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援興京

　　壹場大火燒了整整壹夜，哀嚎也持續了壹夜。
　　天光將明未明之時，忽然，壹道閃電將天地耀得恍如白晝。
　　風起，錦州城火焰愈熾。
　　驚雷轟然落下，似要將天地間萬千生靈毀滅。
　　多鐸擡起頭，喃喃道：“快啊！下雨啊！”
　　“晚了。”阿濟格嘆了壹口氣。
　　身上的劇痛讓他的粗眉毛深深皺起，他吸著氣道：“這次怕是被燒死了兩萬多人，更難辦的是傷者太多……現在下雨……”
　　隨著他這句話，豆大的雨點砸車廂上。
　　很快，淅瀝聲大起，混著慘叫響遍錦州城附近。
　　仿佛老天爺憐憫著錦州城火海中的士卒，雨水傾盆潑下來，火焰壹點點熄下去。
　　阿濟格看著大雨打落空氣中的煙霧，喃喃道：“這場雨，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雨中收拾殘局，雨中行軍……怕是又要耽誤了戰機……”
　　又是壹陣電閃雷鳴。
　　大雨中，八旗兵丁艱難地在廢墟中挖掘著傷者，愈發顯得狼狽……
　　“天打雷劈，劈死王笑這個畜生！”多鐸恨恨道。
　　……
　　與此同時，遼東的整片土地也淹沒在傾盆大雨當中。
　　壹支又壹支騎兵狂奔著，數萬人馬向興京赫圖阿拉城襲卷。
　　三十年前，努爾哈赤稱汗建國，稱‘覆育列國英明汗’，國號‘大金’，定鼎赫圖阿拉城。後遷都遼陽，後再遷都沈陽。十七年前，皇太極改元登基，尊舊都城赫圖阿拉為‘興京’。
　　如今赫圖阿拉城附近還有壹座‘永陵’，安置著愛新覺羅家的先祖，其中包括清王朝的開山肇祖猛哥帖木兒。
　　清朝的發跡正是由猛哥帖木兒領著部族大南遷開始，斡朵憐、鳳州、斡木河、婆豬江流域、三土河、蘇克素滸河谷、赫圖阿拉、遼陽、沈陽……壹個黑山白水間的小小部落，最後雄據了整個遼東，貫穿了元、楚兩朝的歷史。
　　三百多年至今，清王朝有今日之盛，事實上卻是人家整整七代人披荊斬棘的努力……
　　興京之重，不容有失。
　　“奉鄭親王令，各處城池墩堡即刻出兵，趕赴興京城，共圍楚騎！”
　　壹道壹道指示響起，遼東大地上無數馬蹄奔騰……
　　大雨。
　　蹄鐵踏在汙濘的土地上，泥水飛濺。
　　盔檐上的水滴不停流下來，模糊了前方的視線。
　　愛新覺羅·尼堪領了五千兵馬從遼陽出發，奔了整整壹天，到了大嶺。
　　尼堪在滿語中的意思為‘南邊的人’，滿人孩子生下來如果和正常滿人不太壹樣，往往就取名‘尼堪’。
　　愛新覺羅·尼堪是褚英的第三子，也就是杜度的三弟，亦是努爾哈赤直系孫子。
　　他時年三十五歲，曾跟多鐸追擊朝鮮國王李倧直至南漢山城，全殲了朝鮮的援軍。
　　這樣的種種大功加上他的身份，至少也該封個和碩貝勒，他如今卻還只是壹個貝子，處境比杜度這個貝勒還不如。
　　但尼堪卻沒有杜度那麽多抱怨。他知道，等皇太極死後，當年自己的阿瑪褚英那些恩恩怨怨也就散了。等大清入關，有的是給自己掙功勞的機會。
　　事實也是如此，在原本的歷史上他也確實成為戰功赫赫的親王。
　　但今夜，有雙眼睛盯上了他……
　　此時從大嶺往西，到赫圖阿拉城的壹路全是山地。
　　南邊則是太子河上遊的湖泊。
　　“向北走，走那條山路。”尼堪喝道：“連夜行軍，追上楚騎，爺給妳們請賞……”
　　“是！”
　　尼堪抹了壹把臉，夜雨中視線並不好，他沒辦法尋找地上的足跡。
　　但他判斷，楚騎已經陷入清軍的包圍圈。
　　這些楚騎行軍再快，也得吃飯睡覺，如今必定還未到興京，遲早會被追上。
　　五千人繞過大嶺，沿著娘娘廟山的山路向西北而行。
　　山道愈發難走……
　　“將軍，不如紮營吧？”
　　“這麽大的雨，紮營也不安生。”尼堪喊道：“再行十五裏，我們到前面墩堡歇。”
　　“是！”
　　“探馬回來沒有？”
　　“還沒有……”
　　……
　　林紹元趴在泥地裏良久。
　　泥水打在的身子，讓他完完全全成了壹個泥人。
　　終於，他站起身，向王笑點點頭。
　　——來了。
　　“出擊！”王笑壹聲低喝。
　　壹名名騎士翻身上馬，沒有壹句話。
　　雨滴擊打著地面，馬蹄擊打著地面。
　　兩萬八千騎分為三支人馬，從山坡向下沖去，逐漸提速，越奔越快……
　　……
　　尼堪猛然擡起頭。
　　雨聲太大，耳朵裏壹片嘈雜。他其實聽不到什麽。
　　但他總覺得馬蹄聲似乎有回響。
　　“不應該的這麽快追上楚騎啊。”
　　過了壹會，尼堪愈發感到不安……
　　大雨中，兩方人馬越來越近。
　　終於，壹片黑色的輪廓在清軍眼前顯現出來……
　　“敵襲！”
　　“敵襲！”
　　“殺！”
　　巨大的吶喊陡然響起。
　　縱馬奔騰的林紹元揚起了長刀。
　　迎面的雨滴擊打著他的臉，模糊了他的視線，他幹脆閉上眼。
　　“咚……咚……”
　　馬蹄壹步、兩步……
　　二十步……
　　壹刀斬下！
　　壹名清兵的鮮血順著雨水灑落。
　　“殺！”
　　清軍與楚軍突如其來地撞在壹起。
　　雨夜中，馬匹悲鳴，長刀縱橫。
　　這壹戰，沒有火炮、沒有箭與銃，只有肉博。
　　比起火炮，肉博更沈默，也更殘酷。
　　刀砍在身體裏，和死亡壹樣冰冷。
　　“快！派人去傳信，楚騎回頭了，快……”
　　“迎敵！”
　　尼堪大喊了兩聲，提刀迎向林紹元。
　　“妳們，居然敢回頭？！”
　　……
　　“鐺！”
　　長刀相交。
　　壹道閃電耀過，山谷間陡然大亮。
　　白光耀著血光，壹片慘烈，下壹瞬間又復歸黑暗。
　　這壹瞬間，尼堪看到四面八方都是楚騎圍堵上來！
　　他慌忙與林紹元過了二十回合，阻了阻林紹元那勢不可擋的氣勢，迅速撥馬退回陣列。
　　“不許撤！放火信讓援軍支援！”尼堪嘶吼道。
　　“轟隆隆~”
　　又是壹道驚雷，湮沒了他的聲音，仿佛天崩地裂，良久未散。
　　“全殲建奴！壹個都不許放跑！”
　　驚雷過後，山頂上有人大喝道。
　　尼堪不由轉過頭看去，只見山巔上壹個身影在雨中巍然而立，渾身氣勢仿佛主宰著這片戰場……
　　……
　　王笑靜靜看著戰場。
　　這壹戰，不是擄掠、沒有計略、沒有火炮，這是關寧鐵騎進入滿清腹地以來的第壹場硬仗。
　　他要讓關寧鐵騎贏下這壹仗，不論死傷多少。
　　只有殺敗這支八旗，關寧鐵騎才能真正意義上克服對八旗的恐懼，成為壹支鐵血之軍。
　　“我們也是能打硬仗的。”
　　他自語了壹句，語氣中壹片肅殺和堅決……
　　……
　　“殺了他！”尼堪大吼。
　　壹隊清兵調轉馬頭，向山坡上奔去。
　　“殺！”
　　樹叢中再次沖出壹支人馬，居高臨下沖進這隊清兵的隊列間。
　　長槍如林，帶著俯沖的慣性狠狠紮在八旗兵的身體裏！
　　秦山水手中長槍橫掃，壹片血水漣開。
　　接著，他縱馬向山下狂奔，借著馬匹向下的沖力猛然壹躍而起，如飛鳥壹般向尼堪掠去……
　　……
　　壹支長刀激射而來，尼堪提刀擋下。
　　“鐺”的壹聲，他手掌壹片劇痛。
　　轉頭看去，隔著軍陣，林紹元依然保持著壹個擲刀的姿勢。
　　“死吧！”
　　陡然壹聲大喝在天空炸開。
　　尼堪擡頭，只見壹人如天外飛來，倏然而落。
　　“噗！”
　　大力刺下！
　　壹柄長槍猛地從尼堪脖頸間慣下去，直直從他後腰穿出！
　　“呃……”
　　尼堪緩緩倒下去，帶著他壹世的隱忍與野心……
　　——我不能死……我是太祖之孫啊……
　　……
　　“殺啊！”
　　楚騎踏著泥濘著泥地，毫不留情地圍上清兵……
　　漸漸的，山谷中壹地殷紅，瓢潑大雨沖也沖不盡……
　　……
　　良久過後，有人拖過尼堪的屍體，開始剝他的甲胄。
　　“娘的，又是壹個愛新覺羅，這愛新覺羅真他娘的多，殺都殺不光。”
　　“是啊，真多。”
　　王笑隨口應了壹句，目光向西回望。
　　他既不打算去興京，也不打算去盛京的昭陵。
　　這些敵人能想到的地方，他偏偏不去。
　　他視線的方向，是遼陽城。
　　“讓我看看，這次回援了多少兵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