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好警察

　　“證據……很好找？”風見警官心中壹沈，幻想再度幻滅。
　　“呵。”山崎夫人冷冷壹瞥，死氣沈沈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沒有做出任何回應，仿佛事不關己。
　　她也根本沒興趣去關心林新壹的話語。
　　但林新壹的工作，終究是要找出真相：
　　“看到這個腳印了麽？”
　　“這個腳印是印在泥土上的，痕跡非常清晰。”
　　“從花紋和圖案上能看出來，這個腳印不屬於死者，而是追擊他的兇手。”
　　殺人的惡魔成了死者，而死者的愛人又成了兇手。
　　林新壹用著這樣令人唏噓的稱呼，神色復雜地說道：
　　“我們仔細觀察就能看出來……”
　　“這個腳印是壹只平底鞋留下的，鞋底花紋細窄，呈平行橫條狀，形狀簡單。”
　　“整個足跡邊沿反映不完整，在前掌部位有扣袢眼，也就是人字拖拖繩跟鞋底連接交織處的‘突出點’。”
　　“換言之，那個追擊並槍殺此少年犯的兇手，當時穿的是壹雙人字拖鞋。”
　　“拖鞋麽……”降谷零輕輕壹嘆：
　　他聽懂了林新壹的意思：
　　兇手，或者說山崎夫人，追擊那少年犯的時候，連鞋子都顧不上換，直接穿著拖鞋就追過來了。
　　再聯想到，她追出別墅的時候，連房門都沒顧得上關。
　　“行事如此匆忙，恐怕……”
　　“山崎夫人當時想的只有報仇，根本沒想過，也沒時間想，在報仇後如何為自己脫罪。”
　　“這是典型的臨時起意，沖動殺人。”
　　“所以，在她肯定不會像那些蓄意殺人的兇手壹樣，提前準備好能夠擋住硝煙反應的手套、雨衣、雨傘壹類的道具。”
　　“換言之……”
　　降谷零目光復雜地看向了山崎夫人：
　　“她身上應該還有開槍後的射擊殘留物，可以檢測出硝煙反應。”
　　“沒錯。”林新壹點了點頭，補充道：
　　“最關鍵的是，山崎夫人從別墅中追擊的時候，也就是目擊者看到黑影翻墻逃跑的時候，時間是淩晨1點。”
　　“而警方1點10分就趕到了現場，1點20分就打電話聯系上了山崎夫人，請她立即現身了解情況。”
　　“山崎夫人被迫之下，1點30分就趕到了案發現場。”
　　“在此之後，她就壹直在警方的看管下接受質詢。”
　　“也就是說，從追擊到殺人再到重新現身，這壹切都得在1點到1點30之間完成。”
　　“我想……”
　　林新壹看向了山崎夫人：
　　“妳應該是計劃著，在殺人後回家慢慢處理證據。”
　　“可沒想到，鄰居意外目擊到了那個少年逃跑的樣子，使得警方在1點10分就趕到了現場。”
　　“妳還沒回到自己家裏，就發現，別墅外已經來了警車。”
　　“所以，妳知道自己沒法再回家，留給妳的時間也極其有限。”
　　“於是，妳匆忙趕到離這不遠的居酒屋，在自己的店裏匆匆換上了備用的衣服和鞋子。”
　　“說不定，還順手在路上丟棄了彈藥和槍械。”
　　“這些都可以在短短20分鐘內做到，但是……”
　　“想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處理幹凈皮膚上沾染的射擊殘留物，是幾乎沒有可能的。”
　　皮膚上的射擊殘留物得洗澡，而且洗得非常仔細，才能清理到能逃過硝煙反應測試的程度。
　　而山崎夫人最理想的狀況，也只是在1點10分，註意到警察已經來了現場。
　　在1點10分到1點30分這短短20分鐘時間裏，她得先從家附近跑到居酒屋，換掉衣服鞋子，再佯作無事跑回家裏，接受警方的質詢。
　　20分鐘要做這麽多事，山崎夫人顯然沒時間洗澡。
　　“所以，硝煙反應測試，就能證明妳夜裏開過槍。”
　　“而更糟糕的是……”
　　林新壹看著樹幹上的幾處彈孔，輕輕壹嘆：
　　“我已經派人調查過了，妳丈夫山崎健先生，的確合法持有壹把手槍。”
　　“而山崎夫人，妳可能真的像妳之前說的那樣，對槍的事完全不了解。”
　　現場那好幾處射空打在樹幹上的彈孔，已然說明，山崎夫人的槍法極為糟糕。
　　這把槍是她丈夫山崎健的。
　　她本人的確沒有練過槍，也對槍的事不感興趣。
　　所以，她很有可能……
　　“妳很可能都不知道……”
　　“在日本，普通人合法申請持有的槍械，其彈道數據都是有登記存檔的。”
　　“只要做子彈痕跡鑒定，我們就能很輕易地判斷出，殺死這個少年犯的槍械，就是山崎夫人，妳丈夫持有的手槍。”
　　“這……”山崎夫人的臉色終於稍稍有了變化。
　　但這變化卻不是什麽原形畢露的恐慌。
　　只是對林新壹這壹番細致詳實的分析還原，稍稍感到驚訝而已。
　　“林警官是吧……我在電視上看過妳。”
　　“警視廳有名的管理官，果然非同凡響。”
　　“妳的推理很精彩……”
　　山崎夫人在譏笑：
　　“只不過，這種招數也只對我有用。”
　　“對地上躺著的那個人渣，壹點用都沒有！！”
　　林新壹壹時語塞。
　　“抱歉。”他只能入鄉隨俗，當個只會道歉的好躬匠。
　　因為在這件事上，除了抱歉，他真的什麽都做不了。
　　“呵呵。”山崎夫人的怒火並沒有因此止息：“算了吧！”
　　“妳們這些家夥，根本不在意我的痛苦。”
　　“我的遭遇在妳們眼裏不過是工作業績，是可以拿來吹噓造勢的推理故事。”
　　“林管理官，妳把我叫到這裏來，不就是想賣弄自己的推理能力，滿足妳自己？”
　　“不……”林新壹搖了搖頭。
　　他非常鄭重地說道：
　　“山崎夫人，我避開其他警員，把妳叫到這裏，是為了給妳壹個機會。”
　　“現在這裏只有我、風見警官和降谷警官，沒有外人。”
　　“只要妳願意自首——”
　　“我們可以守口如瓶，裝作沒發現那些證據。”
　　犯人在警方缺少證據、調查前景不明的情況下主動自首，屬於認罪態度極其良好，能獲得最大程度的減刑。
　　再加上此案的情節很難稱得上嚴重，對社會更沒有什麽危害性。
　　“我還認識壹位有名的律師。”
　　“只要您願意主動自首，再請那名律師為您辯護，爭取到法定最刑刑期以下的待遇也不是沒有可能。”
　　根據日本刑法典，故意殺人的最低刑期是5年。
　　有自首情節加持，加上大律幫忙辯護，再引起輿論造勢，或許就能在法庭上，為山崎夫人爭取到比5年更低的刑期。
　　“如果妳經濟上有困難，律師費我可以幫忙。”
　　林新壹又非常誠懇地加上了壹句。
　　反正他現在傍上了富婆，錢多得連工資都看不上了，也不在乎這點律師費。
　　“這……”聽到林新壹的提議，山崎夫人不由為之壹楞。
　　她感受到了林新壹的誠意：
　　“妳……想幫我？”
　　“甚至願意為我隱瞞調查進度？”
　　山崎夫人語氣稍稍放緩，但仍舊沒有完全放下那種對抗的敵意：
　　“真是位好心的警官。”
　　“不過，既然妳知道那家夥該死……”
　　“為什麽不幹脆徹底隱瞞下去，就當不知道這件事呢？”
　　“因為我是法醫。”
　　林新壹的回答非常果斷：
　　“我曾經為我的職業宣誓，要為死者說話，要守護正義和真相。”
　　“隱瞞調查進度，幫妳爭取自首待遇——”
　　“這些已經是我在原則允許之下，能夠說服自己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讓步了。”
　　他的目光無比清澈，明亮，且堅定。
　　這樣的目光足以打動人心。
　　山崎夫人久久不語，最終輕輕嘆道：
　　“林先生，妳的確是個好警察。”
　　“我……願意自首。”
　　……
　　山崎夫人選擇了自首。
　　她被送上警車，移交給警視廳負責看押。
　　此案以壹個不幸的結局迎來終了，而負責偵辦此案的林新壹、降谷零、風見裕也，也要就此分道揚鑣。
　　臨別之前，林新壹的態度仍舊有些沈寂。
　　他像是還沒從這個案子裏的陰影走出來。
　　“林先生……請振作點吧。”
　　降谷零試著安慰道：
　　“這個案子，我們已經盡力了。”
　　“是啊……盡力了。”
　　林新壹輕輕壹嘆，又搖了搖頭。
　　但他其實沒那麽多愁善感。
　　和降谷、風見，這些平時主要偵辦涉密案件的秘密警察不壹樣。
　　算上前世，林新壹是個老刑警，偵辦過許許多多的刑事案件。
　　在那麽多刑事案件裏，每年都會碰上那麽壹、兩起精神病殺人、未成年殺人，這種讓人生氣又無奈的案件。
　　林新壹早就有些習慣了。
　　但是，這個案子裏的某個細節，卻還是觸動了他的“鐵石心腸”：
　　“手機……山崎夫人本來在家休息，後來出去追擊兇手就沒再回來，她的手機應該是還留在家裏才對。”
　　“可警察給山崎夫人打電話的時候，她竟然能接到。”
　　“這說明她在出門追擊的時候，是把手機帶在身上的。”
　　“為什麽要帶上手機呢？”
　　“因為……她在目睹丈夫遇害後的第壹反應，其實還是拿手機打電話報警。”
　　“但很快，山崎夫人反應過來，認清了現實，放棄了報警。”
　　“她順手把手機放進口袋，拿上手槍，開始自己去追尋，警察和法律都沒法給她的正義。”
　　說著說著，林新壹的語氣裏也不由帶上了些許怒氣：
　　“我們是執法者，無論如何都應該遵循法律。”
　　“但是，16歲以下免於承擔刑責？”
　　“草！這法律本身就有問題！！”
　　他狠狠地罵了壹句臟話，然後才黑著臉跟降谷、風見告別，獨自驅車離去。
　　望著林新壹轟著油門飆車遠去的背影。
　　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那燥熱的內心。
　　只見那汽車壹路狂飆，怒飆……
　　飆到道路50km/h限速的時候，又喀嚓壹聲慢了下來。
　　“這……林先生……”
　　本來還以為要看到壹場飆車大戲的降谷零，不由搖頭輕笑：
　　“真是太老實了。”
　　“降谷先生？”風見裕也試探著問了壹句：“妳對林先生的看法是？”
　　他是在問降谷零對林新壹的觀察結果。
　　今天他們特意找林新壹幫忙查案，其實更多的是想借此機會，替那些想請林新壹參與調查涉密案件的公安領導，仔細觀察壹下這位林管理官。
　　負責當主評審員、並給出最終評價的，就是這位降谷警官。
　　而降谷零的回答是：
　　“就像山崎夫人說的那樣……”
　　“林先生，是壹位當之無愧的好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