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婦房東

　　左少陽眼睛還不適應屋裏灰暗的光線，看不清其他狀況，茴香已經說話了：“爹！娘！我們回來了。”
　　那幹瘦老者只是嗯了壹聲，又聽見黑暗中壹個蒼老的婦人說話聲：“茴香，去做飯吧！”
　　左少陽頓時明白，這幹瘦的山羊胡老者就是自己附身的死者的父親，也就是自己將來的父親，那個開藥喜歡用桂枝的老郎中左貴。黑暗中聲音蒼老的婦人，應該就是母親梁氏。
　　只聽見昏暗中壹個婦人的聲音尖利地插話道：“哎喲！還有飯吃嘛，有飯吃怎麽沒有錢交我的房租啊？我說左家的，妳別這麽那我開涮啊，我可在妳這等了老半天了，今兒個妳要是不把房租給了，就別指望揭鍋吃飯！”
　　又聽那蒼老婦人嘆了口氣，道：“三娘，我們不是不給，這半天妳也瞧見了，總共只來了兩個病人，藥錢只有十多文，已經都給妳了，可是再也拿不出錢來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連命都不顧上，哪有錢看病啊，所以，開藥鋪也不賺錢吶，連混口吃的都不成，您多擔待著啊……”
　　“賺不賺錢是妳們的事！告訴妳，眼下看著就要過年了，古話說得好，這年是人過債不過！沒有翻了年的債！今年的債得今年收！眼看年邊了，要是欠個幾百文的我也不逼妳，可今年妳們欠了我的房租，加上往年累積下來的，再加上妳們進藥材、嫁閨女亂七八糟向我借的錢，攏共九千零七十文！好，我再讓妳壹步，算我倒黴，這零頭七十文錢呢，我就不要了，這九千文妳得還了。”
　　左少陽在路上問茴香已經知道，在唐朝初年，壹兩黃金等於十兩白銀，等於壹貫銅錢，等於壹千文銅錢。相當於人民幣五千元。也就是說，壹文錢相當於人民幣五元錢。
　　貴芝堂欠房租九千文，也就是人民幣四萬五千元。這筆錢對這破舊的藥鋪來說，只怕是個天文數字。
　　那蒼老的婦人聲音道：“三娘，我們是真拿不出錢來了呀，漫說是九千文，就是九文，眼下我們也拿不出來呀。——說是吃飯，鍋裏就黑面摻和野菜的硬饃饃，這黑面還是茴香他們家給半斤過年用的，野菜也是茴香和他弟弟上山采藥的時候壹起摘的。這年啊……，嗚嗚嗚，也沒法過了呀！”
　　“得得！別在我面前哭窮了，誰家沒個難處？妳哭我還想哭呢，我男人就留下這棟房子給我，兩腳壹伸死了，我們娘幾個還指望這房租吃飯呢，收不到，我喝西北風去呀！左家的，我求妳了，就算幫我，把房租先給了吧！”
　　左少陽聽這兩婦人在昏暗的屋裏說話，先前看不真切，慢慢的眼睛這才適應了光線，終於看清了，壹個少婦，正坐在靠裏的壹根高腳圓凳上，翹著二郎腿，手裏捧著壹個牛皮紙卷筒，壹只手不停從筒裏取東西往嘴裏扔，尖尖的下巴頦不停轉動咀嚼著，很響地咽下，光線不亮，也看不清吃的是啥玩意。
　　母親梁氏站在她側前方，穿著壹件襦裙，也把手攏在袖子，背拱著，看不清臉。
　　坐在長條桌子後面的老者始終沒有說話，只是兩手攏著袖子低著頭，瞧著地面，也不知是在想心事，還是被人逼債沒臉見人。
　　這時，天已經差不多黑了，茴香從左少陽肩上接過藥背簍，快步進了隔壁廂房放下，又出來，穿過大堂，到另壹邊廂房裏。很快，廂房亮起了壹盞昏暗的油燈，慢慢的飄了出來，卻是茴香舉著，走到長條桌子前，把油燈放在桌上。對老者道：“爹，弟今天爬山崖采藥，失足摔下來，摔破了頭，您給瞧瞧吧。”
　　父親左貴還沒說話，母親梁氏已經驚叫著跑了過來，扶住左少陽肩頭，仰著臉上下瞧：“忠兒，妳摔著了？厲害不啊？給娘瞧瞧。”
　　左少陽接著昏暗的燈光，看清了這滿是皺紋的臉，如同溝壑縱橫的黃土高坡，渾濁的壹雙眼睛努力睜大了，瞧著他，滿是驚慌。
　　左少陽想叫壹聲娘，可面對這樣壹個陌生的婦人，怎麽都叫不出口，只是含混地嘟囔了壹句：“我沒事，破了點皮。”
　　左貴終於擡起了頭，瞧了瞧左少陽：“坐下來，為父瞧瞧傷在哪裏了。”
　　左少陽坐在長條桌子旁邊的圓凳上，彎腰低頭：“後腦勺，破了壹道口子，出了點血，沒事的。”
　　左貴伸出兩只枯瘦的手捧住左少陽的頭，就著那盞昏暗的油燈瞇著眼察看著：“嗯！是有道傷口，還挺長，不過已經愈合不出血了，感覺怎麽樣？頭痛想吐嗎？”
　　“不想吐，頭也不痛，我沒事的。”
　　“把手給我，我摸摸脈。”
　　左貴拿過左少陽的手腕，壹手捋著花白的小山羊胡子，壹邊凝神仔細把脈，片刻，緩緩點頭道：“嗯，脈象平和，沒什麽事。”
　　茴香插話道：“還沒事啊？爹，弟弟摔得肯定不輕，他都……他都記不得……，唉，等壹會再跟妳們說！”
　　那逼債的房東站起身走了過來：“妳們先把房租給了，再慢慢聊。我也要急著回家呢。”
　　梁氏苦著臉道：“三娘，我們是真沒有啊。”
　　這少婦就是他們貴芝堂租房的房東，姓趙，排行老三，人稱趙三娘。
　　趙三娘冷冷壹笑：“那好，好好說看來是不成的了，如果是這樣，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這結果我也預料到了，今晚妳們就搬家！立即搬走！”
　　“搬家？這寒冬臘月的您讓我們搬哪去啊，我們貴芝堂租妳房子開藥鋪，也有好些年了，倒也有些個熟客經常來看病，要是搬了，壹來找不到合適的房子，二來，這熟客也就沒有了呀。”
　　“這我管不著！妳們要吃飯我也要吃！總不能陪著妳們餓死吧？妳們總共欠我九千文，既然妳們拿不出錢，就用藥材還賬好了！”
　　梁氏和左貴都嚇了壹跳，相互看了壹眼，梁氏苦著臉道：“三娘，這些藥都是我們借錢買的，您要是拿走了，我們可怎麽辦啊？”
　　趙三娘道：“這我可管不著！妳們欠別人的錢是欠，欠我的錢哪也是欠！我才不管妳這藥材是從哪裏借錢買的呢！還有啊，妳們這些個藥材，加上來估計也抵不了九千文，本來想把妳們家當也扣下抵房租的，只是妳們那些個家當我清楚，也值不了幾個錢，這年邊了，我也不會太過分，就留給妳們帶走吧。唉，誰叫我心腸好，虧了只當拿著銅錢打水漂了。我給妳們壹個時辰時間收拾，壹個時辰之後我帶人來收回房子。那時候妳們不搬，我只能叫人幫妳們搬了。——對了，有句話叫‘人死債不死’，就算妳們搬走了，這欠我的錢還得還我！我會找人來追債的！得，就這話！我回去吃飯去了。”
　　房東趙三娘說著，邁步往外就走。
　　梁氏和茴香急忙哀求著，趙三娘仿佛已經鐵了心，只說壹個時辰後帶人來收房子。
　　左少陽搶步上前，大聲道：“趙阿姨，啊不，趙嬸，啊不，趙三嬸，您等壹下，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