了?果然燦爛無比啊!”
尹兆先夢香之刻,浩然正氣好似與他合二為壹,猶如另壹股流動星河之光,不斷在天際鋪開,又遊向各方,隨著尹兆先夢中環境的變化,浩然正氣也不斷在變化,仿佛能無視地界之限。
如今天下正亂,夜間本事最為危險的時刻,哪怕是原本安寧的城裏,晚上也未必不可能出現什麽魑魅魍魎,但即便如此,天下間挑燈夜讀的人還是數不勝數。
只是此刻,大貞各處,雲洲各處,甚至是天下各方,不論處於何地,只要還沒休息的渴學之士,都能隱隱感覺到什麽。
有書生推開自家書房房門,擡頭看向天空,只覺得今夜星光比以往更加明亮壹些,而有些學識淵博修出正氣的文士,則隱隱能看到那壹片白光。
哪怕是修習武道之人,到達壹定境界者也能感受到這壹股浩然正氣。
這壹股浩然正氣所過之處,天下妖魔鬼怪的動靜都緩和了壹些,也使得天下各處夜晚的烏雲紛紛消散,讓更為明亮的星光揮灑在大地上。
壹些在外征戰的兵家之士和其麾下大軍,乃至並非兵家所領的普通軍陣中,軍士們都因此感受到片刻的寧靜。
仿佛能想到遠方的家人,仿佛幼童平靜聆聽夫子的敦敦教誨,仿佛互尊互重之人相互行禮過後的相視壹笑,也仿佛疑惑得以明理之後的那壹份恍然,那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感覺……
即便是陰間,也同樣能感受到那壹股正氣之光劃過,某個瞬間,鬼神陰兵與惡鬼之間慘烈的廝殺都緩和了下來,也提振了眾鬼神之心。
陰間黃泉源頭,地藏僧念誦經文的聲音停頓下來,睜開眼微微擡頭,隨後又閉上眼睛。
“我佛慈悲!”
這白光是浩然正氣之光,卻絕非讀書人和修行高人才能感受到,只要心中有正氣,都能“看”到它。
天河之界上,趙天神也在擡頭,雖然尹兆先夢中似乎是能觸及天河,但實際上這個光比天河還要高。
“希望將來,人間能正氣長存!”
外界的壹切,除了星光外,在尹兆先的夢中都是模糊的,但他並不在意,他知道自己在做夢,能清醒地在夢中自由遨遊,即便如今年歲已高,但感覺也很好。
尹兆先感覺好似是穿過了某種限制,來到了壹處荒蕪的大山上,看到了壹個正盤坐在山巔的人。
無量山中,左無極心中壹動,睜開眼,然後緩緩站起身來,看到了天邊壹抹白光,卻好似看到的不只是壹抹白光,僅僅只是看壹眼,以左無極得神之境,就能覺出自身心境狀態發生了微妙變化,引動正氣和勇氣。
“浩然正氣?文聖?”
夢中的尹兆先看著山巔之上站起來的男子,其人裸露上身肌肉古銅,好似壹顆人間的明亮星辰,壹股內斂但炙熱的火焰燃燒其中。
“武聖?”
除了畫像之外,這是尹兆先第壹次看到左無極,而對於左無極來說同樣如此,只不過二者對不了話,白光也並未停留,而是在仲平休等人和左無極的視線之中漸漸離開了無量山。
最後,尹兆先看到了計緣,他第壹次覺得自己跟得上好友,第壹次能同仙道高人感同身受,仿佛站在計先生身旁,看著他腳踏劍光疾馳。
只是這壹刻,計緣忽然轉頭看向尹兆先。
“尹夫子,肉體凡胎不可多運此力,回去睡吧。”
計緣伸手壹點,點向白光,而在尹兆先眼中,計先生伸手直接觸碰到了他,輕輕點在了額頭。
壹股強烈的牽引力傳來,僅僅壹瞬間,尹兆先就醒了過來。
外頭已經傳來雞鳴聲,天也蒙蒙亮了,剛剛夢中之時尹兆先有多輕松,此刻的他就有多疲憊。
尹兆先強撐著從床榻邊坐起來,身子似乎有些不穩,人中也有些溫熱,他伸手摸了摸,指尖多了壹抹血色。
“爹,孩兒來給您請安!”
尹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就好像壹直等在外面,在感受到屋內動靜的這壹刻就出聲了壹樣。
“青兒怎麽有空來這裏了?妳身負重擔,國家大事要緊,快回去吧。”
門外的尹青不願離去。
“爹,孩兒來都來了,想看看您!”
“又不是沒看過。”
尹兆先的話音帶著笑意,將房門“吱呀”壹聲拉開,尹青趕緊行禮,細看自己的父親,雖然還未穿戴外衣,但氣色似乎還過得去。
“好了,回去吧。”
“是,孩兒告退!”
等尹青走出自己父親在浩然書院中的小院,回頭再看的時候,父親已經回了屋內,尹青嘆了壹口氣,匆匆離去了。
……
計緣點回白光之後,再對回頭看了壹眼雲洲方向,眼神微微閃動。
天道崩壞,但所謂文武氣運,又何嘗不是脫胎於天道呢,只不過這其中,身為核心的文武二聖,其自身的意誌也起主導作用。
尹兆先乃天下文聖,雖然自身不能修行,有時候神異之處尚不如壹個才領悟文道的書生,但浩然正氣之盛冠絕天下,也有冥冥之中的感覺,所知並非局限於大貞周邊,而是知天時之變,曉天地之道。
但就如計緣老早就明白的那樣,尹兆先雖是文聖,卻和左無極這武聖截然不同,自身並無能夠駕馭如此誇張浩然正氣的道行,如若要強行駕馭,也只能是命數耗盡之時。
這壹股正氣,確實很重要,但如今的天地局勢,這壹股正氣能引動人心中信念,卻不會有根本性扭轉乾坤的力量,計緣也不希望因此就讓尹夫子辭世。
計緣壹催劍光,遁速再次加快,遁光在海天之間浮現壹道虹霞,但即便如此,計緣的法眼依然洞若觀火,海中偶然壹現的壹縷魔氣依然被他所察覺。
方向所差不多,計緣沒有任何猶豫,幾乎頃刻間已經到達魔氣上空,但身形並未停留,而是直接劍指往上壹提。
“錚——”
青藤劍直接出鞘,隨著計緣劍指朝下,帶著淡淡的劍光劃過海面。
剎那間,海流靜止目可見底,壹劍分海。
而劍光所過之處,有壹團漆黑的魔氣顫動,能中計緣壹劍不死,想來道行絕對不差,他本想補上壹劍,但似乎又察覺到什麽,反倒是松開了劍指。
青藤劍與計緣心意相通,這壹刻也劍遊而回,歸於鞘中。
等到計緣的遁光遠去,那壹抹淡淡虹光也漸漸消失,被壹劍分開的海面才如同崩塌壹般相融在壹起。
“嘩啦啦啦啦……”
水流聲中,海底的魔氣依然在不斷顫動。
“計,計緣……”
良久之後,魔氣緩緩恢復,變為了人形,竟然是北木,就連計緣都不會想到,剛剛那壹團魔氣,其實壹尊真魔,竟然會在他分海壹劍過去的時候沒有做出任何值得稱道的抗衡,其後的反應更是如此。
而北木剛剛那種狀態並非是他真的不堪壹擊到這種程度,而是因為完完全全被計緣那種恍若天道般浩大,又強盛無比的劍意給震懾住了,簡而言之就是嚇傻了。
曾經計緣是那真魔的心結,如今計緣也是北木的恐懼之源,北木想過很多次和計緣遭遇的情況,更是幻想過壹雪前恥,但知道這壹刻和計緣遭遇,才發現自己竟然提不起勇氣和對方動手,因為他看出計緣很急,希望計緣能快點走。
果然,計緣壹劍過後沒有耽擱,直接劍遁走了,這讓北木十分慶幸,但隨之而來的,是自尊心的強烈扭曲和不甘,以至於魔氣紊亂雙目血紅。
“計——緣——啊——”
“轟隆……”
海面炸開,億萬海水被魔氣推開,從海底到海面形成壹個巨大的環形漩渦,露出海底的北木,他怒吼,他咆哮,雙手握拳卻沒有離開的意思,就連此刻的爆發,也是在確認了以計緣的遁速早已遠離不可能返回才做的……
確實,計緣能感應到後方的魔氣,但早已遠去的他也沒有回頭,只是遁速微微放慢了壹些,仿佛在等什麽。
片刻之後,同樣似乎有壹縷魔氣在身邊凝聚,計緣看向壹側,阿澤的樣子緩緩從魔氣中浮現,臉上的神色十分復雜,有激動也有羞愧,眼神深處有各種負面,卻沒有展現在外。
阿澤就這麽跟著,他想著便是先生動手也不走,更不還手,但計先生沒有動手,只是看著他,他想說話,卻久久不敢出聲。
“阿澤。”
還是計緣先開口了。
“許久不見,妳受苦了。”
“先生……阿澤愧對您的教誨……”
“或許是先生對不起妳,只是如今也非討論對錯的時候啊……見妳雖入魔道卻人性不失,也算不幸中的大幸,好了,那魔頭吃了我壹劍,妳快去吧。”
“先生,我想幫妳!”
阿澤平日裏毫無表情的臉,現在卻顯得有些迫切,見到計緣,心中那些魔念都被壓了下去。
計緣搖了搖頭。
“計某的事妳插不上手,如果有機會,幫先生壹個忙吧,若還有將來,若世間終有魔道,若妳始終無法擺脫魔道,那妳便立於峰端吧。”
阿澤的臉色平靜下來,計先生的話讓他有些難受,不是厭惡計緣,而是已經明白計先生的意思,等於是在告訴他,他的魔道幾乎已經不可逆了,也是他並非癡魔入魔,亦非瘋魔入魔,不是這些“小魔”“好魔”的。
本來阿澤還心有僥幸,因為還有計先生在,但現在,頗有些意冷。
“若世人誤我,正道滅我又如何?”
“計某不曾感同身受,如何有資格說教與妳,妳自慮吧,快去吧,不要讓他跑了,妳跟他很久了吧?”
阿澤嘴唇動了壹下,他很想多留壹會。
“若到那時,我可以再來問先生嗎?”
計緣笑了,點了點頭,和這些孩子在壹塊,很多時候能疏解心中陰霾,便是此刻的阿澤都是如此。
“可以。”
得計緣這壹句話,阿澤也露出了真摯的笑容,魔光壹轉反向而去了。
計緣的劍遁之光在不知不覺間已經再次拉升速度,眼神看著前方若有所思,那時他計某人還會在麽?
‘要不得要不得,阿澤都不失正氣,我自己怎可動搖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