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八節：分別（壹）

　　再壹次地從夢境中醒來，老人自己坐了起來，仿佛像是最精密的機器，穿上自己最喜歡的舊毛衣，哪怕已經跑了線，哪怕米色的毛衣如今都已經有些蒼白。
　　他壹個壹個地扣好扣子，纖瘦的手已經失去了所有的肌肉，有留下包覆著骨骼的皮膚，滿是皺紋，滿是歲月帶給自己的滄桑。
　　從壹旁的椅子上拿過有著補丁的黑色修身褲，將它穿上，然後將那條有些年歲的皮制腰帶扣到了褲子的褲扣上。
　　最後的扣環，已經有些顯大了呢。
　　帶著這樣的感嘆，老人換上了黑色的皮鞋，皮鞋很舊了，但卻是他保存了許久的生日禮物。
　　窗外的城市正在下雪，老人拉亮了窗邊的奧術燈，他站了起來，走向盥洗室。
　　洗臉，刷牙，壹如往昔。
　　無須的臉部皮膚有些起皺，老人小心的抹了壹下，卻抹下了壹片皮膚，內裏暗紅色的肉仿佛像是壞死了壹般。
　　老家夥，妳已經走到最後壹天了啊。
　　看著鏡中的自己，老人嘆息著，走出盥洗室。
　　他在櫃子旁停留了壹下，上面擺滿了相框與畫框。
　　有年幼的自己與導師的畫像，有中年的自己與孩子的留影，更有前些天，與自己最後兩個學徒的彩色合影。
　　這些，將會是柯林的了。
　　而這個房間，也將會由柯林繼承。
　　只不過他不會住在這裏，因為他的教派所背負的苦難，馬上就要結束了，從自己之後，再也不需要有犧牲，更不需要有人背負著苦難活上壹輩子。
　　老人轉身，看向墻上的那壹幅畫像，那是自己的第壹個學徒，年輕人臉上滿是笑容。
　　走到衣架旁，老人伸手，顫抖著拿過自己的扁帽——這是教派存在於世的渺小證明。
　　他們改變了信仰，改變了跪拜的對象，只是為了將那個邪神封印起來……如今，這壹切就要結束了，本來是令人開心的事情啊。
　　老人嘆息著，將牧師風衣穿上，然後將圍巾圍到了脖子上，這才走向大門。
　　邁出了幾步，老人感覺到奧術燈暗了起來，身後仿佛傳來了幼小女孩地呼喚。
　　·霍夫曼，是我啊。
　　……老人停下了腳步，他的手按在了把手上，卻沒能轉動。
　　·霍夫曼，是我啊，妳怎麽了，為什麽不看著我。
　　老人顫抖著，最終有渾濁的淚珠從他滿是皺紋的眼角滾落。
　　他的本能想轉身，他的內心想抱住那個聲音的主人，但是他自己……已經記不得這個聲音的主人到底是誰了。
　　所以，老人最終還是轉動了把手。
　　因為壹切都已經是過去，這樣聲音的主人沒能出現在他的生命裏。
　　在這壹刻，房間裏再壹次亮了起來。
　　老人推開了房門，扭頭看向房間，並沒能發現任何東西。
　　仿佛剛剛地呼喚只不過是他的腦內幻覺。
　　走向走廊的盡頭，老人拄著拐杖，在經過第壹個房門的時候，房門意外的打開了壹條小縫，縫裏露出了壹張小臉。
　　·導師。
　　她那麽呼喚道。
　　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於是門縫大開，小小的女孩探出頭。
　　·導師，您要去哪裏。
　　去見證我的結局，去描繪我的終焉，去完成我的使命。
　　老人伸出手，揉了揉小小的腦袋。
　　·能不能不要去。
　　她看著他，滿是期待，滿是乞求。
　　老人搖了搖頭，繼續前進。
　　那是自己第壹個女學徒的房間，她後來成了人，最終嫁給了教會的學徒。
　　她與她的丈夫，在三十七年前就已經死了。
　　是來送別的嗎。
　　老人嘆息著，來到第二個房門前。
　　原本空無壹物的房間裏，如今擺滿了舊日的家具，壹個年輕人靠在門邊。
　　·老家夥，我送妳的毛衣，妳還穿著呢。
　　老人笑著點了點頭，他伸出手，與這個孩子擁抱了壹下。
　　“卡爾，我要走了。”
　　老人這麽說道。
　　·我知道，導師……我們在豐收女神得樂園再相逢。
　　年輕人微笑著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帶上了房門。
　　老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淡去，他繼續前進，這是他最喜歡的學徒，他對這個孩子，就像是對自己的兒子那樣。
　　他也不負所望，年紀輕輕就已經成為壹個了不起的階梯五。
　　然後，再也沒有晉升，因為他的命運劃了壹個句號，在很久以前，他在壹次混沌入侵卡特堡地區的戰鬥中戰死，最終也沒能尋回屍骨。
　　還會有誰，在等待著自己。
　　老人努力的邁開腳步，最終在第三個房門前，見到了壹個少年，他笑得有些靦腆。
　　·導師，早安。
　　老人點了點頭，再壹次落淚，他伸出手，揉了揉這個孩子的腦袋。
　　“早安。”老人這麽說道。
　　·導師，我送您的圍巾，怎麽破了這麽多。
　　“不好意思，導師把它搞壞了。”老人努力地讓自己笑起來。
　　·算了，下次我打工再給您買壹條吧……對了，導師，您這是要去哪兒。
　　老人跪了下來，伸手抱住了這個孩子。
　　“導師老了，要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老人這麽說著，同時伸手抹開孩子額頭的碎發，在他的額頭輕輕吻了壹下。
　　·導師……我們還會再見嗎。
　　這個孩子仿佛像是知道了什麽壹般，他的眼角滿是淚水。
　　老人微笑著點了點頭。
　　“會再見的。”
　　老人扶著房門框站了起來，最後揉了壹下孩子的小腦袋：“進房間裏，別著涼，導師會帶著妳最喜歡的點心來找妳的。”
　　·嗯，我會等著導師的。
　　孩子微笑著帶上了房門，在房門關上之前，他對著老人招了招手。
　　·導師，再見。
　　老人點頭，看到房門關上，這才繼續邁開腳步。
　　同時眼淚奪眶而出。
　　米爾·多蘭，老人這壹生中見過最懂事的學徒，但是在壹次混沌的圍城戰中，他被城內的混沌信徒捕獲，最終，老人只能從鍋裏找到他最後的丁點殘骸。
　　老人走著，走過第四道房門，他扭頭，看了壹眼房門前站著的婦人，後者正對著他微笑。
　　·早安，導師。
　　“早啊，我的孩子。”老人笑了笑。
　　·大家都在前廳等您呢。
　　她這麽說道，然後伸出手，扶著老人前進。
　　穿過走廊盡頭的大門，老人看到了站在大廳中大大小小的學徒們。
　　他看到米爾帶著小小的孩子們，看到卡爾這些年輕人正在對他微笑，更看到那些因為過了年紀，又幸運地活到壽終的孩子們。
　　·導師，您要去哪兒。
　　身邊的婦人這麽問道。
　　·去完成我的使命。
　　老人這麽說著，他伸出手，拂開了婦人的手。
　　我要自己走。
　　他走向他的孩子們。
　　與他們壹壹擁抱。
　　在與最後的壹個少女擁抱時，她用好奇的眼光看著他。
　　·導師，安姆師兄怎麽了，他怎麽沒來，還有好多師兄與師姐都沒有來。
　　這是索菲婭，索菲婭·米謝爾。
　　柯林之前的最後壹位學徒。
　　老人搖了搖頭。
　　·他們在等我。
　　·他們在等您？在哪兒？
　　·在很遙遠的地方，孩子們。
　　老人拍了拍手。
　　他的學徒們紛紛看向他。
　　·我要走了，完成我最後的使命，告訴大家壹個好消息，從此之後，再也沒有人會來繼承我，結束了，我們教派不再會有容器，壹切……都結束了。
　　孩子們似乎聽不懂，但是老人還是微笑著與他們壹壹道別。
　　·導師，別走了。
　　孩子們在挽留他。
　　老人沒回頭，他只是走到了通往外面的大門前。
　　將手放到大門上。
　　這時，壹只小手按在了他的手上。
　　·霍夫曼，是我啊，納塔莉。
　　老人扭頭，看著眼前的女孩，他有些寵溺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然後，用力轉動了把手。
　　門外的世界冰冷透骨，他的學徒柯林站在他的面前，伸出手，托住了他的右手：“導師，我們走吧。”
　　老人扭頭，看著燈火通明，卻又無比空寂的大廳。
　　這時，另壹只手托住了他的左手。
　　他扭頭，看到了自己最後的學徒。
　　“導師，我們走。”這個叫馬林的孩子看著他，臉上滿是笑容。
　　“……我們走。”他點了點頭，臉上滿是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