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喜歡

　　易陽去參加考試了，作為陪同人員的姜黎黎和王桑檸倒也不覺得無聊，在大廳裏聊起了天。
　　天氣漸晴。
　　雲層下的城市，就像是蒙在壹片陰影中，雨雲雖然還沒有散去，但是陽光刺了進來，彩華溫暖。
　　候考大廳外面就亮了起來。
　　王桑檸站了起來，左看右看，看準壹個方向，對姜黎黎說：“那邊好像有飲料，我去買兩瓶。”
　　“好的。”
　　王桑檸邁著矯健的步子去了。
　　姜黎黎望著王桑檸的背影，感覺有些輕松。
　　表親其實有不少的，但是唯獨最喜歡桑檸這個表妹，不僅僅是因為她跟自己都是女生，而是因為雖然明明兩人差了六歲，但是自小都不會因為這個而產生代溝。
　　年齡差三歲就有代溝，這句話是真的，但至今沒有思考過為什麽會有這樣的現象。
　　小的時候，其實是很樂意跟著比自己大壹點的哥哥姐姐屁股後面跑的，但是現在想來，似乎沒有壹個比自己大壹點的哥哥姐姐喜歡跟屁蟲，這實在是讓人很受傷。
　　而詭異的事情是，同齡的朋友也不喜歡比自己小壹點的弟弟妹妹當自己的跟屁蟲。
　　想到這裏，姜黎黎不禁莞爾。
　　因為在這壹點上，她好像從小就和很多人不太壹樣。
　　至少壹開始，她不僅喜歡弟弟妹妹跟著自己，還會十分認真地帶著他們幹壹些如今看來讓大人頭大的壞事。
　　小時候的很多記憶已經有些模糊了，但是還有幾個令人深刻的印象，總之就是幹了某件壞事後，被家長罵了壹頓，然後都不讓他們的孩子跟自己屁股後面跑了。
　　而且沒記錯的話，那些小崽子當時玩得很高興，出了事情以後，卻全部把鍋甩給了自己。
　　好氣呀。
　　姜黎黎想了想，似乎也就是那個時候，開始意識到帶小屁孩兒跟自己玩耍，其實壹點都不令人高興吧。
　　也好像就是那個時候，王桑檸開始跟著自己的。
　　準確地說，是自己選擇了她。
　　王桑檸就屬於是那種，無論壹起闖了多大的禍，都絕對不會出賣自己的好妹妹。
　　除了把狗丟進河裏那壹回，記得還有壹次過年，是在小鎮的外公家裏，她帶著王桑檸在外公家的豬圈裏丟了幾顆炮仗，炸起混雜著豬屎的泥漿，濺得到處都是，桑檸的頭發上也不慎中招。
　　回到家裏以後，外公十分生氣，問桑檸怎麽回事，她只是壹口咬定是豬幹的。
　　“豬幹的？！”外公吹胡子瞪眼。
　　“嗯，豬幹的！”年幼的王桑檸咬著嘴唇倔強。
　　想到那個場景，姜黎黎忍不住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表情有些怪異了，笑容漸收，輕輕咳嗽了壹聲……
　　王桑檸跑回來了，遞給姜黎黎壹罐椰奶。
　　王桑檸問：“姐，妳在想什麽？”
　　姜黎黎十分深沈地說：“我在思考。”
　　“思考什麽？”
　　“思考代溝！”
　　“啊？姐，妳和妳的學生有代溝了嗎？”
　　“我在思考，為什麽我跟妳沒有代溝……”
　　“呃……”
　　王桑檸眨了眨眼睛，低頭默默摳開自己的可樂罐。
　　姜黎黎想，代溝還是在於認知上的差距。
　　青春期的時候，剛剛有了壹點認知能力，同時開始嘗試掙脫老壹輩的認知塑造的認知牢籠，便會無法控制地產生所謂的代溝了。
　　但想來，桑檸似乎從來沒有過叛逆期。
　　叛逆期的壹大特征就是，覺得老壹輩的人身上都是中年人的酸臭味，而比自己大壹點的哥哥姐姐，則能夠用過時來形容，不懂自己這個年齡的梗，追的明星都是些老家夥，壹點都沒有自己喜歡的明星酷，聽得歌也是老掉牙的歌，看的動漫……對了，那些老家夥也看過動漫嗎？
　　那個時候會本能地厭惡任何建議，道理。
　　現在想到這壹點，似乎無論自己的哪壹個成長階段，對桑檸說的話，她都能贊同。
　　她真的沒有叛逆期。
　　但她是真的在贊同嗎？
　　姜黎黎看了王桑檸壹眼，感到很溫馨，壹時激動，做了壹個令人意想不到的動作。
　　王桑檸喝了壹口可樂，突然被抱住了，她瞪大了眼睛看過去，只見姜黎黎不僅抱，還湊了上來，猛親了壹下臉頰。
　　姜黎黎這才坐正，優雅地打開椰汁，淺淺地喝了壹口。
　　王桑檸有些懵逼，“姐……”
　　“嗯？”
　　“妳剛才……怎麽啦？”
　　“哈，沒什麽，就是想親妳壹口了。”
　　“是嘛……”
　　“嘿嘿。”
　　隨後，有些懵圈的王桑檸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兩人喝了壹會兒飲料，又隨意說了說話，話題集中在家裏的事情上，比如哪個哪個表哥娶了壹個老婆，那個老婆的哥哥是個警察，抓了某個什麽罪犯，過程驚險，又比如小時候領居家的那只大鵝離奇失蹤，大家都在懷疑是王二狗，但其實後來壹次喝醉酒了，他才說出來是幫領居家的那個丫頭背鍋了……種種種種，東拉西扯，亂七八糟。
　　聊得很舒服，兩個女孩子時不時旁若無人地哈哈大笑。
　　姜黎黎很喜歡這樣的聊天。
　　其實越是跟智商高、學歷高的人聊天，會越累。因為往往看了很多書，思考了很多事的人，思考幾乎已經成了他們的本能，無論什麽樣的事情，哪怕是壹件有趣的事情，他們也會嘗試剝繭抽絲，尋找事件背後的邏輯，然後下意識地就會與旁人分享自己的見解。
　　但是他們大抵都不會意識到，聊天不是上課，雖然，他們的很多觀點是正確的，是發人深省的，是振聾發聵的，但那不是聊天的形式。
　　或者說，不是姜黎黎喜歡的聊天形式。
　　姜黎黎喜歡的，就是聽故事，聽感受，然後分享故事，分享感受。
　　我興奮地跟妳講某個在美國參加過籃球校隊，會rap，唱歌好聽，跳舞壹流的男明星的故事，只是想跟妳分享快樂，我很喜歡他——喜歡潘瑋柏，而不是讓妳壹本正經地給我分析，潘瑋柏的學校在NCAA裏有多麽菜……
　　姜黎黎說：“桑檸，妳喜歡聊天吧？”
　　“嗯？喜歡啊。”
　　“妳喜歡和我聊天吧？”
　　“嗯啊，我喜歡和妳聊天。”
　　姜黎黎想了想，說：“妳說，是不是其他人也會喜歡和我聊天呢？”
　　王桑檸不假思索地說：“應該都會喜歡吧。”
　　“那為什麽我爸爸媽媽不喜歡跟我聊天呢？”
　　王桑檸壹楞，猶豫壹下，說：“可能，代溝？”
　　姜黎黎微微壹嘆：“比我小的人，又會覺得我太成熟了，而同齡人，要麽是我說的東西他們不感興趣，要麽是他們說的事情我不喜歡……”
　　頓了頓，她搖搖頭：“其實，兩個能聊得來的人能碰到壹起，還是概率挺小的壹件事吧？”
　　王桑檸又喝了壹口可樂，說：“也沒那麽悲觀吧，妳隨便撿了壹個易陽，不也跟我們聊得很舒服嗎？”
　　“易陽麽……”姜黎黎突然沈默下來，眼神有些恍惚。
　　就在這時，壹對情侶從她們面前走過了。
　　“嗚嗚嗚……”
　　女孩子啜泣著，微微抽動著肩膀，旁邊的男生摟著她，說：“沒關系沒關系，我們下次又來就好了。”
　　“嗚嗚……”
　　“失敗是成功之母。”
　　“嗚嗚……”
　　“我知道妳很難過，妳覺得自己沒用，這麽笨，連壹個簡單地科目三都考不過，但是妳放心，妳有我呀，我給妳當司機……”
　　“嗚……妳，妳才笨！安慰人都找不到點……我只是心疼錢，考試費，錢，嗚，好貴啊……”
　　王桑檸和姜黎黎都楞了楞，視線隨著那對情侶壹同移動，等完全聽不到她們的談話聲了，才壹起笑了起來。
　　姜黎黎看了看那對情侶離去的背影，暗暗猜測，大概是漢寧市讀書的大學生吧。
　　她輕輕翹起二郎腿，裙下黑色的打底褲襪勾勒出腿部柔美的線條，彎下腰，手肘撐在膝蓋上，下巴則放在手掌心，微微沈思。
　　王桑檸看了姜黎黎壹眼，低下頭去，從口袋裏摸出來壹塊酒心巧克力，看了看，有些猶豫，但還是輕輕撕開包裝……
　　“桑檸，我想談戀愛了。”姜黎黎突然說。
　　“噗……”
　　巧克力飛了。
　　王桑檸十分痛苦地看著因為壹時激動被自己吐在地上的巧克力，但楞了楞，才反應過來姜黎黎剛才說的話，也就顧不得巧克力了，轉過去看姜黎黎。
　　表姐壹臉認真，也壹臉平靜。
　　王桑檸想了想，“也是啊……姐妳都快要25歲了吧……”
　　姜黎黎搖搖頭：“年齡倒不是我想要談戀愛的原因。”
　　“呃。”
　　“我只是突然想被壹個人牽著……”
　　想被人抱著，還想試試接吻的滋味……
　　她偷偷看了王桑檸壹眼，又將差點說出來的話給改了，“被牽著……然後，開心的時候給壹個人分享快樂，難過的時候給壹個人傾訴悲傷。”
　　“前天的時候，我在回家的路上，看到了壹條長得好奇怪的狗，我當時很高興，順手拍下來了，就有壹種很想跟人分享的沖動，但是打開通訊錄的時候就楞住了……”
　　“我，不知道該分享給誰……那時候我突然就有些，想談戀愛了，妳能理解嗎。”
　　王桑檸認真地聽著，點點頭，同時又摸了摸口袋，微微壹喜，果然還剩壹顆，掏了出來。
　　姜黎黎平視著前方：“桑檸，妳有沒有過，想要談戀愛，那種感覺？”
　　王桑檸已經再度將酒心巧克力的包裝紙剝開了，聽到姜黎黎的問題，想了想，搖搖頭：“我還小。”
　　姜黎黎嘆了口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看了妹妹壹眼，“唉，還想聽聽妳的想法呢。”
　　王桑檸這壹次將巧克力放進嘴裏嚼碎了，才慢悠悠地開口：“沒事呀，表姐，我可以聽。”
　　姜黎黎有些惆悵地問：“桑檸，妳說喜歡上壹個男生是什麽樣的感覺呢？”
　　王桑檸眨眨眼睛，“嗯，姐，妳沒有喜歡過某個男生嗎？”
　　“要說沒有吧，高中的時候，還是迷過壹段時間我們學校的壹個男孩子，記得那個男生個子高高的，臉很幹凈，每天騎著自行車來學校，我當時就站在陽臺上望他……這個算是喜歡？如果不算吧，確實有好感，可是算的話……那個男生後來跟壹個女孩子在壹起了，我心裏卻沒有多麽失落的感覺，只是有壹點點遺憾，遺憾自己甚至跟他壹句話都沒有說過，但要是這樣就算喜歡的話，那這個喜歡也太過區區了吧。”
　　“以前總覺得，有些電視裏演的太假了，就是那種，女主角糾結過來糾結過去，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男主角，就覺得，怎麽可能嘛，喜歡壹個人的感覺，難道還能不確定嗎？但現在想了想，好像是這樣的……”
　　“嘻……太過區區……”王桑檸笑了笑，又想了想，說：“我覺得吧，如果按照姐姐剛才說的那種感覺來反著推，就可以知道喜歡壹個男生的感覺了。”
　　“啊？”
　　“妳剛才不是說，妳有好感的那個男生跟壹個女孩子在壹起了，自己心裏沒有失落的感覺嗎？那反過來就是，如果有壹個男生，跟別的女孩子在壹起了，會讓妳感到失落，是不是就可以說明，自己是喜歡他的？”
　　姜黎黎楞了楞，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
　　王桑檸問：“那麽，有這樣的男生嗎？”
　　姜黎黎認真想了想，猶豫了壹下，搖搖頭：“沒有……吧。”
　　王桑檸笑著說：“那就說明，姐姐還沒有喜歡的人嘛。”
　　“或許吧。”
　　兩人聊了挺長時間，久到外面已經完全放晴，太陽光從玻璃窗裏照進了候考大廳。
　　易陽終於回來了。
　　他的手上拿著壹個墨藍色的小本子，壹臉輕松，王桑檸和姜黎黎就知道他過了。
　　王桑檸站起來，興奮地說：“妳現在也是有駕照的人啦！”
　　姜黎黎則笑盈盈地說：“哼，算妳厲害，上次的打賭我算是輸了，再送妳壹件禮物，不過現在還暫時沒有辦法給妳，因為還在過海關。”
　　易陽搖搖頭說：“前不久不是才送了我壹部手機嘛……姜姐姐，妳這樣我可就真的無地自容了。”
　　姜黎黎輕松地說：“沒辦法，已經買了，而且，這個東西妳不要的話，那就只能丟了……”
　　易陽無奈地說：“是……什麽東西？”
　　王桑檸得意地搶答道：“妳肯定會喜歡的，壹雙NBA球星的親筆簽名球鞋，姐姐托壹個朋友在美國弄到的。”
　　易陽楞了半秒鐘。
　　簽名球鞋？！
　　很激動，他下意識就問：“誰的？”
　　“詹姆斯！”
　　“呃，詹……詹姆斯啊？”
　　“咦？妳不喜歡？”
　　“沒有！我高興壞了！”
　　姜黎黎在壹旁笑著，視線始終停留在易陽身上。
　　完了……
　　如果……
　　真的，會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