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憶往昔

　　街道上只有這壹家大排檔還開著。店裏已經沒有幾個人，深秋的天氣夜涼，食客們早早地回了家。
　　這種時候還在吃夜宵的，總是兩種極端的人，壹種是家太大單純想玩兒的人，壹種是無家可歸失意的人。
　　羅冰搖搖頭，又給易陽倒了壹杯啤酒。
　　易陽眼眶赤紅：“兄弟，我真的沒想到，今天竟然是妳幫我解了圍。”
　　羅冰推了推眼鏡，不在意地笑笑：“大家都是初中同學，舉手之勞，何必說這麽多呢。”
　　聽到羅冰的話，易陽苦笑壹聲，端起酒杯壹飲而盡。
　　在冰涼的啤酒灌入食道的時候，他的思緒從混亂變成更加混亂。
　　羅冰，西裝革履，身上都是易陽看不懂的奢侈品牌，氣質溫文爾雅，談吐自然大方，儼然壹副社會精英的模樣。
　　而易陽，蓬頭垢面，身上有修理汽車必然沾上的黑色機油，他覺得自己身上散發著被社會廢棄的工業廢氣味。
　　下午，因為總部要派高管過來視察工作，於是易陽所在的4S店上下忙碌，打掃衛生。他忍不住吐槽了壹句“形式主義”，結果被早就看他不爽的主管聽到，拎住了把柄，壹頓叱責，越說將問題越加拔高，壹副要將他如何的架勢。
　　如果換做以前，易陽肯定壹扳手甩在對方的臉上了。但生活早已經磨平了他的棱角，只是沈默低頭，任由主管斥罵。
　　屈辱，但無奈。
　　這時候，那位高管卻到了。
　　沒想到的是，這位讓分店總經理恨不得跪舔的年輕高管，竟然是易陽的初中同學，羅冰。
　　羅冰幫易陽解了圍，同時像那位主管罵他壹般，將分店壹眾人員罵了個遍。
　　那主管，低著頭像狗壹樣，事後跟易陽道歉，點頭哈腰。
　　易陽的心頭有報復的快感，但這快感是別人給的。之後便是深深的惆悵。
　　晚飯時間，易陽要留羅冰壹起吃飯。
　　他本沒覺得羅冰這樣的人物會賞臉跟他壹起吃飯，但沒想到的是對方竟然痛快答應下來。
　　“老同學好久不見了，聚聚也好。”
　　此時，易陽放下了酒杯，有些靦腆地問：“兄弟，我記得妳初三畢業後……”
　　羅冰笑著說：“初三畢業就去省城讀高中，再後來就出國留學了。”
　　“哦，那可真是太厲害了……去外國，是我想都不敢想的事。”
　　“也沒什麽厲害的，國外並不比國內好。對了，妳呢，這些年在幹什麽？”
　　易陽苦笑壹聲：“我嘛，妳知道我的，初中不懂事，也沒學到什麽文化。初三畢業，勉強交高價進了縣城高中，但壹年多不到就被開除了，幹過火鍋店服務員，KTV服務生，網吧網管……但都不是事，後來壹個親戚開修理廠，我去跟著學了幾年汽修技術，混口飯吃……”
　　羅冰說：“哦，怎麽到我們集團的？”
　　“那個親戚的廠子出了點問題，好像是法律問題，要和壹個車主打官司，廠子開不下去了，我就被介紹到這裏來，當壹個外聘的修理工。呵呵，世界真小，沒想到離開了小縣城，在省城我們也能再會。”
　　羅冰壹時沈默，看上去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易陽笑笑：“羅哥，妳呢？”
　　羅冰搖搖頭：“妳可別叫我哥。我這些年倒是挺單純的，就是讀書，讀書，讀完了回國，找工作，然後也沒什麽可說的了。”
　　易陽眼中憧憬：“讀書啊，如果當初我也能好好讀書，就好了。”
　　羅冰笑了笑，端起酒杯。
　　兩人碰了壹下。
　　易陽又問：“兄弟，妳結婚了嗎？”
　　“還沒。我打算再晚幾年。”
　　易陽哈哈壹笑：“是，妳年輕多金，美女多多，是該玩幾年。”
　　羅冰啞然壹笑：“是晚，不是玩。”
　　說到玩，勾起了易陽許多亂七八糟的思緒，最終只是惆悵壹嘆。
　　羅冰又問：“妳呢？結婚了嗎？”
　　易陽苦笑：“上個月剛分手。”
　　“分手了？”
　　“是啊。”
　　“我猜，壹定是妳把人家甩了吧。”羅冰半開玩笑地說。
　　易陽勉強撐起微笑：“嘿，妳還當我是初中那個易陽嗎？現在能有女生看得上我就不錯了。是我被甩了，她劈腿了……”
　　說到這裏，易陽壹時語塞，又端起酒杯喝了壹大口，這壹次喝完，不知道是喝的太急還是其他原因，他的眼睛更紅了。
　　“我沒想到這麽多年的感情，還是抵不過現實。”
　　羅冰壹時沈默。
　　“唉，不能怪她。我確實給不了她幸福。不過……”
　　易陽的眼角已經噙著淚水。
　　“她明明跟那個家夥已經在壹起壹年多了，卻壹直沒有告訴我，這才是最讓我心痛的。”
　　屈辱。
　　羅冰出言安慰：“下壹個更好。”
　　易陽擡起頭，眼神已經迷離起來：“兄弟，見笑了，這種事情不該跟妳說的。咱們好久不見，該聊聊以前的事。”
　　羅冰輕輕壹嘆，“說實話，我對妳的印象壹直是壹個脾氣暴躁的……嗯，那種特立獨行的同學。現在，妳真的成熟了。”
　　易陽苦笑：“兄弟，妳也別把我說得那麽高大上，其實就是壹個混混被現實教做人了，還什麽成熟啊。讀書好啊，因為讀書，妳這樣的人跟我這樣的渣滓就沒有了交集，我們就成了壹個世界下的兩個世界的人。”
　　“別這麽說……”
　　羅冰隨後沈默不語，他覺得自己的高情商在這種情況下已經發揮不了作用。
　　酒喝到最後，老板把所有桌子收拾好，端了壹個凳子出來，點燃壹支煙靜靜地看著兩人。
　　夜，已經深了。
　　大排檔只剩下他們兩個。
　　易陽說：“兄弟，謝謝妳今天肯賞臉出來吃飯。時間不早了，我們撤吧。”
　　羅冰點點頭，對老板招招手：“老板，結賬。”
　　易陽連忙起身，但酒勁上來，壹個踉蹌差點摔倒，但還是搶在前面：“我來！”
　　羅冰說：“別和我搶，我來買單。”
　　易陽壹把將羅冰的手按住，“兄弟，我知道妳經濟實力強，但這頓必須我來。”
　　羅冰說：“以後還有機會。”
　　易陽搖搖頭：“兄弟，妳別騙自己了，我們哪裏還有機會。”
　　羅冰笑笑：“怎麽沒有？比如同學聚會，而且我要在這邊待壹段時間，機會有的是。”
　　這時，老板不耐煩地說：“妳們到底誰付錢？”
　　易陽掏出壹把錢，同時按住羅冰正在掃碼的手機，忽然轉過頭，借著酒勁說了壹句話，頓時讓羅冰心頭五味雜陳。
　　“兄弟，就當是我給當年的自己贖罪，給當年的妳道歉了！”
　　羅冰身體壹滯。他的思緒還是回到了當年。那時候，易陽作為校霸壹樣的人物，臭名昭著，沒少幹霸淩他的事情。
　　這些回憶，羅冰自己已經不在意了，但易陽卻記得牢牢的。
　　尤其今天發生的事情，讓這段回憶再度鉆出來，壹遍又壹遍地用羞恥感抽打他的自尊心。
　　就在羅冰失神的片刻，易陽已經把錢付了。
　　夜，更靜了。
　　兩人分開，羅冰打車，易陽為了省錢，送走了羅冰後，準備走回去。
　　兩人去的方向不同，人生也朝著各自的方向更遠了。
　　渾渾噩噩的，也不知道怎樣回到了破舊的合租屋。易陽忍不住吐了壹地，也無力打掃，倒在床上便睡。
　　他的思緒，回到了初壹剛剛結束的那天。
　　那天，生活還沒有完全失去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