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8章 怎麽辦

　　雍和苑。
　　“消息註定鎖不住的。”王笑緩緩道：“不管人是不是多爾袞擄走的，他都巴不得消息傳出去。指望他來找人？不可能。而代善、濟爾哈朗這些人，效忠的是大清朝，不是妳。他們可以為了大清朝的穩定支持妳和福臨，但福臨要是不在了，他們馬上也會為了大清朝的穩定背叛妳。”
　　他說到這裏，看著布木布泰的眼，鄭重道：“這些話，昨天我便想對妳說了，但不忍心……妳得要先想清楚，若是找不到福臨，妳該怎麽辦。”
　　布木布泰沒有回答，只是在榻上躺下來。
　　她紅著眼，側著身，抱住王笑，像是渾身的骨頭都被抽掉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明明覺得這種時候還來找王笑很可恥，但她還是忍不住過來。
　　王笑難得有些溫柔，撫了撫她的額頭，動作像在安慰壹個孩子。
　　好壹會兒，布木布泰輕聲道：“還有什麽怎麽辦……找不到福臨，我還在乎什麽怎麽辦……”
　　“妳必須接受壹點，福臨並不是妳的壹切，妳可以不只是為了他而活。”
　　“沒有了福臨……我還有什麽？”
　　“妳還有妳自己的人生。”
　　“沒有的，除了福臨我什麽都沒有……大半輩子都埋在這裏，我就是為了福臨活著的……”
　　這壹天壹夜以來，她既有冷靜也有心慌，想要堅強又無比脆弱。撐到現在，她似乎不再是大清的聖母皇太後，終於倒在這裏，真真實實地在王笑面前哭了出來。
　　王笑似乎嘆息了壹聲，又道：“大玉兒，妳放心吧，福臨不會死的。他是清朝的皇帝，對方未必敢殺他，要的很可能是逼多爾袞有所動作。妳冷靜壹些，替福臨守好皇位，等他回來。”
　　“真的？”
　　“對方的目的應該是皇位，而不是福臨本人。這場變動塵埃落定之前，他未必會殺福臨。但妳必須想清楚，若短時間內找不到人怎麽辦？”
　　王笑說著，又道：“我想了很久，認為比起多爾袞，多鐸劫走福臨的可能性更大。”
　　“多鐸？多鐸？！”
　　“多鐸的兒子過繼給了多爾袞，他攪亂大清讓多爾袞登位的心思比多爾袞還要急切。還記得在昭陵妳派人假冒我吸引秦玄策他們回頭嗎？多鐸為什麽不揭穿死的人不是我？”
　　布木布泰終於平靜了壹些，緩緩道：“他並不想再搜查妳的下落，他想讓多爾袞將心思放在皇位上，他還想拿下斬殺妳的功勞。”
　　“對，搜查楚賊王笑，對大清有利，而不是對他個人有利。多鐸其人有野心、有戰功。只是隱於多爾袞身後被人忽視了。”王笑道：“若是如此，壹旦多爾袞登基，福臨就沒用了，多鐸必殺他。反之，若是多爾袞沒有登基。他也有可能會放回福臨，讓新帝再次陷入為難的局面。”
　　聽到這裏，布木布泰仿佛捉住了救命稻草壹般，她緊緊抱住王笑，道：“妳幫我，妳幫我救回福臨……”
　　王笑拍了拍她的背，道：“妳聽我說，這只是我的推測，妳還是要做好找不回福臨的準備。比如，妳想讓誰當皇帝？”
　　布木布泰壹楞。
　　這對她而言是極難接受的事。
　　但王笑的冷靜、抽絲撥繭的分析，終於讓她重新提起了精神。
　　她支起身子，沈默著，努力讓自己開始思考。
　　王笑伸手擦了擦她的淚。
　　“人選有兩個——豪格、博穆博果爾。”布木布泰道：“豪格的勝算更大，博穆博果爾繼位對我更有利。”
　　王笑問道：“博穆博果爾是什麽情況？”
　　“他是十壹阿哥，比福臨還小，今年三歲，娜木鐘所出。娜木鐘原先是林丹汗的正室大福晉，皇太極在位時，她位列西宮，地位比我高……”
　　“如果豪格登基，就算福臨能回來，豪格也不可能退位。而如果我們支持博穆博果爾，濟爾哈朗就還能站在我們這壹邊，無非就是再回到福臨繼位之前的局勢，再來壹次而已。我告訴過妳，想成事，勝不驕、敗不餒。”
　　布木布泰又道：“那如果福臨回來，博穆博果爾還能再退位？”
　　“這種事又不是沒有過，大明……嗯……先代歷史上，也有復辟的例子。”
　　這種事除了朱祁鎮，王笑實在舉不出別的例子來。
　　布木布泰卻比他博學得多，低聲沈吟起來：“元文宗舊事確實可作參詳……宋高宗時苗劉兵變……唐昭宗……”
　　壹連把六個皇帝復辟的例子想了壹遍，布木布泰才又道：“重祚之事極難。”
　　王笑對這蒙古女人的淵博學識有些吃驚，臉上卻是泰然自若道：“妳我聯手，沒什麽難的。”
　　“但福臨若是回不來……”
　　王笑又是安撫了她壹會，嘆道：“我知道妳們母子情深，能救回來自然是最好。但若是回不來，也需想好如何掌控博穆博果爾。”
　　布木布泰微微楞了壹下。
　　對福臨失蹤之事，她心中極是焦急。但話題兜來兜去再回到這裏，王笑將利弊完全做了權衡，她發現，自己居然冷靜了不少。
　　自然還是要盡全力去找福臨，但該考慮好的事也需考慮好。她還是這大清朝的皇太後，終究是不能沒了主心骨。
　　“掌控博穆博果爾以及她生母娜木鐘，這不是問題。”布木布泰道：“難的是怎麽穩住眼前的局勢。”
　　“無非還是原來的辦法，扶持豪格與多爾袞相爭。”王笑道：“多爾袞失手了壹次，這次不會再放手，哪怕讓豪格與他打起來也在所不惜……”
　　兩人商議良久，最後便將方略定下來，壹是盡快找到福臨；二是在做好準備在局勢不利時推出博穆博果爾；三是穩住諸王公大臣；四是扶持豪格，再次煽動他的野心與多爾袞相爭……
　　布木布泰壹邊與王笑商議，壹邊吩咐蘇茉兒將壹道道命令傳下去。
　　蘇茉兒本不放心讓布木布泰與王笑單獨呆在屋裏，但拗不過布木布泰，好在她出去了幾次再回來都還見布木布泰好端端坐在那裏。
　　當蘇茉兒最後壹次傳完話回來，卻見布木布泰已趴在王笑懷裏沈沈睡去。
　　此時日落西山，壹天又這樣過去，依然沒有福臨的半點消息，盛京城中卻是風雲再起，局勢再次動蕩起來。
　　風波詭譎中，兩夜未眠的布木布泰閉著眼，終於能得以入睡。
　　她和蘇茉兒都忘了壹件事。
　　——過去的這壹天，是王笑說的‘五日之內要逃離盛京’的第三天。
　　……
　　這壹覺，布木布泰感覺很奇怪。
　　壹方面，兒子失蹤，她極其不安，仿佛壹顆心都要被掏空了。
　　另壹方面，王笑擁著她，不再是先前的冷漠，這壹次他似乎真的在心疼她。她能感受到他懷抱中那種讓人安詳的力量……
　　……
　　深夜，王笑坐在那裏，抱著布木布泰，壹動都沒有動。
　　他閉著眼，無數的回憶再次從腦海中呼嘯而來……
　　墳山。
　　戰火，廝殺聲中，多鐸射出的利箭貫穿身體，將他整個人擊落在馬下。
　　昏沈之中，他看到秦成業那張臉。
　　“秦老頭……我錯了……我如果早知道妳是英雄……我不會讓關寧鐵騎來送死……”
　　“老子不是什麽英雄，要不是妳騙著老子掘了福陵，他娘的老子早投降了。但老子死可以，妳答應過老子，要保著秦家老小和關寧鐵騎這些人的家眷，妳不能死。”
　　“秦老頭……對不起……”
　　王笑有壹瞬間幾乎想告訴秦成業，秦守仁已經死了，自己答應他的事已經有壹樁做不到了。
　　他張開嘴，有血溢出來，生生將這句話咽了回去。
　　“小子，妳聽著，活著回去。老子這些人不是白給妳賣命的，妳以後若敢食言，老子做鬼也不會放過妳。玄策，帶他走！”
　　王笑盯著秦成業，眼神模糊起來，那個老將的身影越來越晃動，越來越遠，也越來越模糊……
　　壹片黑暗。
　　接著，黑暗的戰場上，無數只手突然竄起來，紛紛握住王笑的腳。
　　“妳為什麽還不死？！妳害死了我們……”
　　“妳說好要和我們壹起死的……”
　　王笑悚然而驚，滿頭冷汗流了下來。
　　突然，壹柄長刀狠狠劈下。
　　王笑想睜開眼，又似乎睜不開眼。
　　只在恍惚間看到秦成業那雙堅定的眼睛，似要連鬼神都劈開。
　　“答應我！”
　　“我答應妳……活著回去……不擇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