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節：期待（三）

　　在沈默中，大黃走到了馬林身邊，它嗚咽著，望著馬林，而馬林最終將手裏屬於夏夫人的骨灰盒拿起，輕輕托住它，將它推入夏先生壹旁空空如也的盒框之中。在推入的同時，新的投影出現在了夏先生的身邊，那是壹位年輕的女士，有著壹頭漂亮的栗發，她坐在病床上，穿著病號服，看著鏡頭的她的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南天，妳拍我幹什麽。”
　　“我想給我們的女兒留下關於我們的記憶，親愛的，說點什麽吧。”鏡頭外傳來了夏南天的聲音，而壹位護士抱著壹個嬰兒走進了鏡頭，她將這個幼崽交給了母親。
　　看著懷中的女兒，身為母親，這位年輕的女士有些躊躇，但是在女兒的咿呀聲中，她的臉上漸漸露出了笑容，看向鏡頭的時候，這位夫人不再有任何猶豫地開了口：“佐伊，我不知道妳的爸爸什麽時候才會讓妳看到這壹段，媽媽的身體被檢查出了壹些毛病，是治不好的病，但媽媽又不想變成機械人……所以，原諒媽媽，因為說不定哪壹天，媽媽要先行離開妳與爸爸……所以我的女兒，請原諒妳的媽媽，更要原諒妳的爸爸，作為壹個丈夫他盡力了，作為壹個父親他努力了，是媽媽受不了苦，媽媽想要逃避生活……所以，我的女兒，如果有壹天，妳的父親拿出這段錄像，乞求妳原諒他……請妳壹定要原諒他啊，我的女兒，妳的爸爸是壹個凡人，他是壹個警察，但他是母親最喜歡的大英雄，想來也會是以後的佐伊妳最喜歡的大英雄，所以……佐伊，我的女兒，也請妳，試著努力喜歡上他好嗎。”
　　說完，這位夫人的氣息漸急，年輕的夏南天似乎是將錄像器交給了他人，因為他走進了鏡頭，這位年輕的警察擁抱了他的妻子：“求求妳，親愛的，做手術吧，做了手術，至少妳還能多活壹些年月，多陪陪我和佐伊。”
　　“但是我害怕，親愛的，我怕我上了手術臺就下不來了。”這位夫人臉上滿是畏懼：“我怕我死了，到時候會非常難看，難看到妳連壹個擁抱都不會給我。”
　　“胡說，我現在就擁抱著妳。”
　　愛與被愛有時候就是這麽簡單，馬林看著擁抱在壹起的丈夫與妻子，聽著她與他的對話，哪怕馬林自認自己為鐵石心腸，但還是有些唏噓——在收集的情報中，夏夫人最終還是選擇了做手術，她的勇敢令人贊許，但是接下來的第二年，命運在他們面前展現的是最為殘酷無情的繪卷，夏夫人因為車禍去世，在痛苦中掙紮的夏先生最終走出了痛苦的陰影，他發誓要帶好佐伊。
　　只是因為野心家與瘋子的蠢蠢欲動，夏先生最後的願望也沒能完成，而他們這壹家人所展現在馬林面前的痛苦，只不過是那毀滅時代所回響在馬林眼中的滄海壹栗。
　　如果那些該死的家夥出現在馬林的眼前，馬林可以肯定，將會有最慘烈的死亡在等待著他們。
　　想到這裏，馬林扭頭看向夏佐伊。
　　這個跪在地上的女孩淚流滿面，原本完全扭曲畸變化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馬林在壹開始在保育艙底層見到的夏佐伊，來自母親的留言化解了她心中的怨恨，她的哭泣令大黃來到了她的面前，大狗舔著她的臉，在安慰著她的小主人。
　　馬林將收集起來的大黃遺灰推入了被標記有大黃字樣的盒框裏。
　　然後，馬林走到了佐伊面前，蹲下來的馬林向著佐伊攤開了手，手心裏躺著兩顆世界樹嫩枝果實。
　　“佐伊，擺在妳面前的有兩條路，壹條路，我將完全凈化妳，然後我會親手將妳的骨灰推入妳的家族墓地。”在說出壹句話的同時，馬林不再掩飾自己的力量。
　　剎那間，整個世界都變成了黑白，在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能夠直擊馬林的靈魂，在方賢者的眼中，馬林的靈魂與他在現世中的靈魂完全不同，在這個星相組成的世界中，馬林的靈魂是壹個蒼老的老人，他看起來就像是壹個非常普通的老人，不起眼，不張揚，只不過有浩瀚的星圖在他身後延展，而他蹲在壹人小小的幽魂前，手心中托舉著對幽魂來說猶如毒物的果實。
　　在余賢者的眼裏，馬林是壹個方耳朵的異域來客，神性的火花在他的眼眶中彌散，他沈默地應對著眼前的女孩，壹如他身後沈默屹立的巨人。
　　而在佐伊的眼中，他的馬林哥哥有著亡骸的外表，蒼白的魂火在他的眼眶裏遊走。
　　·另壹條路，吃下果實，凈化自我，妳將會有非常漫長的時間留在這個世界。
　　馬林看著眼前的女孩，她雖然是壹個孩子，但終將需要她壹個人學會活著，所以馬林給她壹個選擇，是作為壹個善良的道標活著，還是作為壹個過去而真正的逝去。
　　“哥哥覺得，我應該怎麽辦。”這壹次，眼前的女孩選擇了壹條讓馬林有些措手不及，但又心懷喜悅的道路。
　　“吃下果實，凈化自我，妳如果想要幫助大黃，就這麽做。”在馬林看來，如果夏佐伊真的可以完成對自我的凈化，那麽她與大黃將不會分離——她與它將同時成為天界生命。
　　不是格式化，而是凈化。
　　“我願意，我願意活下去，帶著爸爸與媽媽的記憶活下去。”這個女孩說完，伸出手將馬林手中的果實拿到了手裏，她看著手裏的果實，有些畏懼，有些不安，但最終她沒有猶豫，而是將兩顆果實放進了嘴裏。
　　凈化在這壹刻開始，馬林伸出手抓住了這個女孩的手——世界樹果實的力量開始改造佐伊，同時的，強大的力量讓馬林都有些無法握緊自己的手，但是出於對這個女孩哪怕面對絕望也絕不後退的贊許，馬林伸出手安慰著眼前的佐伊。
　　這個女孩的身體被神聖的能量撕裂，她的靈魂在神聖的審判面前正在走向崩潰，但是這個女孩沒有任何不滿，同樣的，她沒有向馬林所見過的凈化時那些受術者自發詠唱的頌聖詞。
　　她只是死死抓著馬林的手。
　　在即將四分五裂的剎那，這個女孩睜開了眼睛：“我……我作為爸爸的女兒……沒有給英雄丟臉吧……”
　　下壹秒，崩潰的神聖之焰從她的眼窩中湧出，失敗的倒計時開始響起。
　　大黃瘋了壹樣撲到了它的小主人懷裏，卻被正在崩潰的她推開。
　　“我要走了，大黃……再見了呢……”這個女孩在哭，但是哪怕流出的是帶著神聖能量的純白之淚，夏佐伊也依然沒有細說壹聲苦楚。而就在兩位賢者都低下頭為此而哀嘆之時，馬林伸出手。
　　在余賢者的眼中，小小的異域來客點燃了他手中的神性之焰，在剎那間，他眼中的女孩完成了凈化，飛灰不再，她的軀殼正在修復，嬌小的命運女神出現在了異域來客的身後，左手按著他的肩膀，右手食指輕點在這個女孩的額頭。
　　馬林殿下……果然是受命運寵愛的人啊。
　　在方賢者的眼裏，這個老人伸出了雙手，他親自維持住了夏佐伊的崩潰，最終將她擁入了懷中。
　　而在女孩的身後，壹位黑發的少女張開了雙臂，她擁抱了夏佐伊，更擁抱了馬林。
　　雖然我不想承認神明，但如果是這樣的神明……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方賢者感嘆著，同時感覺到了世界回歸了原本的模樣。
　　小小的馬林殿下將小小的天國之女擁抱在懷裏。
　　這就是真正的凈化嗎。
　　真是瑰麗啊，夏佐伊小姐。
　　……
　　夏佐伊再壹次睜開了眼睛，在她之前的記憶裏，她感覺到了溫暖，那溫暖仿佛要將她的整個身體點燃。
　　但是現在，她發現自己並沒有被點燃，她的命運被扭轉了。
　　她站了起來，發現自己換了壹身衣物的女孩轉了壹圈，這是她最喜歡的連衣裙，她的大黃開心裏圍著她，而她的馬林哥哥站在不遠處。
　　“我……我感覺到了新生，哥哥。”女孩看著馬林，細數著她身上發生的改變。
　　“我看著妳獲得了改變，恭喜妳，佐伊。”在她的眼中，她的馬林哥哥在微笑。
　　“我想住在這裏。”不知為什麽，夏佐伊覺得這是她的使命。
　　“可以。”馬林哥哥對於她似乎總是有求必應，這讓夏佐伊滿足而喜悅，她點了點頭，看向站在遠處的壹大壹小兩位賢者——她聽馬林哥哥這麽說過。
　　最終，她低頭行禮，提起裙擺，就像是爸爸所說的淑女。
　　然後，她走向她的爸爸與媽媽。
　　是啊，是爸爸與媽媽，過去了這麽久，我們壹家人終於能夠在壹起了。
　　她這麽想著，然後坐到了長碑底下，她的大黃嗚咽著陪著她坐到了地上。
　　“我有點累，大黃，陪著我睡壹會兒吧。”
　　帶著這樣的想法，夏佐伊低下了頭，下壹秒，再也承受不住的軀殼粉碎了，露出其間真正的夏佐伊。
　　她的軀殼早就已經畸變而不可救，但是她的靈魂被她的父親與母親的言語所開解並獲得了最後的機會，現在的夏佐伊，成為了天國之女，純粹的靈魂，完美而聖潔。
　　“讓她休息吧。”馬林說完，看了壹眼正在走進傳送通道的素素。
　　這位命運女神為此而停下了腳步，她扭頭看向他：“我壹直以為妳的凈化不會有任何慈悲。”
　　“我從無名氏那兒獲得了壹句箴言，凈化不是格式化，我覺得他沒有說錯，給能夠拯救者以拯救，遠比草草凈化它們來得好。”馬林說完，就看到素素笑了笑，她在轉身走向傳送通道，在將背影交給馬林之前笑了起來：“妳總是能夠給的驚喜，妳知道現在所肩負的力量嗎，別讓所有人失望啊，馬林殿下。”
　　素素的這句話聽起來像是有些小脾氣發作，但是馬林相信這是她的肺腑之言。
　　是啊，沒有力量，只會看著毀滅卻又無能為力，所以馬林必須繼續努力，壹定要找出那份合同。
　　如果命運不能被改變，那就打碎它，然後重鑄它。
　　在送走幾位賢者，讓她們安心之後，馬林坐到了長碑旁，夏佐伊還在為轉化之後的脫力而進行休息，她的沈睡還需要壹定時日，但是馬林相信大黃壹定會好好保護它的。
　　馬林想到這裏，伸出手將灰燼中的寶石取出，這顆寶石代表著夏佐伊的曾經，馬林將它與灰燼壹道收好然後放到了盒框裏，完成了所有收納，馬林覺得自己今天做了壹件好事，他讓壹個家族得以團聚。
　　雖然這樣的團聚隔了八個千年，但至少這也是團聚。
　　兩位，請安心長眠吧，妳們的女兒已經回到了妳們的身邊，願妳們能夠寬恕她的過往，願妳們還能夠愛著她。
　　在心底裏安慰過自己，馬林決定離開——就把今天的故事，分享給孟取義吧。
　　在打開傳送通道的時候，馬林心有感應地轉過身。
　　在這壹刻，馬林看到的是壹個很普通但是笑起來很好看的年輕人，他站在長碑的後方。
　　而在長碑的前方，年輕的父親正為他的女兒披上外衣，年輕的母親站在壹旁對著馬林微笑。
　　“謝謝您，馬林先生，您為我的丈夫完成了他的心願，妳更幫助我的女兒脫離苦海，我不知道要怎麽感謝妳，馬林先生。”
　　等到她的丈夫做完壹切，她轉身跟著他走向公墓的大門，在那裏，未知的白色大門為他與她而打開。
　　直到目送她與他離開，直到無名氏走向他，馬林這才在唏噓中壹聲感嘆：“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這壹點。”
　　而無名氏微笑著搖了搖頭：“妳還不了解妳所肩負的力量，馬林，學會使用它，如果妳不想再讓這世上有遺憾，就要學會自己點燃這壹切。”
　　馬林最終點了點頭。
　　是啊，我以前沒有想過我還能夠這麽做，既然我現在知道了，那我發誓，在以後的生活裏，我將會盡全力了解我所肩負的力量與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