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我是誰很重要嗎

　　“今天我們失算了……”陳無極帶著無限懊惱地對我和艾雪說道，“原本計劃得很好，很周詳，很縝密，很萬無壹失……不死王的記憶跟據說諸神國度失落的神器碰撞，能喚醒妳老人家這幾千年來的所有記憶。沒想到忽然冒出來個莫名其妙的家夥，我們的心血啊……”
　　我坐在那裏靜靜聽著，手握著艾雪的小手，我們倆的手壹樣冰冷而多汗。陳無極此刻所說的壹切對我們來說顯然太過刺激了壹點兒。
　　陳無極放下手中冰坨，繼續聲情並茂地說道：“如果說我們幾個為什麽對妳這麽好，得從妳的身份上說起。”
　　我心跳依然狂快無比，心說這種事對我來說也委實太過刺激了壹些。好在身體裏還有個艾爾西婭跟我壹起過了些無聊時日，我對轉生轉世這種說法還算能接受得過去。
　　“說吧……”我說出話之後，才發現自己喉嚨有點發幹，“不死王到底是什麽東西？我怎麽沒聽說過。”
　　陳無極臉上的表情因話題而變得凝重，語速也變得極其緩慢，很像電視裏播音員說國家領導人去世的模樣。
　　“不死王艾克·萊德是上古諸神紛爭末期出現的壹個神秘強者，這位大爺很猛，出現之初就結束了西方諸島上的諸神紛爭，並建造了天空之城普爾修斯頓，居住在其中。”
　　“這種猛人壹般都命運坎坷，往下說。”
　　“後來諸神紛爭基本結束，除了諸神國度裏的眾神，還有真神和道神三股勢力，其余的神族都被殲滅，或是合並。這世上便只剩下三種信仰，壹直流傳到今日。這三夥神族都想著要均分勢力，不死王的存在倒成了他們眼中的障礙。”
　　這些神族的八卦猛料聽起來好無趣，但我心跳依然飛速，內心之中隱隱覺得陳無極的判斷沒錯。那些不屬於我的經驗和記憶，難道都是不死王留下來的？
　　對陳無極的敘述，艾爾西婭沒發表任何意見，我除了能感覺到她的微弱存在外，女神姐姐壹句話也沒說。
　　陳無極不知道我的內心活動，正在繼續往下噴：“不死王沒有實力抗衡三大神族，只好墜落凡間。三界諸神認為不死王在諸神紛爭中有功，不應趕盡殺絕，留給不死王自由轉世的權力。不死王之名因此而來。”
　　“自由轉世是什麽意思？不走轉生界嗎？”我小心問著問題，卻覺得這問題跟自己幹系好像不大。
　　“大概就是這個意思。”陳無極看著我，很誠懇地說道，“魔法大破滅時代，不死王曾經幫助我們四個家族的祖先逃離西方國度，這份恩情我們永遠記得。所以今天在這裏碰到，應是命運女神的安排，我們遵從這種安排，勢必竭盡全力守護妳。”
　　“這就是妳們接近我的原因？”我感覺自己好像被耍了，心中有些憤怒，“如果我不是那個什麽見鬼的不死王呢？”
　　面對我的逼問，陳無極有些慌張。這個看似老成的纖細少年首次敷衍了我的詢問。
　　“我……不知道。”
　　“操……”我此時完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情緒，揮揮手道，“這他媽的什麽事兒？本來以為事兒就夠多的了，現在忽然弄出這麽壹檔子來，還讓不讓人過了？”
　　陳無極畢竟少年老成，又見過很多世面，很快從慌亂中恢復過來，對著我誠懇地道：“如果不是妳的肉體跟我們的家徽有感應，我們也不會知道妳就在這裏。如今壹切妳都知道了，就不要再怪我們什麽都不跟妳說了吧……”
　　陳無極剛才說我是不死王轉世之時，我還覺得有些興奮。可只是轉頭看見艾雪關切又驚訝的表情，我忽然覺得這個什麽狗屁不死王的身份對我來說真是扯淡！
　　我是誰？難道我不是岑夢無麽？我所經歷的壹切，痛苦與不安，掙紮與仿徨，墮落與崛起，憤怒與舒暢……這些難道都不屬於我，而是屬於壹個什麽叫做艾克·萊德的家夥嗎？
　　不！絕不！
　　我猛然站起來，對著陳無極大聲喝道：“我不會讓不死王覺醒的！我才不是什麽不死王！”
　　陳無極吃驚地看著我，被我這壹聲高喝嚇了壹跳，也跟著站起來。
　　我站起來，被我抓著手的艾雪也跟著站起來。
　　壹時間包廂內的三個人都站起來，如果這時大家手裏有點什麽武器互相對著指壹下，就是壹部黑幫片的經典場面。
　　陳無極站起來之後，發現自己沒法對我發什麽脾氣，只有再悻悻坐回去。
　　“算了……妳自己的意誌，自己決定。”纖弱少年今天晚上也夠累的，“不過我提醒妳，既然已經有英靈戰士找上門來了，說明妳的身份並不保密。如果這樣下去妳還覺得自己能撐下去的話，妳就撐下去吧。我們依然會盡量保護妳，不過我們能力有限，希望妳沒事。”
　　陳無極說完這些話，竟然起身走了，叫都叫不住。
　　艾雪輕輕扯來我壹下：“人都走了，叫他幹嗎？”
　　“沒付賬啊……”我看著包廂門無比哀怨，“這哥們這麽有錢，怎麽總賴帳呢？”
　　“……”
　　陳無極走了，艾雪去把錢付了，我壹個人像個精神病壹樣在包房裏抱著腦袋等艾雪回來。
　　“妳怎麽樣了？”艾雪對我倒還是很關切。
　　“沒事。”我擡頭看著艾雪，“能不能……用妳的車送我回去壹下？我今天想壹個人靜壹靜。”
　　剛才陳無極亂噴的時候，艾雪壹句話都沒多說，只是表現了放浪師的冷靜與睿智在壹旁靜靜陪著我。此時陳無極走了，艾雪也沒多問什麽，看我這個樣子，少女輕嘆了壹口氣，送我回家。
　　夜色中，我坐在艾雪的車上，再也沒有從海默爾手中逃脫的慶幸。車窗外是繁華的城市，來來往往的人，看著這些我就覺得揪心。
　　——原來我跟艾爾西婭她們那些奇怪的存在也脫不了關系，原來我真不屬於這個城市。
　　曾經在意識深處看過記憶之鏈的模樣，我忍不住摸著自己的臉想了又想，那些記憶和知識真的是很偉大……但這些東西應該算是屬於我的嗎？
　　我正在沈思，忽然聽身專心開車的艾雪說道：“四家主的私心也很重。”
　　“什麽？”
　　“我說四家主的私心也很重。”艾雪看著前方的路，大聲說道，“如果妳真的是他們所說的那個不死王艾克·萊德的話，妳恢復了知識和記憶之後，完全有能力幫助他們重振家族雄風。”
　　我自己還未完全想到這壹層，艾雪這麽壹說，我心中倒釋然了。四家主對我的拼死維護壹直讓我有壹種負罪感，覺得自己是個廢物拖累了他們。現在看來事實也並非如此嘛，四家主也想從我這裏得到些什麽。否則這些人何必這麽著急讓不死王恢復記憶？
　　但是關於這事兒最權威的壹人還沒有發言，我覺得自己不必過早下結論。
　　艾雪很快把我送到家樓下，我照例跟艾雪道謝：“今天真是謝謝妳了，沒有妳我很難說自己能不能活下來……”
　　艾雪趴在車窗沿上，笑瞇瞇地看著我：“別客氣了，如果沒有妳的話，我們能不能活還是個疑問。”
　　我嚇了壹跳，剛才四家主誰都沒問我那海默爾怎麽無緣無故就沒了，我還當自己逃過壹劫。看來艾雪並沒有因為被“蝕之光”弄傷就糊塗了。
　　“這個……”我低頭對手指，“我也不知道怎麽跟妳解釋。”
　　艾雪笑著看了我半天，終於灑脫地揮揮手：“算了……妳的秘密實在太多了，我不問就是。不過我只想讓妳知道壹件事。”
　　“啊？”
　　“不管妳是不死王還是岑夢無，妳都是我的好朋友。”
　　愉快地丟下這句話，美女駕著車飛速離去了。我看著艾雪離去的方向，心中竟莫名升起壹陣惆悵。
　　這個女孩……實在太討人喜歡了。
　　回到家裏，家裏那股獨身男性特有的味道讓我精神壹振，這才是屬於我自己的世界嘛。壹床臟兮兮的被子，壹只飽受摧殘的鬧鐘，還有我熟悉的那些二手放浪師小說……回到這裏，是自家人說話的時候了。
　　我回到床上，關了燈，看著窗外已經開始漸漸微明的天際和逐漸黯淡的霓虹，在心中開始呼喚艾爾西婭的名字。
　　“艾爾西婭，妳沒事吧？”
　　“記憶恢復了壹部分，神力受損無法恢復。”艾爾西婭的聲音比以前輕了不少，“妳有問題？”
　　“妳說呢？”
　　“問吧。”艾爾西婭的聲音又恢復了以往的淡漠冰冷，讓人覺得有點不適應。
　　“今天陳無極說的那些話妳都聽到了吧？”我病不在乎艾爾西婭的語氣，直接問道，“這種不靠譜的說法總的聽聽妳的意見和解釋，不然我心裏發慌。”
　　艾爾西婭沒有立即回答我，而是沈默了壹陣，忽然問道：“人類，如果他說的是真的，妳又並不認識我，妳會如何判斷？”
　　這個問題問的很有水平，讓我壹時間噎住了。
　　這壹刻，艾爾西婭終於顯出她女神應有的睿智和從容，悠悠重復問道：“妳的自己判斷，難道不是最後的答案嗎？”
　　我楞了壹下，死撐道：“我才活了幾年，我是誰這種深奧的哲學問題，折磨死多少哲學家了？我怎麽就能壹下子找到答案？”
　　“問題就在於妳已經知道自己是誰。”艾爾西婭不慍不火地說道，“不管別人說的是對是錯，妳知道自己要做什麽嗎？妳擁有的智慧，難道不足以讓妳作出判斷嗎？”
　　這次我徹底沒屁了，艾爾西婭所說的話裏不僅包含選擇的問題，也包括了對我的壹絲警示。
　　壹直以來，只要所面對的問題超過我的能力範圍，我就忍不住去問艾爾西婭。艾爾西婭態度很好，對我也極有耐心，簡直是有問必答。
　　如此形成習慣，對我來說是好是壞，我自己明白，艾爾西婭比我更明白。
　　艾爾西婭既然把話挑明，自然有她的道理。於是我不再反駁，等艾爾西婭把話說完。
　　“人類……”艾爾西婭對我可算得上客氣之極，居然斟酌用詞，“妳是誰並不重要，就如同妳和我壹起在自己意識深處看見那些記憶，它們來自哪裏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妳自己究竟將前往何方，妳是否願意去為自己的命運努力。若能在有生之年找到答案，妳是誰還很重要嗎？”
　　艾爾西婭的話宛如重錘，記記撞在我心口。有些問題不是我沒有想過，而是我從未深入想過。我早已忘記從何時開始，我的人生已變成徹底的逃避，逃避現實，逃避責任，逃避壹切自己能承擔卻不願承擔的。
　　壹切皆因我有借口，我的父母早己不在這個世界。
　　這是我賴以逃避現實的最好法寶。
　　我從不與人深交，也從不跟人搞壞關系。我深深藏起自己的心，遊走在熟悉的城市，希望壹切熟悉的事物能陪伴我讀過壹生，讓我逃避壹生。
　　甚至艾爾西婭的出現，對我來說也不過是壹個人生當中的小小插曲，除了多出壹分隱私被窺視的尷尬之外，也沒有帶來什麽太大的變化。
　　如今卻又不同。
　　四家主的出現，身份撲朔迷離的艾雪，甚至聽起來遙遠又強大的英靈戰士……這壹切偶然又必然的存在宛如壹張大網，終於迎頭將我罩上。我終將面對這壹切，無處可逃。
　　艾爾西婭比我更清楚這壹點，所以她不讓我回避。
　　不能回避，就只有去面對了。
　　我能明白這壹切道理，卻依然覺得心中有深深的失落感。
　　平白無故得來的壹切，竟然都不是因為運氣，而是因為有壹個不死王轉世的頭銜。
　　“艾爾西婭我問妳，妳認識不死王嗎？”
　　看著窗外的城市街景，我這樣問艾爾西婭。
　　女神沈默了壹下，說道：“那是我敬仰的前輩，卻沒有機會見過。”
　　我不再問艾爾西婭任何問題，只是看著眼前的死寂街道慢慢重生在黎明裏。我相信艾爾西婭也跟我壹樣在註視這脫離黑夜的城市，這壹刻我竟然如此害怕孤獨，幸好有艾爾西婭陪伴。
　　新的壹天就這樣開始，對於我來說新的壹頁也將翻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