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8章 入甕城

　　湯小霜獨自在帳中坐了良久，李柏帛終於回來，神色卻不是很好。
　　“怎麽了？”
　　李柏帛將事情說了，末了嘆道：“我使了壹招偷梁換柱，沒想到弄巧成拙。現在吳閻王真以為王笑要取臨清漕倉。”
　　湯小霜微微變色，問道：“妳不將實情告訴吳閻王？若是誤了軍情……”
　　“他不信。”李柏帛道：“除非我把設計讓鬼泥鰍騙他之事和盤托出，不然他是不會信的。但如此壹來，我後手便用盡了。德州漕倉這批糧食壹旦落在吳閻王手裏，影響比走脫了楚帝還要嚴重……”
　　他來回踱了幾步，道：“王笑沒那麽快來，我們還有機會。吳閻王急著派兵南下臨清，他大軍壹動，楚軍很有可能會借機突圍。我已設法說服他，先將楚軍殲滅再南下臨清。”
　　“來得及嗎？”
　　“明日便動手。”
　　湯小霜壹楞，道：“但三殿下和孟先生還沒到……”
　　“等不了了，周衍要殺、德州漕倉要拿，這兩樁事想要辦成，我只能行險壹搏。王笑的人馬已到濟南，沒時間了，只能明日便動手。”
　　李柏帛說完，便鄭重對湯小霜道：“我想讓妳進城壹趟，看看德州城可有異動，盯緊德州文武以免生變。”
　　“好。”
　　“本想著如今取了京城，往後不用夫人再出手，但這次實在是沒人手可用。”李柏帛嘆了壹聲，又交待道：“妳武藝高，但也要小心行事。若是察覺不對，馬上出城報我。”
　　“我知道。這些年什麽麻煩沒見過，德州城小事壹樁。”
　　湯小霜不以為意地輕笑壹聲，換了壹身布衣，抹灰了臉，執起長劍便悄然隱沒在夜色當中……
　　李柏帛則是又出了自己的帳篷，回到吳閻王那，連夜調兵遣將。
　　黎明時分，德州府東城兩道城門悄悄打開，吳閻王麾下大將許人鳳領了壹萬精銳進了城。
　　他們在甕城中擺上柴火，以油布蓋著，又在地上淋上猛火油。接著，壹萬精銳與德州守軍便隱在城墻上，身邊還擺著壹桶又壹桶的猛火油。
　　許人鳳也不解甲，檢查了周圍的情況以及兵卒的火箭，最後倚在城垛坐下來。
　　他在等，等楚軍進了城，便在這甕城上壹把火將他們燒個精光……
　　時間壹點點過去，天光大亮。
　　陽光從東邊緩緩升起，喊殺聲也遠遠響起……
　　……
　　避雪店。
　　天光初亮之時，吳閻王便對楚軍發動了攻勢。
　　數十萬人的大戰又是殺得屍橫遍野。
　　楚軍糧食並不多，顯然已開始節省分派，士卒的精神也不如前幾天飽滿。但也還沒到很餓的地步，振起壹腔血勇也頗具氣勢。
　　關寧鐵騎被安排在南面，幾次沖陣都帶給瑞軍極大的壓力。
　　吳閻王便親領中軍守著南面，這次能否壹戰殲滅楚寇，首先便是看他能不能封死楚軍南下的道路……
　　戰場上士卒密密麻麻，如烏雲壹般。雙方從清晨殺到傍晚，直殺得天昏地暗。
　　因人實在太多，瑞軍後排的士卒執著刀站了壹整天都還沒當面見到楚軍，只能聽著震耳欲聾的殺喊聲枯站著。這卻也不是什麽易事。戰場上緊張的氛圍壓迫著他們的神經，每壹刻都是巨大的折磨。
　　相比而言，秦山海的指揮藝術顯然要比吳閻王高出不少。
　　哪怕是亂戰之中，秦山海還是努力壹點點地調整陣形，讓士兵們能輪換著殺敵。
　　要做到這壹點需要極大的耐心與高超的指揮能力，壹天下來，秦山海渾身都被汗水浸透，因為脫水，整個嘴唇都顯得蒼白。
　　但就是類似這樣的小優勢堆疊起來，七千關寧鐵騎領著兩萬錦州步卒，對陣三倍於己的瑞軍老營精銳，鏖戰壹天也未落下風。
　　未落下風，但，突圍不出去。
　　隨著時間壹點點過去，楚軍已是力竭。
　　吳閻王指揮能力雖不如秦山海，卻也是百戰老將，終於將前方的久戰的兵卒換上，讓後排的生力軍壓上去……
　　“殺！”
　　戰場壹角，秦山渠提刀劈下，渾身上下都被鮮血浸濕。
　　他的大刀已然起卷，每次劈在敵軍骨頭上都要卡壹下。他的虎口也破了，血流不止。
　　“他娘的！突不出去了……”
　　又殺了壹人，秦山渠也終於沒了力氣，大罵壹聲。
　　“嘭”的壹聲，壹員瑞軍趁他分神便沖上來，刀劈在他胸甲上。
　　憑他盔甲堅固，這壹下也是摔下馬來，渾身都疼得厲害。
　　縱橫沙場壹輩子，最後死在吳閻王手上總是不甘。秦山渠鼓起最後壹絲戰意支起身，提起刀擋了壹下攻勢，又有幾柄長刀向他砍來……
　　下壹刻，忽聽西面戰場壹片歡呼。
　　所有人壹楞，林紹元策馬沖來，救起秦山渠便向西面奔去。
　　“怎麽了？”秦山渠目光看去，不可置信地喃喃道：“西面的登州營打贏了？這怎麽可能……老子還沒贏……”
　　但再不可能，事實擺在那裏。
　　南面的關寧鐵騎不能突圍，西面的登州營卻已擊潰了瑞軍。
　　只見那邊瑞軍四散逃去，登州營歡呼著，壹邊追擊，壹邊招呼同袍突圍。
　　秦山渠雖然覺得有些不服氣，但也還是由衷感到高興，大呼壹聲便道：“兒郎們，隨老子斷後！”
　　“快突圍啊！老子給妳們斷後……”
　　楚軍士氣大振，吶喊著開始向西突圍。
　　四面的瑞軍四散逃竄，別處的瑞軍在壹陣慌張之後才重整好陣型，向楚軍追上去……
　　雙方都有步卒，行進得並不快，邊戰邊走，又拋下壹地的血骨與屍首。
　　吳閻王的中軍始終跟在南面追截著，阻攔楚軍南下。
　　壹逃壹追當中，德州城壹點點浮現出它的身影……
　　……
　　“報！德州知府已準備打開城門迎接齊王殿下，軍情緊急，請速入城！”幾匹快馬飛速返回到王珠面前稟報道。
　　馬上的騎士渾身是傷，說話間身子又晃了晃。
　　王珠沈著臉，思忖片刻，果斷下令道：“進城！”
　　他身後的馬車上，宋禮掀開車簾道：“吳閻王這麽久不取德州城……太可疑了……”
　　“沒辦法了。”王珠四下壹看，語氣飛快道：“沒辦法了，這壹路無處可為憑障，就算這是反賊的計，那也是陽謀。”
　　壹句話，‘沒辦法了’四字他壹共說了兩遍。
　　若還有壹點別的選擇，王珠不會說這四個字。
　　從京城逃到滄州，他大哥王珍已如油盡燈枯壹般病倒。王珠接手過南逃人馬之後，面臨的是更復雜的局面。
　　各路兵馬還沒磨合、糧草也已告磬、走丟了皇帝和孫白谷之後楚軍士氣開始漸漸低迷、士卒體力耗盡、傷兵的問題也顯現出來……而瑞軍那邊經過滄州壹役則是變得小心謹慎。
　　整合山東兵馬、北上接應、再到領軍逃到避雪店……這些日子，王珠已使盡了渾身解數。
　　但，也只能做到這個程度了。他壹介商賈之子，也是初次經歷這樣的大戰。到了這壹刻，對方的大軍逼過來，他已經沒有選擇……
　　“賭壹把吧。”王珠道，冷淡的神情中是無盡的疲倦。
　　“唉，只能寄望於德州官員還忠心楚朝了。”
　　宋禮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長嘆壹聲，回了車廂，在搖動的馬車中對周衍跪下來，滿面淚流。
　　“殿下啊……願天佑我大楚……”
　　……
　　“來了。”
　　城墻上，許人鳳搓了搓手心裏的汗珠，低聲下令道：“放開外城、緊閉內城，等楚軍進來了，片甲不留！”
　　外城吱吱呀呀打開，仿佛德州甕城張開了它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