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殊途同歸

　　聽了我的問題之後，舅舅徐剛的眼神裏掠過壹絲顫抖。
　　我甚至不需要聽到答案，只是這壹點變化已經足夠。
　　答案往往不重要，畢竟事情過去多年。重要的是我想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在這件事中的立場如何，以及……為什麽會這樣，我對父母的記憶已經快模糊了。時間的流逝能磨平很多往事，包括幸福的和慘烈的。
　　在我和舅舅之間出現了長時間的沈默，我很希望他能夠說兩句謊話讓我相信壹下，可惜他沒說。
　　“妳意識到了？”舅舅徐剛最終說出了讓我心寒的話，“也罷，妳現在長大了，總要知道真相。”
　　“真相是什麽？保險金和遺產嗎？”我想要盡量壓抑自己的情緒，言辭還是忍不住地刻薄。
　　此時的形勢看起來依然是舅舅占了上風，我要的就是這種效果，看他會不會在占盡先機的情況下說幾句實話。盡管這種招數無數次發生在影視作品裏，我總覺得我這位喜歡用領導口氣教訓人的舅舅還是會中招。沒有別的原因，人性如此。
　　在我期待中，舅舅果然開始開口了：“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妳父母必須死……而妳，雖然是不安定因素，卻並不重要。”
　　雖然無數次猜測，此時此刻經由舅舅的口中得知這個結論，我還是感到極大震驚。這個世界上最糟糕的事是什麽？不是親人背叛妳，而是親人從來就沒把妳當親人。
　　“我可以知道得更詳細壹些麽？”黑暗中，我看見舅舅又點燃壹根香煙，暗紅色的煙頭在他唇邊壹閃壹閃。
　　“這件事我本來也不想跟妳說，不過現在無妨了。”舅舅的口氣開始趨於平淡，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龍哥抱著肩膀扔在旁邊站著，沒有走的意思。
　　“妳們家裏人聊天，我可以旁聽嗎？”
　　“沒關系，聽就聽了。”舅舅擺擺手，示意那個慵懶的女殺手不用有什麽舉動，這才淡淡說道，“別擔心，妳父母的車禍跟我沒什麽關系。我只是在事後被人叮囑不要調查也不許談論這件事，至於到底是什麽人來警告的，我想妳應該猜得到。”
　　“國家的人？”我只能往這方面猜了，如果這個答案成立，舅舅舉家遷往首都現在看來也不是壹時興起，而是為了方便被什麽人監視。
　　“反正是來自於壹些大人物的授意。”舅舅說起這個的時候聲調尤為低沈，恐怕是想起自己無能為力的層面覺得難過吧，“封口的代價就是我能夠獲得目前在首都的壹切，這妳能明白？那場官司也不是我不小心輸掉的，妳以為以妳靠當時剛成年的幾條法律規定就能贏了我？我放手不管妳只是因為我沒有必要在妳身上浪費時間了，在首都有我想要的壹切。”
　　“可妳對老房子的執念我無法理解。”我說，“妳想要的那些東西，妳壹開始並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舅舅猛吸了幾口煙，狠狠點頭：“是啊，如果知道的話，我也不會放任妳奪回老房子。”
　　“聽上去真悲傷。”我表面在微笑，內心其實不住地陣痛，“我還以為您對自己妹妹沒什麽感情呢。原來您真是出於無奈啊，我現在理解您了。”
　　聽著我滿嘴濃濃的嘲諷，舅舅也不跟我爭辯，仍是以領導般的姿態揮揮手：“不說這些了……妳現在來首都，應該是有了點能力跟我對抗才來的吧？”
　　徐剛說到這裏，我終於忍不住嗤笑壹聲，我這位舅舅還真是看得起自己，他到底是怎麽調查我，又是怎麽猜測我行為的啊？
　　算了，我的行為比較沒頭腦，能猜到的人不是天才就是蠢蛋。
　　“妳可能不太相信。”我收斂了嘲諷的笑容，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道，“我來首度，絕對不是為了妳。”
　　“那也會在第五大道碰到我？”舅舅顯然不相信我的話，“太巧合了吧？”
　　廢話，命運三女神有壹個就在我體內，巧合又算什麽？我懶得反駁舅舅，在他看來則是無話可說的窘相。想來想去，我也只能嘆息壹聲：“人的生無常，誰也說不清。”
　　“好了，我們不要玩這些文字遊戲了。”舅舅撚滅手裏的香煙，盡量用他生平最兇狠的聲音說道，“來說正經事吧，妳拿到那些那些東西了？”
　　我嘿嘿壹笑：“舅舅啊，既然妳們都知道那些東西可能會存在哪裏，我如果拿到了，妳還能不知道嗎？”
　　“合法地獲取這些東西，想必是妳們的核心目的吧。”我不等舅舅回答繼續自顧說道，“如果不能合法獲得，這東西對妳們來說則毫無用處。所以妳打算留著我，壹直等到我簽字同意轉讓為止。在那之前，妳不會考慮除掉我，也不會把我交給任何人，我猜得對嗎親愛的舅舅？”
　　徐剛神色復雜地看了我壹會，低聲說道：“果然從壹開始就不該小看妳……妳猜得已經很接近事實真相了，不過妳不覺得越接近真相，妳就越沒有希望嗎？”
　　我苦笑道：“是有點這種感覺，如果這些東西涉及到那些大人物的利益，我這個小蝦米還真是沒什麽可以做的。”
　　“那妳還打算跟我作對？”舅舅在恰當的時候立刻拋出和平誘餌。
　　“當然，否則我死去的父母怎麽會開心呢。”我在體內催動神力，盯著徐剛壹字壹句地說道，“如果我讓妳稱心如意了，我自己的下場是不是會更慘？”
　　以我舅舅對我的了解，我發出這種訊號則意味著不可和解。徐剛望著我搖頭嘆息，仿佛我錯過了壹次天大的好機會壹樣，後退兩步，又壹次揮揮手。
　　“讓他老實點，不要重傷。”
　　壹直躲在黑暗裏的慵懶美女邁著亂七八糟的步子走到我面前，壹雙美目在我身上轉了壹圈。我註意到美女手中已沒有了那根金屬絲，雙手空空的她在我看來比拿著武器還可怕壹點。
　　渾身充滿了神力的我凝神屏氣，等待她出手。如果不傷及身體的話，我打算硬抗下這頓毒打，如果她打算出重手，我就不會放硬挨著等人揍了。
　　美女打量了我片刻，在舅舅期待的眼神中竟搖搖頭。
　　“不行。”
　　“什麽？”徐剛聽到這兩個字差點瘋了，“為什麽不行？”
　　“我打不過他啊。”慵懶的美女歪著頭轉身後看都不看我壹眼，“高級放浪師都能壹次打三個的人，誰要跟他動手。”
　　形勢比人強的舅舅正打算罵人，聽完女殺手的話頓時凝固住了。
　　從我的理解來看，我親愛的舅舅此時的世界，好像是崩潰了壹下。
　　經過短暫的失神，舅舅徐剛再看我的眼神就像看怪物。
　　“妳……妳……”
　　我知道自己裝無可裝，微微發動神力，綁著我的繩子和屁股下面的椅子同時化成無數碎片，嘩啦啦灑了壹地。
　　壹臉獰笑的我在黑暗中站直，走近剛才還大局在握的舅舅徐剛。
　　“重新自我介紹壹下，我是岑夢無，如今首都放浪師協會最大的噩夢，今天剛剛把壹個叫方鳴的放浪師揍成豬頭。”
　　“我親愛的舅舅，妳覺得我憑什麽跟妳鬥呢？”
　　黑暗的小倉庫，對於徐剛來說成為宛如噩夢壹般的場景。在幾乎沒有什麽燈光的黑暗中，我看到了龍哥驚訝又崇拜的眼神，也看到了他兩個手下臉上的後怕。當然最讓我覺得舒暢的還是舅舅徐剛此時的表現，他就站在那裏，壹只手正要去摸下壹根香煙，另壹只手則捏著打火機，整個人凝固成了雕塑。
　　放浪師意味著絕對的特權，哪怕是再有實力的地下勢力想要跟放浪師作對也得考慮再三。我如果能把壹個放浪師揍成豬頭，那意味著什麽？
　　徐剛凝固了片刻，忽然回過神來，對著後退了好幾步的慵懶女殺手大聲吼道：“妳騙我，妳壹定也是得了他的好處吧？”
　　慵懶的美女有氣無力地做了個攤手動作，之後再也不理徐剛。
　　我回首對龍哥笑笑：“謝謝了，出去看看妳的兄弟們吧。這裏有我足夠了。”
　　龍哥應了壹聲，帶著兩個還搞不清楚狀況的手下往外跑。
　　倉庫重新安靜下來，我看著已經快失心瘋掉的舅舅，擡起頭對著旁邊大喊壹聲：“幹，給點燈光！”
　　於是真有光亮起來。
　　不用艾爾西婭匯報我也知道，想看戲的基本都在這裏了，劉洋洋也好，藤秋顏和筱雨也好。劉洋洋這個混球還準備了壹個相當好的位置，從上往下壹覽無余。我懷疑他為了我們親人重逢動用了夜視儀，那可是昂貴的軍用設備。
　　“開心嗎？”我大聲問劉洋洋。
　　“壹般。”劉洋洋的聲音從倉庫二層的圍欄後面傳過來，“沒有高潮。”
　　“高潮壹般都在後面，是關於大人物的故事。”我說，“等我先跟舅舅親熱壹下。”
　　劉洋洋閉嘴了，倉庫裏只剩下徐剛沈重的呼吸聲。
　　“這件事從頭到尾我也沒怪過妳。”我看著徐剛，低聲說道，“嚴格來說我在妳家裏寄宿那麽久，我應該感謝妳。可到了今天知道這壹切，我無法對妳產生任何感激的情緒，我現在只能拼命控制自己不殺了妳。”
　　擡起手，我指了指劉洋洋聲音飄過來的方向：“今天跟妳壹起吃飯的，那個所謂的我朋友，是劉家的人。妳想必從未跟六大家族的人接觸過吧？這個人是劉家專門派來在首都接待我的，我們今天看到妳之前，剛從貴境出來，打傷了幾個放浪師。”
　　像是小孩子炫耀壹般，我壹條條娓娓道來，不管是不是吹牛，此時的徐剛也只有聽著。
　　“之前有人建議我用做原始粗暴的方式把妳帶走連夜審訊。”我繼續說道，“我沒同意。在我看來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我希自己能夠親自了解妳到底在想什麽……現在看來，我知道的已經差不多了？”
　　我的話終於讓徐剛有了點反應，這個平時習慣做領導狀揮手的老男人顫顫抖抖地完成了掏煙的動作，在熾烈的燈光下，我看得出他的面容扭曲又蒼白。
　　“不，妳如果知道是誰想要妳父母死，就不會這麽輕松跟我說話了……”
　　我皺皺眉頭：“我父母不就是普通的夫妻嗎？為什麽會有這樣那樣的事糾纏到他們身上？”
　　徐剛吸了壹口煙，情緒開始穩定，低聲道：“妳父母從事的工作跟壹些大秘密有關，對外當然得這麽說。”
　　我覺得胸口有壹陣灼熱的悸動在翻滾，在告別了往事那麽多年之後重新聽到這樣的話，我覺得自己依然沒法像想象得那樣淡定。
　　“他們是做什麽的……”我以前壹直不想打聽父母的事，不是怕勾起傷心往事回憶，只是覺得問了也沒意義。那時的我活著都很艱難，當然不會有其他想法。
　　“我也不知道，妳倒是可以問問妳的朋友——如果他真是劉家的人應該能知道壹點。”
　　我仰起頭，拼命不讓自己回憶父母的情緒催出淚水，哪怕知道在往事中沈溺不夠健康，我還是忍不住想要哭出來。我還很年輕，我的心中無限愁苦，我盡量想要忘記這些——可最終我還是不能釋懷。
　　“劉洋洋，聽見了沒有？這件事交給妳去做！”
　　劉洋洋的聲音從監控室裏傳出來，壹點折扣沒打：“不用去查了，也是剛剛知道。等回去詳細跟妳說吧。”
　　我默應了劉洋洋的話，轉身面對壹臉悵然，還分不清到底是現實抑或夢境的徐剛，問了最後壹個問題。
　　“當年如果我就壹直跟在妳身邊，是不是等有高層人士敲打妳的時候，妳就會把給我給賣了？”
　　徐剛瞇著眼睛盯了我半天，最終居然很光棍地承認了。
　　“是。”
　　“那好，妳走吧。”我揮揮手，“不要讓我再看到妳，也不要嘗試對我進行報復。我的耐心沒有妳那麽好，不會先吃飯再談綁架。”
　　此時我的心情極差，不想跟任何人談論關於利益得失的問題。我只希望再也不要見到這個舅舅，再也不要想起他在我父母死後做的那些事。我怕自己壹不小心控制不好，會立即動手殺了他。
　　徐剛神色猶豫地看了壹會我，終於做出決定，轉身走向倉庫門口，腳步動作極快，沒有壹絲猶豫。
　　“就這麽放他走了？”
　　藤秋顏在這方面性格其實跟我相似，和劉洋洋坐在壹起看戲的她不太能理解我的做法。
　　我無力地揮揮手。
　　“沒關系，外面有龍哥……”
　　“啊……！！”
　　果然和我預料的沒差，走出這個倉庫，舅舅甚至沒來得及回到自己的愛車上，已發出陣陣殺豬般的慘叫。
　　我擡起頭，掃視了壹眼仍站在黑暗裏的慵懶女殺手，比她更有氣無力地道：“幫我做點事吧……出去看看，別然他們把那老家夥弄死了。我不追究妳打算殺我的事。”
　　這個慵懶的美女沒想到我居然會對她提出這種要求，猶疑片刻，轉身也走出倉庫。
　　於是偌大的空間裏只剩下我壹個人，眼淚再也止不住地流下來。為了那些淒苦的日日夜夜，為了那些幸福溫暖的回憶。當眼淚散去之後，我將迎來全新的壹刻和全新的自己，還有無窮無盡的前路仍在等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