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奇怪的“自殺”

　　林新壹采用的是成龍下樓法，只不過動作更柯學壹點。
　　他踏著那斷壁上層層突出的巖塊，靈活地輾轉挪移、級級下躍，很快便輕飄飄地下至崖底。
　　死者的屍體就在這裏。
　　那是壹位年輕的女性，她仰面趴在地上，身下淌著壹攤觸目驚心的猩紅血跡。
　　血跡的面積不算太大，而且已然有些幹涸，看著有些發黑。
　　而湊近了看，就能看到她額頭上有壹道長長的挫裂創，深達顱骨，創角撕裂，創緣有嚴重的表皮剝落。
　　“右側顳肌出血，右側顳骨粉碎性凹陷性骨折。”
　　“損傷生活反應明顯，創口出血量不小。”
　　“可以確定，至少不是死後拋屍。”
　　“而且，如果確定崖底那處腳印就是這名死者留下的，那就證明她生前還有行動能力，意識比較清醒。”
　　林新壹簡單地看了兩眼，就基本排除了“死後拋屍”、“昏迷後被人扔下懸崖”的可能。
　　事情越來越趨向於“意外”，這個並不意外的結果。
　　但連完整的屍表檢查都沒做，他當然不會這麽快下定論。
　　“幸好，這屍體還算幹凈完整。”
　　林新壹稍稍松了口氣：
　　身處野外的屍體，因為所處的位置人跡罕至、偏僻隱蔽，所以往往很晚才會被人發現。
　　而死亡時間越長，屍體就會越往“恐怖”的地方發展。
　　腐爛的，長蛆的，巨人觀的，白骨化的，在這種野外發生的命案中都非常常見。
　　那氣味和視覺沖擊力，絕不是常人所能承受的。
　　林新壹倒是能忍受這種生理上的惡心，但接觸完這種屍體，回家不把自己身上洗掉壹層皮，味道都洗不幹凈。
　　這還都算好的，最糟糕的是，屍體在野外常常會吸引野生食肉動物的光臨。
　　它們往往會把屍體啃得七零八落，不僅會讓調查者覺得反胃，而且還會破壞屍體上原有的痕跡，嚴重影響屍檢工作。
　　而這壹次，對林新壹來說，對死者來說，都很幸運。
　　屍體被發現得早，保存狀況也十分良好。
　　這就不會對調查產生影響。
　　於是，他先是用那本來打算用來拍風景照的“拍立得”照相機記錄下現場的原始狀態，然後又戴上隨身攜帶的乳膠手套，開始做屍表檢查：
　　“角膜渾濁，全身肌肉僵硬，屍斑形成、位置固定，指壓不褪色。”
　　“死亡時間應該在24小時左右。”
　　“人是在昨天死的。”
　　林新壹判斷完死亡時間，便繼續進行屍檢。
　　結果發現，死者全身上下損傷分布廣泛，但看著都比較輕。
　　除了頭部的開放性損傷比較猙獰可怖，死者整個人看起來都比較“幹凈”。
　　她靜靜地趴在那裏，看著就像是安詳地睡著了壹樣。
　　但林新壹知道，這些損傷其實是“外輕內重”，表面看著沒什麽，但內裏往往伴隨著嚴重骨折和內臟破裂。
　　“損傷是壹次性形成。”
　　“這些損傷都可以用‘高墜’來解釋，而不是受到了什麽外力打擊。”
　　“看起來她就是單純地因為高墜而摔死的。”
　　“不過……”
　　林新壹敏銳地註意到，死者的肩膀上，似乎殘留著幾縷白色的紡織纖維。
　　那幾縷纖維極其細小，如果不是因為死者本身穿了壹件黑色的衣服，形成了鮮明的色差，憑借林新壹檢查時的專註和仔細，恐怕都很難註意得到。
　　“死者根本就沒有穿白色的衣服。”
　　“這幾縷纖維，應該是她從哪裏沾到的。”
　　林新壹小心地撚著壹縷纖維細細揉捏，放在眼前仔細觀察：
　　“白色短絲纖維，平直，柔軟，彈性較差。”
　　“初步推斷是棉紗。”
　　棉紗，白色。
　　這兩個詞放在林新壹腦海裏，最先想到的就是他在調查裏經常接觸的，犯罪分子作案時最喜歡戴的——勞保手套。
　　“肩膀上殘留有這種纖維。”
　　“難道是有人戴著手套，把她從山崖上推下來了？”
　　林新壹腦海裏跳出了這樣駭人的結論。
　　但這樣的結論並不嚴謹。
　　因為棉紗廣泛運用於各種常見紡織品，除了手套，每天都要接觸的衣服、枕套、床被，處處都有棉紗出現的可能。
　　而那棉紗纖維和衣服上的纖維纏到壹起之後，可以很久都不掉落。
　　這些纖維可能是死者生前幾天靠在沙發上沾到的，躺在被子上沾到的，跟人擁抱時沾到的。
　　總之，僅僅憑此，還無法確定是有人戴著手套，推過死者的肩膀。
　　更重要的是，林新壹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太對勁。
　　“死者身上的所有損傷都是‘壹次形成’，符合高墜傷的判斷標準。”
　　“根本看不出有任何遭受過外力打擊的痕跡。”
　　“所有，到底是哪裏覺得不對勁呢……”
　　林新壹緊緊皺著眉頭。
　　現在他有兩個推測：
　　壹是意外踩空墜崖，二是被人推落懸崖。
　　可他心裏卻莫名有種感覺，這兩個結論都有些不太可靠。
　　“等等……”
　　林新壹在沈思中驟然驚醒：
　　“就是因為死者的損傷情況太過符合高墜傷的判斷標準，所以才不對勁！”
　　損傷壹次形成，是判斷高墜傷的重要依據。
　　意思就是指，死者身上所有的傷都是在從高處落地的那壹剎那，給摔出來的。
　　但在野外，在山嶽地形下出現的高墜案件，卻往往會出現相反的情況。
　　“自然的懸崖跟城市裏的樓房可不壹樣。”
　　“樓房筆直矗立，從上面跳下來，墜落過程中不會遇到任何阻擋。”
　　“而懸崖的巖壁上卻往往會有突出的巖塊、樹木，就像是往外延伸出的臺階壹樣。”
　　林新壹剛剛就是從那些突出的巖塊上跳下來的。
　　他清楚地知道，這裏的懸崖垂面並不平坦，中間的突出部分很多。
　　“如果是從懸崖邊緣滑落，或是被人推落，都很容易撞到那些突出的巖塊上。”
　　“這樣壹來，死者在墜落的過程中受到多次打擊，身上應該會出現大面積的擦傷，絕對不會像現在這麽‘幹凈’。”
　　“如果在這種懸崖上墜落，還能形成那種‘壹次性損傷’的話……”
　　“那就只能說明，她在掉下懸崖的時候……”
　　“還有個‘水平方向的加速度’。”
　　所謂“水平方向加速度”，就是指，死者在掉下懸崖的時候，其狀態是往外運動的。
　　也就是說……
　　“她是自己向外縱身壹躍，跳過了那些巖壁上的突出部分？”
　　林新壹給出了這樣的判斷：
　　巖壁有突出部分，屍體上卻沒有多次形成的擦傷——
　　這正是在野外山嶽地形下，判斷死者是“自殺”的重要依據。
　　因為如果是自殺，壹般會向前方有壹力氣，自然就越過了突出的山體。
　　而如果是意外從懸崖邊緣滑落：
　　死者就會緊緊沿著巖壁墜落，並且在墜落過程中，和巖壁向外突出的部分發生擦碰。
　　如果是被人從懸崖邊緣推落：
　　因為把人推落懸崖不需要多少力氣，兇手推人時往往只會輕微用力。
　　而且憑借正常成年人的力量，也很難把另壹個成年人推出去太遠。
　　所以，被人推落的死者還是會跟意外滑落壹樣，身體跟巖壁突出部分發生碰撞。
　　可這名死者身上卻並沒有那種擦碰傷，所有損傷都是壹次形成。
　　那麽……
　　“她會是自殺麽？”
　　林新壹目光愈發凝重。
　　對法醫來說，“自殺”這個詞和“意外”壹樣，用起來必須慎之又慎。
　　他現在也給不出結論，只能把那些疑問都存在心底。
　　而現在警方的支援還沒趕到現場，設備也沒到位，林新壹能做的檢查也就只有這些。
　　他開始翻檢死者的隨身物品，希望能發現更多線索：
　　“山口佳子，22歲，東京人。”
　　林新壹翻出了死者隨身攜帶的錢包。
　　裏面的錢和證件都很齊全，不像是在野外無人處遭遇過搶劫。
　　她被人殺害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背包裏沒有隨身攜帶遺書之類的，可以證明自殺的東西。”
　　“包裏有壹份大阪的旅行攻略，上面有幾頁紙還被特地折了起來，像是為旅行做的標記。”
　　“壹個跑來自殺的人，會有心情去研究旅行攻略麽？
　　這麽壹看，自殺的可能性竟是也不大了。
　　林新壹左右為難，糾結之中，只能暫時不下判斷：
　　“還是趕快聯系東京方面，讓他們調查死者最近有沒有自殺傾向……”
　　“如果沒有的話，問題就麻煩了。”
　　他心裏這麽想著，便把自己找到的壹切都默默記在心裏，並拍照加以記錄。
　　在這崖底已經查不出更多的線索，林新壹便轉過身，又從那懸崖斷壁上爬了回去。
　　片刻之後……
　　“林、林先生！”
　　服部平次和毛利蘭都不約而同地望了過來。
　　他們先是用那復雜的目光，展現了壹下對林新壹特殊攀巖技巧的驚嘆。
　　然後，兩人很快便把註意力放回到了正事上面：
　　“林先生！”
　　“妳在下面有什麽發現麽？”
　　“算是有吧……”
　　林新壹拍了拍身上的土，表情有些復雜：
　　“死者很像是自殺，但又有些奇怪。”
　　“平次，毛利小姐，妳們在懸崖上的勘察做得怎麽樣了，有什麽結論麽？”
　　“這……”
　　毛利蘭和服部平次的臉上都浮現出壹抹猶豫：
　　“其實，我們調查的結論和林先生妳不壹樣：”
　　“死者很像是意外，但又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