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休養

　　菲舍爾看向羅亦安的目光充滿了譏笑。“妳的槍已經在水裏泡了三天，現在，妳敢開槍嗎？”，他說：“就算妳有絕不炸膛的自信，但妳還能找見沒有失效的子彈嗎？”
　　羅亦安找不見。
　　子彈已經浸泡了三天，它們的效果極其令人懷疑。但羅亦安卻不在乎，他平靜地望向菲舍爾，槍口指向了他腦門，說：“要不要試試？”
　　“不”，菲舍爾斷然拒絕：“拿我的生命作賭註，贏了我毫無收獲——因為我的生命本來就屬於我；而壹旦輸了，我卻要失去它，這是只賠不賺的生意……我絕不參與任何謀殺自己的行動。”
　　菲舍爾不傻，羅亦安有點意外。他竟然毫不在乎自己的面子。
　　這種拿別人東西作賭註的花招，在國內屢試不爽，使用最廣泛的就是商場的導購小姐，她們常做出鄙夷的神情，質疑顧客的錢包厚度。不肯丟面子的顧客常常連價也不講，丟下厚厚壹疊現金，以證明自己的豪爽。壹場爭論看似顧客勝利了，但他們挽回的是本屬於自己的面子，失去的是本屬於自己的錢財。
　　可惜這套小花招對菲舍爾無效，羅亦安嘴角露出壹抹微笑，循循善誘地勸解道：“試試吧，我勸妳還是試試看，不試，妳怎麽知道真相呢？我也挺想知道現在妳是否控制了局勢……”
　　菲舍爾絕不受誘惑，他接著說：“妳欠我壹個情，我現在再讓妳欠我壹個情——進入試驗室前，我發現墻壁上有熒光，偶然打開了蓋格計數器，記得嗎，我發現了強烈的核輻射……我們都經受了強烈核輻射！這就是我不願再地窟停留的原因，這就是我們特容易疲憊的原因！”
　　白血病？骨癌？皮膚癌？……壹連串恐怖的字眼浮上鄧飛與妮莎的心頭，剎那間，也許是心理作用，他倆立刻感覺到四肢乏力，胸口發悶，頭暈惡心。
　　菲舍爾這話，等於是向羅亦安解釋為什麽他逃走時壹路不回頭，但時過境遷，羅亦安早已沒有了探究真假的心思。他揚起槍口，追問：“妳有什麽辦法？”
　　“我們有最好的醫生”，菲舍爾抱著手臂，驕傲地說：“潛水病、輻射病、雪盲癥、呼吸病……，這些探險並發癥我們並不是第壹次遭遇。妳可以選擇壹個修養地，我負責召喚醫生——專業醫生。”
　　羅亦安慢慢收起了槍，問：“妳有什麽好建議？”
　　菲舍爾壹指印度河上遊，說：“克什米爾——我只要克什米爾。”
　　按原定計劃，眾人離開地窟後，要壹路沿河上行前往印控克什米爾。在那偏遠的地方，壹位秘族前長老曾留下壹份產業，那是壹個英式古堡，叫韋斯頓城堡。羅亦安他們將在古堡中躲避壹段時間，並通過這個古堡重新填寫自己的旅程，抹去那段前往地窟的時間。
　　從表面看，羅亦安“傷愈”後不久，到那古堡休養正好應付譚彩玲等人的好奇心，對他這印度之行也是個掩飾，但羅亦安自地窟壹出來，就顯得咄咄逼人，大有壹言不合便分手的架勢。菲舍爾因此認為，羅亦安可能獨來獨往慣了，這次來印度，他那些關系密切的朋友都知道他是來報復的，所以他也不在意掩飾。而有了鄧飛的存在，他以後的行蹤也不需要秘族做手腳遮掩，所以，他很可能滿載地窟內的收獲獨自離開。
　　但對於菲舍爾來說，同伴迪克在地窟遇難，他不僅需要對方做出證明，而且自己單身上路行單影孤，萬壹發生意外就保不住探險收獲，所以，他才竭力拉攏羅亦安，希望他按原計劃前進。
　　羅亦安順著菲舍爾的目光眺望河的上遊，沈默了片刻，他做出妥協：“好，去克什米爾，我只要克什米爾。”
　　說完，羅亦安舉起槍，示威似地沖河面扣動了扳機。
　　槍響了，壹股水花應聲而起。
　　羅亦安站起身來，平淡地對目瞪口呆的菲舍爾說：“妳不賭是對的，生命只有壹次！從現在開始，我不欠妳了——我們兩清了。”
　　這是警告，也是提醒。
　　羅亦安之所以想分手各自上路，是因為鄧飛與妮莎的存在。這兩位不是秘族的人，為了保密，秘族很可能做出後續安排。而菲舍爾堅持要大家同行，讓羅亦安警覺。但他願意邀請專業醫生為大家治療輻射病，確是壹種善意。羅亦安開著壹槍是提醒菲舍爾：自己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而且，對方在地窟內獨自逃生的理由他也全不相信。而他剛才之所以沒翻臉，正是考慮到大家同生死結下的情義。
　　小舟隨即全速地向印度河上遊駛去……
　　傳說，莫臥爾王朝的皇帝沙·賈汗臨死時，有人問他死前的願望，他答道：“我只要克什米爾”。沙·賈汗在這裏說的克什米爾，指的是位於喜馬拉雅山雪峰與皮爾本賈爾嶺群峰之間的谷地，那正是羅亦安他們此行的目的地。這片谷地在印度次大陸中有“快活谷”之譽。它曾是歷代印度次大陸的征服者——蒙古統治者、印度王公以及英國貴族的避暑勝地。國內媒體常把它譽為“東方瑞士”，而實際上，瑞士的某些地方常常自謙為“歐洲的克什米爾”，在印巴戰火後，西方國家的王公貴族們無法去克什米爾度假，瑞士才在近代，成了替代品。
　　據悉，二戰期間英國國王愛得華八世不愛江山愛美人，被迫宣布退位。離開英國王宮前，他問愛人辛普森夫人有何願望，辛普森夫人答道：“我只要克什米爾”。辛普森夫人所說的“克什米爾”，是壹枚克什米爾藍寶石胸針，它的造型是壹只白金鑲嵌的、象征英國王室的豹子手裏抓著壹個地球——藍色的地球。這地球是用克什米爾藍寶石打磨而成，帶著鮮艷的矢車菊般的藍色。在陽光下，克什米爾藍寶石特有的乳白色反光效應讓它帶著夢幻的妖艷，天鵝絨狀的光澤，具備驚魂奪魄的美麗。克什米爾品級的藍寶石也是國際上價格最高的壹種藍寶石。
　　小舟前行不久，鄧飛的手下開車來接應，眾人沒費多大力氣，便輾轉來到了“快活谷”。印巴交火前，這裏曾是西方國王與元首們的度假必選，山谷邊緣布滿了各種風格的別墅、石堡，羅亦安他們的落腳點正是其中之壹。
　　那位秘族前長老曾有英國貴族的稱號，他的度假石堡毗鄰英國王室的度假屋而建。可惜的是，自從印巴交火後，那些西方權貴們再也無法來克什米爾度假，雖然他們對克什米爾更加夢魂纏繞，並退而求其次，讓瑞士作替代品。但現在的克什米爾，缺乏人氣，缺少照顧，也缺少資金流入，戰火連綿不斷，它已經遠不如全盛期那樣，成為世界富豪們最值得妳揮霍時間和金錢的地方。
　　但不管怎麽說，克什米爾仍是妳積攢了壹生，拼死都要去體驗壹次的地方；這是壹個充滿情調、適合小資逗留的地方。它精致小巧，“快活谷”舊城區裏所有房子的墻壁都塗成藍色，內部也是壹片淡淡的藍色，遠遠望去像成千上萬的藍積木。也因此，快活谷又有藍色之城的叫法。至於為什麽整個城鎮都塗成藍色，那是因為幾千年來，這裏是印度上層社會的專屬地，而藍色是印度最高種姓“婆羅門”的專屬色，就像中國古代黃色與皇族的關系壹樣。
　　克什米爾，妳是壹本讓人打開忘了床的書。
　　石堡在壹個山坡上，背後是高高的山崖。表面看，石堡因無人照顧而顯得破敗，但深入其中妳就會發現，其內部裝修與英國白金漢宮相比，也毫不遜色。
　　那位秘族長老是為極有品味的人，這品味顯示在奢華上，是極度的奢華。奢華到了極點反而讓不知情的人以為城堡內的陳設粗陋不堪。然而，落在羅亦安那珠寶店夥計的眼裏，那些看似簡單樸素的裝設物卻有著令人暈眩的價值。
　　比如，城堡大廳，地面上鋪的是殘缺不全的地毯，灰暗、破舊。然而，羅亦安卻明白，城堡的主人正通過著地毯的歷史，炫耀著自己家族的古老和高貴。
　　這是壹幅奧斯曼帝國時期的地毯，即使在當時也是貢品。這是貨真價實的古董，它的價值足夠買下十座這樣的城堡。然而，城堡的主人卻將之橫呈於地上，任參觀者踩踏。想必在當初，城堡主人曾居高臨下欣賞著客人們的心驚膽戰，通過對這古董珍寶的極端蔑視，那位英國老貴族獲得了極大的心理滿足。
　　還有——墻角立著的那幅全金屬盔甲，外表看殘破不堪，銹跡處處，然而那卻是中世紀獅心王時代的產品，可以追朔到十字軍東征耶路撒冷的歷史，它的價值足夠買下壹艘驅逐艦。然而，城堡的主人卻將它不經意地立在角落裏，甚至懶得揩拭盔甲上的灰跡——妳能想象出比這還可惡的事嗎？
　　窗簾，還有那可恨的窗簾。那窗簾是維多利亞時期的風格，完全采用當時的縫紉方法制作。現在，這種手工的費用足夠買下壹輛寶馬車，可別墅的主人卻毫不顧惜地將其掛在窗上，壹點都不體釁珠寶店夥計的心情。
　　“這屋子令我發瘋”，羅亦安壹進古堡，便站在廳堂鄭重其事地宣布。英國老貴族留下照看古堡的克什米爾管家，尷尬地提著行李站在羅亦安身邊。鄧飛會錯了意，他用茫然的目光，失望地打量著堡內陳腐的壹切。妮莎則對城堡外塗的藍色充滿敬畏，她膽怯地尾隨在羅亦安身後，壹言不發。
　　“這是組織裏壹位前輩留下的東西”，菲舍爾走進城堡時回答：“維修這樣壹座古堡，每年要花費壹筆巨額資金。但多年來，這片土地卻對我們充滿敵意，如果妳們不是壹群亞裔人，我絕不會隨妳們走進這古堡……怎麽樣，考慮壹下，只要妳願意承擔維護費，這古堡任妳支配！”
　　“這消息使我好受多了”，羅亦安頓時神態輕松，立馬吩咐鄧飛：“阿飛，把妳的腳拿開，那是古董，這地毯可以買出天價……別折騰那扇門，那可是莎士比亞時代的東西，妳瞧，門邊的銘牌上寫著門的來歷……什麽，妳看不懂花體字，好，我服了妳，那上面寫著：這是莎士比亞偷情時敲過的門，它來自維多利亞劇院，是當時女主角的化妝間大門，曾經被無數花花公子捧著鮮花的手推開……什麽？莎士比亞不是我親戚，他是英國鼎盛時期、最偉大的戲劇作家，留下的私生子超過20人……”
　　羅亦安用珠寶商的眼光，壹壹為鄧飛介紹著屋內裝飾品的淵源與價值，壹圈下來，羅亦安滿足了自己好為人師的癖好，但鄧飛已嚇得膽戰心驚。
　　“大哥，妳得給我說清楚，我的手放哪兒最合適，還有，我的腳該往哪兒落，照妳說，這地板都是百年櫻桃木的，那我該怎麽走路？”，他問。
　　這會功夫，菲舍爾已經在樓上安置好自己的行李，他站在二樓樓梯口，帶著得意地微笑看著下面的壹切，想來，當初那位英國老貴族就是這樣欣賞著他的客人的局促與尷尬。
　　豁然之間，羅亦安心結打開，他隨意地領著鄧飛踩上那幅價值連城的地毯，用平淡的語氣說：“哦，我忘了，這堡內的陳設原是為人服務的，而現在，它的主人是我們。來吧，阿飛，讓我們帶著貴族的優雅與不屑，蹂躪這些古董吧。將歷史與悠久踩踏於腳下，也許，這正是那位老頭當初的意願——這是征服者的權力。”
　　“好的”，鄧飛立刻明白了羅亦安的意思，只猶豫了片刻，他便壹腳踹開那扇莎士比亞敲過的門。
　　“我就住這間”，鄧飛說：“以後我每天都用腳開門。”
　　“也不需要這樣”，離開鄧飛時，羅亦安喃喃自語：“我們還是需要點紳士行為，嗯，用腳開門大可不必，畢竟，那是古董耶。”
　　現在，心痛的是菲舍爾。
　　壹個月後，在專業醫生的小心照料下，羅亦安等人已恢復了健康。
　　那是夏日的壹個下午，羅亦安躺在古堡的陽臺上，懶洋洋地在吊椅上搖啊搖。鄧飛有樣學樣，菲舍爾則在涼臺邊站著，俯身眺望。
　　和風麗日下，滿眼是藍色。不遠處，是密密麻麻的藍屋。擡頭望，喜馬拉雅的天空也是深深的藍色，像壹塊人工做的幕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妮莎還沒回來”，鄧飛問菲舍爾。
　　“沒有”，菲舍爾縮回了身子，輕笑壹聲：“在這樣壹個婆羅門族聚居的地方，她感到不自信是必然的。瞧，壹個農戶的邀請都讓她受寵若驚。”
　　“那農戶也是婆羅門族”，羅亦安合上了手中的書本，問菲舍爾：“我讓妳給她安排的新身份，辦好了嗎？”
　　“好了”，菲舍爾壹邊回答，壹邊向鄧飛努努嘴：“妮莎小姐已經不適合回到原來的生活中，我給她安排的新身份是位英國僑居的印度女學生，但她今後靠什麽生活呢？……還有，鄧先生今後有何打算？”
　　羅亦安打斷了菲舍爾的話：“阿飛今後的路由我安排，妮莎嘛，妳不認為她是這古堡最好的女主人嗎？”
　　“我擔心，她在這裏生活會擔驚受怕壹輩子”，菲舍爾冷冷地笑著，說：“她會天天擔心泄露自己的真實身份。”
　　眼見得羅亦安又要與菲舍爾沖突起來，鄧飛急忙打岔：“大哥，我看妳這幾天老看那本破書，書上寫的什麽？”
　　城堡內除了古董全是書，各種各樣的英文古籍堆滿了各個房間，有許多還是珍版圖書，可惜，它們壹直無人欣賞。羅亦安這幾天抱著本羊皮書看個不停，鄧飛很好奇，他竟能對這種過時的知識有這麽大的興趣。
　　菲舍爾領悟了鄧飛的意思，訕訕地離開陽臺，返回房間。他走後，羅亦安動了動身子，將書本下掩藏的袖珍手槍放在最舒適的位置，遐意地回答鄧飛：“這是壹本描寫克什米爾的書，它說：來克什米爾不是簡單的休養，而是來體驗壹種心情，實現壹個人生目標——就像喜歡喝咖啡的人想去藍山，戀愛中的人向往愛琴海，喜歡發呆、喜歡藍調的人就必須來克什米爾……對了，書上還說：到克什米爾必做十件事，我正在計算自己完成了幾樣。”
　　鄧飛感興趣地擡起身子，問：“大哥，快說說，我也算算自己做過幾樣。”
　　“第壹：走上天臺，要壹份早餐，坐在吊椅上搖，看著密密麻麻的藍屋發呆。嗯，這事我們正在做。”
　　“還有呢？”
　　“第二：腋下夾壹本書，穿過小樹林，在花園裏找壹個可以鳥瞰山谷的涼快所在。輕輕地滾進吊床，放好枕頭，讀書或者酣睡（鄧飛插話：這個我們天天做）；第三：騎馬登上附近山坡，與當地老頭搭訕，這我已經做過了，瞧，這就是我的收獲。”羅亦安拍著身邊壹桿老式獵槍，炫耀說。
　　“又是古董”，鄧飛失望地說：“大哥，這裏的古董還不多嗎？我看，妳都快成古董了。”
　　那是壹桿1873年生產的溫切斯特馬槍，是當時非常著名的壹種連珠快槍，管形彈倉容彈12發。英國貴族們來到克什米爾時，將這種槍支大量帶入“快活谷”，印度獨立後，印度人沖擊當地英國莊園，這些槍支由此散落民間，成為牧民們的防身物，但現在，這些槍已成了古董，多數打不響，僅僅是擺設。
　　幾天前，羅亦安以五頭山羊加壹只現代步槍的代價，換回了這個完好的、象牙雕柄、價值3萬美元的溫切斯特馬槍，很是炫耀了壹番。而感激泣零的牧民沒覺得吃虧，反而邀請古堡的女主人——妮莎前往家中做客，曾讓鄧飛艷羨不已。而他現在的說法，純粹是出於酸葡萄心理。
　　“大哥，聽說這裏亂得很，經常有綁架的事，妳不擔心妮莎小姐嗎？”，鄧飛說出了自己的擔心。
　　羅亦安摸索著手裏的槍，顧不上回答鄧飛的話，若有所思把玩著這支古董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