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 歡樂城

　　擊潰黑火殘軍，但葛城淺傷得很重。
　　會津城三街五裏的黑道分子都愛往自己身上裝點鐵的，他們經驗豐富，壹合計，索性把葛城淺擡上壹輛白色醫用卡車，把她半截身體擱冰櫃裏凍著，由技術最好的司機駕駛，直接離開航空港前線，拉去會津城裝機械臂。
　　很快，葛城淺被送到崔俊友的義體診所，老崔手藝沒的說，除了脾氣暴躁外挑不出刺。
　　原先大夥還想著老崔會跟以前壹樣坐在他的私人手術室那裏，他會拿眼睛直盯著終端機，做各種古怪表情，或者對手機錄下自己意義不明的狂躁絮語。不做手術的時候他就竭盡全力詛咒公司主義，日復壹夜，以至於成為常例。
　　結果今天卻撲了個空。
　　這崔俊友能去哪？幫眾們犯了嘀咕。原以為老崔會永遠都會待在自己的房間裏，畢竟他就是個討厭的小老頭，沒有社交活動，沒有親戚，在世紀凈土的壹級監控名單中，公司聯盟以前也會查他，所以他深居簡出。
　　但可怕的事情就這樣發生，把葛城淺拉來了，崔俊友卻不在。
　　幫眾們立刻像無頭蒼蠅壹樣轉了起來，這事可耽誤不得。
　　無形禁衛軍被打敗，但也不是壹無所獲，他們打碎了葛城淺的慣用手。哪怕再多拖久壹點，都可能錯過最佳治療時機，也許她要當壹輩子殘疾。
　　於是葛城淺的手下們就大吼大叫起來，跟狂犬壹樣四處追逐，幾乎要把整個診療中心掀個底朝天，拿球棒和撬棍砸來砸去，怒不可遏。
　　“阿耶！”
　　“別這樣！”
　　“小心——”崔俊友的學徒和助手們聽到動靜，被迫從手術中暫停，從正在執行的手術裏離開，放下患者的殘肢斷臂和備用器官，匆匆開門出去，好說歹說才安撫住這群暴躁的家夥。
　　“崔師傅往那邊去了。”尼德萊特，他們中最機靈的壹個，連忙指明方向。
　　崔俊友憋瘋了，出去轉轉。
　　他從診所裏拉了輛川鈴牌摩托車，跨上去就突入安久市，馬力拉到最大，在寬闊的六車道主幹線上飛馳，輕盈地避開那些燃燒的武裝載具殘骸。
　　市民們沿途不時停下來看著這個有點瘋狂的老頭，他壹只手握著車架，壹只手癲狂地朝兩邊的城市街道揮舞，嘴裏還大吼大叫：“自由了！自由了！”
　　好像這是他這輩子最幸福的壹天，他享受著摩托高速狂飆猛進，烈風拂面，仿佛要把他的皺紋吹平。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滿腦子都是過去公司主義黃金時代的景象，曾經大家都很有信心，滿懷鬥誌，獻身給公司主義這個大火箭當燃料燒，嗖的壹聲，火箭騰空而去，然後他們才發現火箭的方向和燃料的方向是相反的。然後留下壹地狼藉，滿世界的灰燼，原先給公司賣命的每個人仿佛都有原罪。
　　但現在他算是贖罪了，在壹個沒有監控系統和公司軍隊的自由城裏狂飆，開著摩托車享受壹時壹刻的自由與狂歡。
　　“診所的人在找妳呢。”徐煬聯系到老崔。
　　“去他的吧！”崔俊友對著耳麥大喊大叫，“爺爺我退休了！”
　　這可是十年來頭壹次不用在地下城裏跟老鼠壹樣咄咄逼人、爭爭吵吵，他總算可以自由地呼吸地面空氣。
　　這該死的世紀凈土，監控系統，把他跟老鼠壹樣攆，迫使崔俊友壹次又壹次搬遷。直到徐煬當初給了他壹筆錢，讓他返回暉城區搞點事業，下墜的人生才有了點起色。
　　而今這日子更是到了最有盼頭的瞬間……自由了！
　　安久市的人們打跑了黑火，刪空了世紀凈土的市民信息，京都無限的公司狗只能壹條接壹條逃走！
　　雜碎們總算從這城裏被轟出去，公司不能再肆無忌憚地監控每個人的住所、親屬和網路賬號，他可以自由自在地發言，自由自在地在街道上穿梭。
　　這也太痛快了！
　　壓抑的安久市從來沒這麽讓人想要喜笑顏開。
　　他從沒想過還有這麽壹天，他表現得越狂躁，越代表他內心深處抱有懷疑，認為公司主義不可戰勝。
　　而今他特別神氣，最終將摩托車開到安久市的鳳蝶廣場上，這是他第壹次落網的地方，因為在這裏偷偷交易未註冊的黑義體而被捕，挨了3棍，錢罰700。
　　“老子自由了！”崔俊友大喊。
　　他的回應在街頭的空氣中回蕩，崔俊友高舉雙手，過去的闖蕩和奮鬥，回想起來如燈如焰，壹切犧牲鑄成此刻自由回響，叫他感覺人生好是痛快，陽光沐肩，往事從容。
　　“聽起來很開心嘛。”徐煬也能感受到崔俊友語氣裏的歡欣。
　　“那當然。”崔俊友深呼吸，感受地表的清新空氣，“……還是得感謝妳，沒有妳我早就掛了，也等不到這壹天。”
　　“舉手之勞。”徐煬道。
　　地面原來是崔俊友不敢來的地方，因為到處都有監控，而今他像個真正的人類、壹個昂頭挺胸的人，大膽進入這座城市。他是人，建造城市的人也是人，到底什麽人強行把壹些人拔高，又把另壹些人踢進地下城。
　　不過那種日子已經結束，崔俊友驕傲地伸出衰老的胳膊，朝天空揮拳，巨構建築將灰色天穹分割開來，太陽折射出不真實的光線，像櫻花壹樣粉。
　　“老子是自由的，老子要活出個人樣，誰能管！”崔俊友喃喃道，“整個城市都是自由的，這是我們死了多少人才換到的，壹口氣打了那麽壹場惡戰。”
　　“別太放松，還有不少黑火間諜和士兵分散在城裏。”徐煬告誡，“以及空天母艦。”
　　“馬蒂內斯號？它……”崔俊友止住話頭，因為淡粉色的太陽被擋住了。
　　巨蛇，壹條大約2公裏長的鋼鐵巨蛇劃過天際，拖出黑色航跡，像壹條鞭子從天垂落，居高臨下，隨時準備拷打地面。
　　崔俊友揉了揉眼睛，從巨蛇兩側慢慢噴吐出壹艘艘白色或櫻花塗裝的輕型戰鬥機與穿梭機，像是花朵散出成千上萬個孢子，還有幾十名征戰魔女背著單兵飛行設備飛離這頭鋼鐵巨蛇，朝城市各處散去。
　　巨蛇本身有著暗紫色和深綠色的塗裝，顏料交錯抹在它分節的身軀上，把它染成壹個狂暴而危險的怪物。
　　京都無限的“大蛇號”已至，服役9年的王牌母艦，在上京造船廠完成裝配，凝聚巨企軍工從業者的心血，戰力驚人。
　　安久市的市民們本來也沈浸在劫後余生的喜悅氛圍中，巨艦出現在視野中的瞬間，他們紛紛停下手頭的動作，凝視它如何進入城市。
　　先前那種彌漫全城的歡快氣氛壹下蕩然無存，所有人的喜悅和精氣神都被壹下夾住，像是給澆了壹盆冷水，立時熄滅，所有夢幻和美好都被砸的粉碎，過往的邏輯模型開始重建，人們悄悄動手，把原先好不容易脫下的心理鐐銬再戴了起來。
　　大蛇號降速滑行，靠近京都無限駐安久市分部，將艦橋與大樓屋面連接，從上跑下來上千名訓練有素、雷厲風行的公司人，伴隨他們壹起進駐的還有職業忍者、高階武士和機械相撲手，他們是京都無限的後備力量，被大蛇號帶入安久市，準備重建秩序。
　　他們分工明確，兵員剛剛從前線撤退下來，沈默而高效，各處搜掠和剿滅殘余的黑火革新士兵。公司人則負責清算受損資產，同時追查先前傷害公司資產的罪犯。
　　大蛇號只比原定的正午入駐晚了2小時，壹股堅冰般的威嚴淩駕於城市之上，叫人感到徹骨寒意。
　　“兩艘母艦都回來了。”徐煬說，“……妳先回會津城吧。”
　　崔俊友望向鳳蝶廣場上的其他人，人們不再享受自由自在的氛圍，而是不自覺地露出淡淡笑容，代表自己和平柔順，不會發脾氣，易於管控，是品性優良的市民。
　　之前壹些先鋒藝術家、大學生和市民軍聯手，爬到城市醒目的地標大廈頂上，掛了壹個巨大的橫幅，寫了兩行標語，鼓勵全世界人們團結起來，如今他們又爭先恐後地跑回樓頂，搶在有人來查之前把橫幅拖回去，以免未來只能牢內相見。
　　崔俊友咽了口唾沫，不安地抓了抓頭發，他打開手機看到診所催他回去給葛城淺做手術的消息，忽然意識到自己最好最安全的地方，還是在那個吵死人的地下城裏，這個想法叫他感到萬念俱灰。
　　死了這麽多人，打了這麽久的公司戰爭，什麽都沒改變嗎？崔俊友眼眶壹紅，跨回到摩托車上，轉個方向罵罵咧咧地朝會津城開去，摩托的發動機壹路上不停地發出幹癟的聲音，像個病人。
　　“這算什麽？”崔俊友還連在徐煬的通訊頻道裏，十分暴躁，語無倫次，“這什麽都不算，我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孬種，什麽都做不到、就只會鼓搗手上那些活！特麽的蚍蜉撼樹！”
　　“無論公司還是巨艦都是可以被戰勝的。”徐煬沈聲說，“在那之前妳不能泄氣，我們離勝利並不遙遠。”
　　崔俊友開過壹個十字路口，高懸的世紀凈土面板閃了幾下，開始上線，攝像頭在他看來跟把戳眼睛的尖刀壹樣，根本不敢對視，他拿個黑口罩戴上，拉下帽子，逃也似地回去了。
　　他壓低聲音，不停跟徐煬發泄心裏的怨氣，徐煬則耐心聽他如何扯壹些有的沒的內容，叫崔俊友深懷感激。
　　到最後，崔俊友只是幽幽說了壹句：“別怪我搞得這麽難看，我知道有耐心很重要。可我已經50了，我還能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