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九章 可惜了啊

　　這是相當大的包間，老師家長加起來，也有十幾個人了，卻顯得有些空曠。今天的主角是五個少年。當然，並不是說全縣所有優秀的學生都在這裏了，只是因為各種原因，譬如不在縣內，誌不在此，各種原因，今天只邀請到了他們幾個。當然，對於學校方面來說，爭取優秀的生源並不算壹撮而就的，他們會拿壹整個夏天來做這件事，所以類似今天這樣的飯局後面還有，很多。
　　崔校長說：“今天到這裏來的幾位同學，都是我縣最優秀的學生，中考結束了，我們壹中借這個機會，請各位同學，家長過來壹起小範圍地聚壹下，壹方面呢，是跟各位家長取取經，相信能夠培養出如此優秀的孩子，壹定是在教育上面有值得我們的老師學習的地方的，另壹方面，也是代表我們縣的教育系統，對各位同學考出優異的成績表示熱烈的祝賀！”
　　總之就是絕口不提關於動員幾位學生在清河縣壹中就讀的事，當然不是不提，而是凡事要講究壹個節奏和機會，此時顯然還不到說這件事的時機。
　　崔校長說了壹段開場白，老師和家長們自然都附和起來，這種時候當然不能讓氛圍冷下來。
　　“好，我提議，咱們都把酒杯端起來，不喝酒的就拿飲料，咱們今天不勸酒，但氛圍還是要有，讓我們壹起敬咱們清河縣最優秀的幾位同學壹杯！”
　　大家的視線都聚焦過來了，羅冰和駱落月神色最不自然，馬思雨沒少跟著馬東犀去類似的場合，這種時候便是壹副無所謂的表情，而胡沖武心裏不怎麽看得上這裏的校長，自然也很淡定了。
　　幾名少年的表情馬東犀盡收眼底，他的目光在易陽的身上停留的最久，不由得失笑。在他的視野中，易陽毫無疑問是長相最顯成熟的那個，同時也是氣質最顯成熟的那個。當在場的眾人都舉杯敬酒時，這種對於初中生還是過於遙遠的社會氣息濃重的儀式，易陽只是淺淺地笑了笑，十分得體地淺嘗了壹口杯中的飲料。
　　自然，這樣壹個小小的細節並不能說明什麽，但易陽會給人壹種十分舒服的感覺，他什麽都沒有做，但馬東犀的直覺告訴自己，易陽這樣的人，在酒桌上或許不會那麽出彩，但壹定是最不容易出錯的那個。
　　壹開始的場面還是有些尷尬的，畢竟算起來大家都不是很熟。而幾名少年壹開始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便只有學校的領導和老師說話，聊了幾句，內容自然還是不太容易朝著學習以外的地方發散。喝酒的喝了幾杯，話題才逐漸放開了，校長開始點名誇獎學生，第壹個……胡沖武。
　　“說起來，小胡同學也是很長時間沒有回清河縣了吧？”
　　胡沖武只是平淡地點點頭：“嗯，教育水平差的太大了。”
　　這話壹說出來，大家的表情都微微有些異樣了。
　　易陽眉梢微微壹挑。雖然，清河縣的教育水平比起河陽市的確是很大，這是事實，但是不是所有的事實，都可以不分場合地說出來的。而且，胡沖武說這句話還有壹個不妥當的地方，人家問的是“很長時間沒回清河縣了吧？”內含關切的意思，而胡沖武卻回答的是“清河縣教育水平很差，所以我不想回來。”貶低壹番。
　　如果是易陽，他大概會說：“是啊，學業太緊了，很想回來但是沒有時間，寒暑假都在學習……”面子裏子都有了。
　　當然，童言無忌，這些想法只是在易陽的腦袋裏流轉了壹圈，大家也不會想那麽多……吧。
　　崔校長笑了笑：“河陽市在整個江南省，也是教育界的標桿，除了漢寧市，也就是河陽市的教育水平最高了。小胡同學說的很有道理啊，我們清河縣的教育工作者，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算是揭過了。
　　胡沖武心裏冷笑，心想反正無論如何，我不可能在這破地方讀書的。目光又開始在馬思雨和駱落月身上流轉，心裏有些得意，但他和馬思雨中間隔了壹個易陽，就讓他有些不太爽了。
　　易陽的個子很高，看上去已經完全不像壹個剛剛初中畢業的學生，更像是壹個……嗯，體育生？就在這時，旁邊的馬思雨和易陽說：“對了易陽，這把鑰匙給妳……是清河初中的球館鑰匙，妳要去的話隨時去就好了。”
　　於是有壹些確定了易陽的體育生身份，不免更加看輕壹番，連體育生都叫來壹起吃飯麽？
　　胡沖武故意插嘴，對易陽說：“兄弟，練體育的？”
　　易陽看了他壹眼，笑笑：“不是。”
　　“不是麽……妳長得這麽高，不去打籃球可惜了嘛。”
　　馬思雨皺起眉頭問：“長得高就要打籃球？”
　　“打籃球也是壹個挺好的出路嘛。”
　　這句話倒是也沒什麽問題，因為他們的“二哥”趙強就是打籃球去了。但是接下來胡沖武的話就不那麽中聽了：“我們學校裏面，很多成績不好的同學就去打練體育，好幾個還能靠這個進好學校呢！”
　　這話似乎默認易陽是壹個成績不太好的貨。
　　駱落月說：“易陽靠成績也能進好學校。”
　　這話自然是駱落月基於事實的判斷。在沒有分網絡班的時候，駱落月是易陽的同桌，而分了網絡班以後，易陽雖然沒有繼續跟她當同桌，但是這麽長時間的感情嘛，算是學校裏最熟悉的對象了，自然會有偏袒。雖然不知道為什麽，但此時能夠感受到胡沖武的……不善意，駱落月便站出來維護了壹下易陽。
　　這句話放在胡沖武的耳朵裏卻變了味道，他心裏有些輕蔑地想，小地方的學生嘛，眼界終究是有限的，沒有見過真正成績好的學生是什麽樣子的，有這樣天真的想法是很正常的，大概在他們眼中，能在清河縣考到前面壹點的名次就算好成績了吧。呵呵，想個辦法讓他們知道……哪怕清河縣的第壹名，放在河陽市，不夠看了……
　　如此想著，胡沖武便說：“唉，外面的那些學校不是那麽好進的……比如，河陽市壹中妳知道吧？我初中在那裏讀的，只有全校前100，才有資格直升的，如果是外地學生，至少……嗯，市統考的成績得前500吧！這還要看運氣。”
　　“河陽市前500就能進？那這學校也不怎麽樣嘛。”馬思雨已經有些討厭這個自說自話自吹自擂的家夥了，便刻意地頂了壹句。
　　此時，桌面上已經分成了幾個聊天區間。大人們互相聊著，幾個少年聊著，尤其成年人喝了酒以後，聲音在耳朵裏會變得很遙遠，幾個少年說的話也不怎麽聽得清了。
　　超出了胡沖武的預料，他微微楞了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看到說話的是馬思雨，短發可愛的女生，便耐著性子解釋道：“不是清河縣前500，是河陽市前500。”
　　“我聽清楚了，不就是河陽市前500嘛……”馬思雨轉過去拉了拉正在和校長說話的大伯，“大伯，看吧，我說不用花那麽多錢吧，統考前500正常程序都能進的。”
　　馬東犀的註意力沒在她身上，隨意地點點頭：“哦，那下次少花點……”
　　“妳都沒有聽清楚我說的啥……”
　　胡沖武大概也明白過來，眼皮子跳了跳，但還很鎮定：“哦……妳前500？那……那真是很厲害了。”
　　“剛剛500名，這個有什麽厲害的。”
　　“很厲害了……在清河縣，能考到全市前500，如果換個地方，考到前400也有可能了。妳這麽厲害，全縣前三名吧？”
　　馬思雨聽完這句話，楞了楞，然後忍不住歡笑起來……
　　胡沖武被馬思雨的笑搞得有些摸不著頭腦，問：“怎麽……”
　　馬思雨笑了壹會兒，才說：“我……全校前三啊？”
　　“嗯？”
　　馬思雨指了指駱落月：“如果我是全校前三，她呀，就得是全校負十幾了。”
　　“負十幾？”
　　駱落月拉了拉馬思雨。
　　胡沖武有些意識到了壹些東西，皺著眉頭問：“呃……妳們的成績……”
　　馬思雨壹點都不客氣，說：“我成績最差。”指了指駱落月：“她的成績在我們幾個人裏面排第三，全市統考成績是第319名。”
　　這壹番話對胡沖武的心靈沖擊是巨大的，他皺著眉頭，“300多名？”
　　馬思雨看到胡沖武的表情十分過癮，想要繼續說說易陽和羅冰的成績嚇嚇他，但是易陽卻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繼續往下說了。馬思雨見到易陽的顏色，也就識趣地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胡沖武見狀，終於有些反應過來了，表情出現了壹絲異樣，後面很長時間沒有說話了。
　　這壹幕，其實被看上去沒怎麽關註他們幾個的崔校長盡收眼底。
　　自然，他是希望優秀的學生能來清河縣讀書的，為了這件事，他可以去做很多讓別人觀感不那麽好的事情，譬如登門拜訪，請客吃飯，飯桌上奉承幾句都是可以的，但也有壹個度，而且並不意味著，他只看那些學生的成績了。
　　胡沖武從壹開始就表現出了壹些在大城市好學校裏待久了的那些學生偶爾會有的態度……甚至可以說有些令人討厭。但這沒有什麽關系，還是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的，如果這壹點氣量和格局都沒有，他也不可能將壹個二流的學校帶到如今全縣最好，偶爾能出清北的高度。
　　讓他意外的是易陽的表現。
　　說實話，這壹場飯局中，最讓崔校長看重的是羅冰，說實話，以羅冰的成績，無論放在哪裏都是學校爭相搶奪的對象，但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沒有什麽把握留下他。而剩下的幾個學生裏，易陽是比較有希望的。
　　自然是了解過易陽的。
　　省三好學生，全市前二百，妥妥的重本苗子，和清河初中的老師那裏還了解到壹些信息，自小父親去世，母親失蹤，奶奶壹個人拉扯大，很不容易的壹個學生。今天是他第壹次見到本人，剛才在樓下碰到的時候，就聊了幾句，初次印象是沈穩但不卑微，始終淡定地回應自己的壹些問題，語氣恰到好處，在他們這種年齡裏，很不得了的特質了。
　　而幾個人的成績崔校長自然也是清楚的。胡沖武的炫耀之意自然也是能壹眼看出來，難得的是，當馬思雨毫不留情地回應後，易陽可以壹句話不說，就能讓馬思雨幫自己炫耀成績，嚇胡沖武壹跳，換了大多數高壹新生，大概都會這麽做，但是他沒有這麽做，不知道是出於什麽心態，是為了照顧胡沖武的情緒？是覺得這種事情壓根沒有必要炫耀？無論哪壹種，都……挺好的。
　　飯局臨近尾聲，氣氛完全活躍起來了，崔校長借著酒意還是要講壹講正題的。於是開始說起了關於學校的事情，話術在久經社會陶冶的人耳中，無非是畫大餅嘛。學校今年來了幾個名牌大學的優秀老師啊，遠端教育連接以後，網班的教育模式如何如何啦，然後就是離家近，大城市也不全是優點……都是說給家長和他們幾個學生聽的。
　　意思不必明說，都能聽得出來：清河壹中也很好的，大家都快來啊！
　　家長們自然也是應和著，只是其中有幾分真誠就不得而知了。就在這時，壹個意外卻發生了……還是來自於胡沖武的。
　　“如果就能改變小縣城和高中名校的差距，那大家何必還要去高中名校呢？”
　　崔校長楞了楞，壹時間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喝了點酒，此時竟然沒有第壹時間想出回應的話來。胡沖武的媽媽瞪了兒子壹眼，但礙於人多，不好發作。
　　馬東犀搖了搖頭，突然插嘴道：“酒過三巡，思雨，妳來給大家表演個節目吧！”
　　馬思雨瞪大了眼睛，“大伯，妳在說什麽呢……”
　　馬東犀想了想說：“我突然想起來，大堂那裏有壹把吉他，思雨妳取上來，妳們剛才說了好像有人會彈吉他……”
　　胡沖武楞了楞，怎麽突然讓他表演節目。但他看了壹眼馬思雨和駱落月，覺得正是壹個好機會。
　　馬思雨眼睛壹亮，去取了。
　　吉他拿來，胡沖武正要起身謙虛壹番，馬思雨卻徑直走到易陽面前，把琴遞了過去。
　　“嘻，大哥，看妳的了哦！”
　　胡沖武壹怔。
　　易陽有些無奈，馬東犀笑起來，說：“崔校長妳可能還不太了解，我們這個易陽同學啊，不僅成績好，會打籃球，在音樂方面也有很高的造詣呢，那首《孤勇者》就是他寫的！”
　　此言壹出，大家都楞了楞。
　　“這是真的嗎？孤勇者是他寫的？”
　　“孤勇者是什麽？”
　　“壹首流行歌啊！”
　　“哦……上了歲數，不怎麽了解這些。”
　　畢竟在場的都是中年人，易陽又比較低調，所以知道的人還真不是很多。而馬東犀知道，自然跟馬思雨有關了。
　　胡沖武露出難以置信地表情，再次上下打量易陽。
　　崔校長也饒有興趣地問：“還有這樣的事？”能創作壹首歌，在他眼中很厲害的事情了。
　　馬東犀繼續說：“妳知道易陽是省三好學生的事吧？呵呵，我不是妳們教育系統的，也不明白這個意味著什麽，但我聽說，就是因為易陽寫的這首歌，有很好的政治影響。”
　　“嘖嘖……”
　　而胡沖武整個人如同被雷擊中了，腦子裏不斷盤旋著那幾個字……
　　省三好？
　　馬東犀似乎有意打擊胡沖武，又補了壹句，“這說明啊，咱們這個小地方只要培養得當，還是能出人才的，比如羅冰，我聽思雨說，全市都考到前20了呢，哦，還是數學競賽省壹還是什麽的得主……對了，那個厲害嗎？”
　　崔校長哈哈大笑。
　　胡沖武的腦袋徹底空白了。
　　……
　　飯局結束後，易陽走得比較晚，馬東犀讓易陽陪自己走走路。路上隨意問起，“聽思雨說，準備去外面讀書？”
　　“嗯……”
　　“也覺得清河縣配不上妳們？”
　　“大叔……”
　　“哈哈，開個玩笑。”
　　易陽嘆了口氣，說：“其實我是有壹些自私的。雖然，我更願意去城裏讀書，但不意味著我希望所有成績好的學生都去其他地方讀書，我知道，壹所學校能夠獲得的資源肯定是跟它的學生取得的成績相關。”
　　“有好成績，就有好資源，那麽接下來培養學生的難度就容易壹些，也更容易吸引到成績好壹點的學生……這樣就成了壹個良性循環。我希望每年很多成績很好的學生，但清河壹中來讀書，真的，我希望它越辦越好，近了說，我還有弟弟妹妹，遠了說，有很多有天賦，但條件沒有那麽好的孩子，想要靠讀書改變自己的命運，清河的學校越好壹點……他們就越容易壹點。”
　　馬東犀被易陽別人的這壹番話給說得沈默了片刻，隨後點燃壹支煙，笑了笑：“妳自己想出來的這些東西？”
　　“大叔可別笑話我。”
　　“那妳自己為什麽不留下來讀？”
　　“說了嘛……我自私。”
　　“所以就只是希望？”
　　“只是希望。”
　　“呵呵呵……”
　　……
　　事後，馬東犀將易陽的話講給崔校長聽了，崔校長楞了楞：“他真這麽說？”
　　“我說過，那孩子與眾不同。”
　　“呵呵……”崔校長笑了笑，隨後嘆了口氣：“可惜了……”
　　“可惜了啊……”
　　“可惜什麽？將來可能是國之棟梁。”
　　崔校長白了馬東犀壹眼。兩人是很不錯的朋友。
　　馬東犀哈哈大笑：“格局拿出來啊，哈哈哈哈……”
　　崔校長啞然搖搖頭，只是繼續喃喃兩聲……
　　“真的有些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