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射擊的角度

　　“計算射入角度？”
　　淺井成實和毛利蘭互相對視壹眼，神色都有些迷茫。
　　他們倒不是在疑惑該怎麽計算射入角度，而是在疑惑：
　　“這還需要計算嗎？”
　　“死者腦袋上的槍傷是貫穿傷，有射入口和射出口兩處彈孔。”
　　“只要把射入口和射出口連起來，不就能確定子彈射入的軌跡，還有子彈射入的角度嗎？”
　　兩點確認壹條直線，這是壹個很簡單的道理。
　　而既然子彈穿過人體時的運動軌跡都能確認了，那只要簡單測量這條直線和人體體表的夾角，就能估算出子彈的射入角度。
　　抱著這樣的想法，他們壹邊提出心中質疑，壹邊還不自覺地湊近屍體旁邊，觀察起屍體頭部的創口：
　　“額頭的彈孔是射入口。”
　　“腦後的彈孔是射出口。”
　　“是這樣沒錯吧？”
　　估測射入角前，毛利蘭和淺井成實有些不太確定地向林新壹詢問道。
　　他們壹個是剛入門的學徒，壹個是剛轉行當法醫，都還不擅長驗傷，尤其是平時難得遇上的槍彈創。
　　現在能判斷射入口和射出口，主要還是根據死者身後玻璃窗上的噴濺狀血跡，通過空間還原想象，來間接確認的。
　　“嗯。”林新壹點了點頭，從創口特征的角度上加以肯定：
　　“射入口是由子彈撲打、擠壓、剪切皮膚形成的創口，壹般與彈頭直徑相似或略小，而且伴有創口中心部位皮膚缺損，缺損邊緣呈現皮膚內卷，使整個創口類似漩渦漏鬥狀。”
　　“而射出口是彈頭穿出皮膚組織造成的創口，射出口直徑壹般比射入口大，並且伴有創口皮膚撕裂。”
　　“兩者的創傷特征還是比較容易分辨，不會弄錯的。”
　　他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然後，不待毛利蘭和淺井成實繼續發問，林新壹便說道：
　　“我知道妳們的意思。”
　　“光從射入口和射出口的位置上看：”
　　“額頭上的射入口，比腦後的射出口，位置只是略高壹點。”
　　“如果簡單地將兩點連成壹條直線，通過這種方法來確認‘創道’，估算出的射出角度……嗯……”
　　林新壹也沒測量，只是通過目測，隨口估計道：
　　“大概有7、80度，是個較鈍的角。”
　　“沒錯。”
　　淺井成實點了點頭，說出自己的想法：
　　“既然子彈是從高到低，以壹個較鈍的角，射入死者的腦部。”
　　“那只要兇手的個頭夠高，舉槍高度稍稍高壹點，高過死者的頭部，就能形成這樣的創傷。”
　　說著，淺井成實還根據想象，模擬起受害者的模樣。
　　他假裝著被兇手逼到墻邊，背靠墻壁微微屈膝，讓自身的高度適當降低。
　　而踩著壹雙高跟鞋、身高更具優勢的毛利蘭，則是默契地走到淺井身前，配合著扮演起兇手的角色。
　　她高高地舉起壹把根本不存在的“手槍”，居高臨下地，把“槍口”對準了淺井成實的額頭。
　　“啪~！”
　　毛利蘭演得投入，甚至還不自覺地配上了音。
　　而在“壹槍射死淺井”之後，她才轉過頭，對林新壹說道：
　　“林先生，妳看……”
　　“我的持槍高度只是比淺井醫生的頭部高出了壹些。”
　　“開槍的時候，子彈從高向低射擊，就很自然地形成了類似死者頭上的，壹個較鈍的射入角。”
　　“這樣的話……”
　　“兇手的射擊姿態，也談不上有多‘奇怪’吧？”
　　她有些在意地說出了心裏的疑惑。
　　而林新壹卻是輕輕搖了搖頭：
　　“不，妳們弄錯了。”
　　“妳們做出這樣的判斷，是建立在射入角較鈍的情況下。”
　　“而妳們確定射入角較鈍，又是簡單地把射入口和射出口作兩點連線，估算出來的，子彈創道和人體體表的夾角。”
　　“這……”毛利蘭微微壹楞：“林先生，妳的意思是……”
　　“僅僅通過射入口和射出口的位置，確認出來的射入角，其實是錯的嗎？”
　　“不，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對的。”
　　“畢竟，兩點確認壹條直線，這道理的確沒錯。”
　　“但我們得具體問題具體分析。”
　　林新壹微微壹頓，細細解釋道：
　　“而現在的問題就是：”
　　“子彈進入人體後形成的創道，有時候並不是壹條直線。”
　　“首先，隨著彈頭飛行距離增加，飛行姿態也會變得不太穩定。”
　　“其次，彈頭擊中人體時遇到阻力，有時也會改變運行方向。”
　　“尤其是這個案子裏……死者被擊中的是額骨，這幾乎是人體最堅硬的骨骼。”
　　“所以，子彈在穿過人體形成的創道並不壹定呈直線，曲線、甚至是折線，都有可能出現。”
　　“這會對射擊角度的判斷產生很大影響。”
　　“尤其是僅僅依據出入口的直線連接作判斷，容易出現極大的偏差。”
　　他壹番仔細講解，讓毛利蘭和淺井成實都反應了過來：
　　“原來如此……”
　　“既然創道可能不是壹條直線，用兩點確認直線、再估算射入角度的辦法，在這裏就不能適用了。”
　　“那麽，在這種情況下……射入角度，到底該怎麽確定呢？”
　　兩人都眨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眼裏充滿好奇。
　　而林新壹則是繼續講解：
　　“很簡單，我之前說過……”
　　“如果彈頭呈角度射進人體，射入口就會形成類橢圓形的皮膚缺損。”
　　“射入角越銳，形成的類橢圓形就越‘扁’。”
　　“我就是看到射入口的皮膚缺損形狀太‘橢’了，才會覺得射入角度有問題。”
　　“而要計算角度，也非常容易。”
　　“測出那個橢圓形傷口的長軸長度X，短軸長度Y。”
　　“則Sinα=Y/X，α即為射入角。”
　　這是利用射入口直徑差異與命中角關系進行推斷的正弦推算法，學過初中數學的都能理解。
　　毛利蘭和淺井成實很快就理解了這個方法，並且按照林新壹的吩咐，用直尺小心地測量射入口的長軸和短軸。
　　通過計算，發現和原本估算的7、80度不同……
　　“射入角大概只有45度。”
　　“從高到低射擊，還和人體表面呈45度角……”
　　淺井成實稍稍地想象了壹下：
　　“那兇手難道是把槍高高舉過頭頂，然後再向下開槍？”
　　“或者，是在開槍前壹躍而起，再朝下射擊？”
　　他想象了壹下兇手的幾個射擊姿態，結果想到的畫面都和表演雜技無異。
　　倒是毛利蘭想到了壹個比較靠譜的原因：
　　“會不會是死者在中槍時，自己低下了頭，或者身體蹲了下去？”
　　“這也不太可能。”林新壹搖了搖頭：
　　“因為子彈在穿出後腦之後，很快又鑿穿了玻璃窗。”
　　“子彈整體上是從高到低射出的，這壹點從射出口和射入口的位置上能確定。”
　　“既然如此，射出口的彈孔高度，壹定會比玻璃窗上的彈孔高度更高壹些。”
　　“而我剛剛驗屍的時候就用卷尺量過了……”
　　“玻璃窗上的彈孔高度，只比死者的身高低幾公分。”
　　“如果他再蹲下身子，甚至稍稍低頭，那子彈鑿穿他大腦後，就沒辦法射到玻璃窗上的那個高度的位置。”
　　“所以，死者在中槍時，只能是筆直站在玻璃窗前的。”
　　聽到這裏，毛利蘭不禁陷入沈思。
　　她仔細地觀察著那扇玻璃窗上的彈孔，在腦海裏模擬著子彈以45度角自上而下射入前額，又鑿穿死者頭部，向後擊穿玻璃的奇特畫面。
　　這畫面越想越覺得別扭。
　　如果死者真是這樣筆直站在玻璃窗前，那按照這射入角度，兇手得飛到天花板上開槍才行。
　　“等等……”
　　毛利蘭緊緊皺起的眉頭，突然舒展開來：
　　“我們壹直都是在以這扇帶有噴濺狀血跡的玻璃窗為參照物，來推測死者站位的。”
　　“因為玻璃窗現在是豎直閉合著的，所以林先生妳推測，死者當時也壹定是筆直地站在這玻璃窗前。”
　　“可是……這扇玻璃窗，當時可不壹定是關著的啊！”
　　“畢竟，死者死後倒在窗戶上——原本打開著的窗戶，很可能會隨著屍體的靠窗下滑，而自己關上。”
　　毛利蘭看向那扇緊緊關著的玻璃窗，這樣喃喃說道。
　　“不壹定是關著的……”
　　林新壹頓時意識到了什麽：
　　這扇窗戶不是普通的左右滑動式玻璃窗，而是壹扇比較少見的，上下翻轉式的開合玻璃窗。
　　只要壹打開，玻璃平面和地面的角度就會有所傾斜。
　　想到這裏，他試著把這扇上下翻轉式的開合玻璃窗向外推開。
　　玻璃窗傾斜著發生翻轉，上半部分向外，下半部分向內。
　　“難道……”
　　“我們剛剛想象還原的現場全都錯了？”
　　在毛利蘭的提醒下，林新壹找到了壹個截然不同的分析方向。
　　他從打開的玻璃窗裏探出頭，腦袋很自然地向上壹看：
　　“這壹槍……可能根本就不是在這房間裏開的。”
　　“而是從樓上，垂直向下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