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五章 交換意識

　　覓影把凜音帶去三樓的技術工作室，讓她在壹臺“赫利諾克斯”型黑客椅上躺下。
　　“公寓很小，設備卻很好。”覓影說，“網線也是最快的，絕不會讓妳後悔到這來。”
　　“覓影，深層匿名網路說妳是賽博妖鬼的影子，”凜音躺在椅面上，“那到底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我能召喚它的莫大威能。”覓影將頭盔帶到凜音身邊，“妳自己戴上吧，在妳的黑客設備運到之前，妳用這個進行工作。”
　　自己要去見賽博妖鬼了。
　　這是何等“榮幸”。
　　它能把用於侵入大公司的技術交給自己嗎？
　　凜音看著覓影在終端機上操作，她閉上眼睛，將四根線路連向自己銀發深處的接口。
　　——塵世變得很遙遠。
　　這感覺極度奇特，仿佛上壹秒是炎炎盛夏、日頭灼燒，下壹秒又忽被投入冰涼海水當中。
　　無限深的“海浪”瞬間屏蔽人所有的器官，嗅覺和視力瞬間遭到剝奪，余下的只有空無和黑暗，伴隨著淡淡恐懼。
　　凜音見過更大的恐怖，她早已不再害怕，意識逐漸接入軟件當中。
　　她處在意識徹底上傳的節點之前，也就是業內人稱為“無夢”的狀態。
　　“無夢”狀態就像人已熟睡，但多彩斑斕的夢境還沒出現，人的思維只是陷入永恒的沈寂，黑暗且虛無，只留下巨大回音，往事留下重影。
　　什麽都沒有。凜音判斷。
　　不合常理……凜音思忖。自己應該已經連上了。
　　除非覓影欺騙自己。
　　過了半晌，直到黑暗中壹絲弧光在移動，凜音才忽然意識到賽博妖鬼壹直在自己面前，自己早已觀測到它。
　　只是它太大了！
　　賽博妖鬼，無邊無際，她只能觀測到它的壹小塊黑色片段。
　　像神話中的創世生命壹樣。
　　凜音在數據空間中竭力摸索，漸漸才能捕捉到那巨大形象。
　　賽博妖鬼像是深海中的無限輪廓，她纖微的意識在那宏大的數據量面前顯得極為渺小，頃刻間便會遭到吞沒。
　　凜音在朦朧中感到壹絲奇異。
　　她的生命，如今在壹尊更強大存在的註視中。
　　“我看到妳了。我想知道，技術的盡頭是什麽樣的？”凜音問出她的問題。
　　世界的尺度延展了，從壹片海洋擴展至深空。
　　在數字生命的概念當中，有如咫尺天涯，再小的存儲單元也可以用來容納壹個人的全部精神，同樣的，壹個人的所有意誌在浩瀚的數據結構當中同樣微乎其微。
　　凜音默默感受自己的渺小。
　　巨獸在她頭頂緩緩滑過，她在無限的尺度當中半夢半醒。
　　它用這種方式回答。凜音知道，賽博妖鬼必然見過技術的盡頭，理解真相，方能作出這樣的回應。
　　“我想潛入最深處。”凜音知道她進得還不夠深，她仍然在數據柵欄之外，用原始的信息接收方式了解這壹切，“我想知道……我想知道怎麽才能進入希利斯之海。”
　　壹條狹窄的橋出現在系統當中。
　　凜音試圖擠過去，前往橋另壹端的訪問端口，但太難了，轉化不夠。
　　她在這種狀況下無法抓住自己的精神。
　　設備，她需要自己的全套黑客設備，壹臺簡單的黑客椅無法支持她完成真正的意識上傳。她連數字心智都沒有，需要依賴企業設備提供支持，而即便那樣也比不上真正持有數字心智的工程師們。
　　凜音只能放棄。
　　“……妳獨自殺了將近四百個黑客。”凜音望著賽博妖鬼的幻象，“妳是專司吞噬黑客的妖魔，是這樣嗎？”
　　長久的寂靜。
　　凜音屏神凝念，她以為賽博妖鬼離開了，但轉瞬間她看到數百個被清理和歸檔的意識殘骸。
　　是“黑客墓地”！
　　凜音的意識在這奇觀面前幾近戰栗。
　　死亡，盛大的死亡。
　　在那片永遠不潰的防線上，再強大的技術精英也在希利斯之海中神滅形消，萬劫不復，留下的唯有數百份空洞檔案！由支離破碎的意識文件組成。
　　何等壯闊——何等令人敬羨。
　　壹旦達到技術的盡頭，就能做到這樣的事情嗎？
　　凜音渴望進入希利斯之海，踏入技術的高峰，成為永恒不滅的數字生命，無所不能，毀滅公司。
　　收斂心神，凜音繼續嘗試溝通。
　　“壹家公司欠下血債，我要回去復仇，我要他們償命。”凜音態度平靜。
　　“我壹直在追趕，我壹直想追上大公司的步伐，為此我不斷嘗試。”她說。
　　“但是，有天他們裝上希利斯之海，於是我的所有努力忽然毫無意義。”
　　“我的技術全都變成了過去式，再也無法進入深處。”
　　“所以，我想從妳這裏學習如何下潛，無論付出什麽代價。”
　　頓了頓，凜音又向那數據橋梁靠近。
　　“我知道，”凜音說，“妳被捕，淪落，被數據病毒摧毀，變成尼斯托公司的傀儡野獸。也許這就是技術使用者的代價……但我完全明白。我也向妳發誓，壹旦我掌握希利斯之海，我就會嘗試把妳從數據陷阱裏解救出來！所以，賽博妖鬼——拜托了，教我如何進入希利斯之海吧！”
　　凜音，並未獲得期望中的回應。
　　壹切歸於沈寂，回歸零點。
　　通信中斷，凜音被迫回到自己的原身意識當中。
　　“咳——”她從黑客椅上坐起來，線路從顱後的接口中脫落，雙眼裏布滿血絲。
　　她屏住呼吸，調整神經信號，很快便若無其事地坐好。
　　“妳見過賽博妖鬼了。”覓影站在終端機旁邊。
　　“……”凜音沈默。
　　越了解賽博妖鬼的狀況，越感到絕望。
　　饒是賽博妖鬼那樣強大的技術生命，仍然變成尼斯托公司的看門犬……
　　憑什麽？
　　“……我去為妳們做晚飯。”覓影見凜音沈默，不知如何安慰，只好快步走開。
　　凜音搖搖頭，忽看到旁邊的設備上亮起通訊邀請，指名道姓是要找凜音。
　　她謹慎地接入通信。
　　“妳好，凜音小姐。”壹個男人的聲音。
　　“……妳是誰？”
　　“我姓徐。”
　　“我不認識妳。”
　　“凜音小姐，妳剛剛在數據空間中聯絡了賽博妖鬼對吧。”
　　“妳……”凜音閉上眼睛，深呼吸。
　　壹切都在監控當中。
　　凜音感到壹陣寒意。
　　即便是那位賽博妖鬼，也根本無法屏蔽外界通信，所有溝通都處在監管之下！
　　這是何等絕望的情境啊……
　　“總的來說，凜音小姐對技術的掌握得心應手，但還不足以駕馭希利斯之海。”
　　“尼斯托公司的人，”凜音微笑回應，“……妳打算做什麽？”
　　“我們可以向妳提供希利斯之海的課程訓練，只要妳完成尼斯托公司的任務。”
　　凜音本想痛斥“公司狗！”，但轉念壹想，賽博妖鬼仍被囚在籠子深處，而她也確實需要技術，從而實現對希利斯之海的深潛。
　　她閉上眼睛，作出決定。
　　壹定要掌握希利斯之海，完成目的，並將賽博妖鬼救出去，讓它不再被尼斯托公司奴役。
　　在那之前，恐怕也只能勉強服務於尼斯托公司，替他們工作來換取知識。
　　“我明白。”凜音若無其事地說，“謝謝。”
　　“第壹堂課程將在壹周後舉行，免費。”
　　通信結束。
　　凜音將數據線摘下。
　　可以的，壹定可以將賽博妖鬼救出來。如果沒有它鎮守希利斯之海，尼斯托公司也只是徒有其表的軀殼，隨時都會被大公司的技術攻勢壓垮。
　　這個姓徐的網監似乎在尼斯托公司裏有壹定地位，自己還得想辦法靠近他，從他那裏獲取情報。
　　只可惜現在必須聽那家夥擺布，為了得到希利斯之海的課程……
　　凜音穩住情緒，明確自己的目標。
　　另壹邊，徐煬結束通信，在法洛莎的植物園裏漫步，由於這段時間的技術升級和經驗進步，他無需額外設備也能在數據空間和原身之間交換意識。
　　凜音小姐是個不錯的苗子。徐煬沈思。應能作為黑客魔女漸漸成長起來。
　　壹旦成長到相應技術水準，派去獨當壹面也不為過，只是還不知她有怎樣的過去和能力，尚需慢慢熟悉。
　　而且她沒有數字心智……沒辦法像徐煬那樣容易地轉化意識，也不壹定能成長到徐煬的高度。短暫成為數字生命後，徐煬可謂已經了解過技術的盡頭，更是世界上唯壹對希利斯之海有實戰經驗的人物，教凜音去破解簡直綽綽有余。
　　不過，由於風險，數字心智本就只有少數巨型企業掌握，現在更被列為禁忌科技，尚不知怎樣才能給凜音也裝壹個，這是最麻煩的。
　　徐煬目前在希盛神宮的核心層，整座建築的最中央，這裏同時也是新密室所在，法洛莎的居所。
　　庭院種滿魔法植物，幾百名幼魔女們戴著小安全帽和勞保手套走來走去，跟那些會吃人的大樹作鬥爭，從中采摘會尖叫的花朵，她們吵吵嚷嚷，跑來跑去，在小推車裏裝滿收獲。法洛莎則獨自在園林最深處的密室中修煉。
　　之前法洛莎頻於工作，怠慢了修煉與學習，現在必須繼續冥想並淬煉實力。
　　尼斯托公司中，徐煬還是幹他的本職工作——網路安全和管理，目前也在建設更多數據機房，用來承擔深層匿名網路的服務器壓力，同時借它的渠道來收集情報。
　　吉岡水色主持魔女部的日常運行，也負責對魔女們進行評議和數據歸檔工作。
　　莉拉是社長，負責日常運營，也是安全部門的最高負責人，任何向尼斯托公司尋求幫助的人都會得到保護。
　　她的副官艾樂蒂負責對外安全，管理公司的武裝力量。
　　多目魔的分機負責管理社區的生產與建設，按既定程式進行經濟規劃和資源分配，毫無偏袒可言。
　　潘瑞伊是機動突擊隊的隊長，帶領征戰魔女中的精銳，隨時響應緊急事件。
　　風間宮理主持科學技術部門，令加入公司的科研魔女能夠順利開展各自研發工作。
　　葉子是商業方面的主管，沒有她這樣精通金融與經濟運作的人，尼斯托公司就會出現短板，目前葉子正解決對外貿易的事情，準備把囤積在倉庫中的產品賣向海外市場，從而牟取暴利。
　　杜遷遷與微十月負責情報和宣傳工作。徐煬給杜遷遷下了道命令，讓她親自出馬，與覓影壹眾去調查“鬼武者”的情報。
　　如果不把此人揪出並消滅，尼斯托公司就會反復遭到暗中襲擊，不可不察。
　　另壹邊，小公寓內，覓影給大夥準備了壹桌子食物。
　　說是準備，覓影的廚藝模塊也只夠她把各種預制菜和便利店快餐加熱。
　　桌上堆滿各式各樣的食物，以飯團、西藍花、薯條、麻婆豆腐、漢堡肉、肥牛片、味增湯和天婦羅為主，又包括蘑菇、紫米、玉子燒、梅菜、香腸、烤雞肉和牛排碎片等輔食，可謂豐盛。
　　“請慢用。”覓影向他們鞠躬，“考慮到大家有著各種各樣的口味，街角便利店的所有產品我都買了壹份，請大家開心地吃飯吧。”
　　開心地吃飯。覓影只覺得慚愧。低效的社交模塊倉促間只能胡說八道。
　　“多謝款待，我開動了。”凜音雙手貼緊，高聲說。
　　“沒有燃料的話我不是很認可。”尼德萊特從外衣內側拿出壹小瓶燃油，倒進自己嘴裏。
　　陸鏡看到他外套底下是另壹件黑色雙排扣風衣，根本看不到他的本體。
　　就在他們準備用餐的時候，公寓門忽然被壹腳踢開。
　　砰！
　　壹個戴墨鏡、穿黑色風衣的酷女孩旁若無人地走到桌邊坐下，拿起桌上的食物就吃。
　　“壹會，立刻舉行作戰會議！”她高聲說，“所有人都不許缺席！”
　　“嗯……”
　　“好嚇人……”
　　“她是誰？”陸鏡不解，將手伸向身邊的寶劍。
　　覓影觀察了壹會，沒有結論。
　　“妳們可以叫我杜遷遷。”女人說。
　　“杜遷遷不長這樣。”覓影起身，“妳到底是誰？為什麽能通過入口識別？”
　　到處都是陷阱，用來阻止間諜。
　　杜遷遷丟給覓影壹根分離芯片，她謹慎地接過芯片，讀取其中內容，隨後了然。
　　原來杜遷遷已經升級到上位魔女，幻化出的外觀更加強大，覓影無論如何都掃描不出了。
　　陸鏡被杜遷遷嚇了壹跳，低頭快速吃飯。
　　席間，杜遷遷似乎收到別的消息，快速起身，走到外面樓道裏去通信。
　　“她好嚇人！”陸鏡得了空，忍不住跟凜音說。
　　“怎麽？”凜音挑了挑好看的眉毛，“好孩子害怕強勢的女人嗎？”
　　“不不！我見過她，她以前有點唯唯諾諾，有點陰沈、消極，壹看就感覺很懦弱……現在卻兇巴巴的！”
　　凜音拿起壹罐啤酒，喝了壹半，然後攬過陸鏡的脖子。
　　“好孩子是不會明白的。”凜音貼近陸鏡的耳朵說話，呼出的熱氣弄得陸鏡耳垂癢癢。
　　“妳……妳又知道什麽了？妳能看出原因？”
　　“當然，她現在的狀況是，O生活不和諧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