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1章 談判前

　　這次去關中，王笑把王康也帶上了。
　　壹路行來，王康看著王笑每天要麽就是習武，要麽就是坐在馬車上看書看公文，感到十分不得勁。
　　他覺得這孩子以前也沒這麽好學啊，印象裏還是個流著口水壹天到晚傻笑的憨娃，壹轉眼成了這樣，派頭大得很。
　　父子同坐壹輛馬車，也沒什麽好聊的。
　　王康能聊什麽呢？總不能跟人家堂堂親王說“妳要好好上進”。
　　或者說“妳要註意身體”之類的話……王笑非常註重身體，每天煆練不綴，反過來督促他“爹妳好歹也下車活動活動啊。”
　　至於“再添幾個孫子”這樣的話，王康也是不敢說了，他覺得三兒子這邊生太多也麻煩。
　　實在是太無聊，王康忽然說了壹句：“妳越來越不像老夫的兒子了。”
　　王笑漫不經心道：“我明明是越來越像爹的兒子。”
　　“本來就是老夫的兒子，什麽越來越像。”王康氣惱道，“老夫是說，妳怎麽就敢支使老夫，陪妳去那勞什子西安……”
　　“去見見孫子吧，入夏前接了這個孫子，過年前回京城還有壹個孫子。”
　　王康壹時也無言以對，揪著胡子，心想孫子帶回來看也就是了，千裏迢迢跑去看有什麽好看的？
　　他拿起壹封王笑放在那的公文看壹眼。
　　“嶽樂駐守雁門關，我軍久未攻下……”
　　才掃到這壹句話，王笑從他手裏把公文拿了回去。
　　“爹妳別動我東西。”
　　“看壹眼怎麽了？老夫還不愛看。”
　　王笑終於有工夫搭理他，從案牘間擡起頭來，道：“芊芊會和眉兒壹樣，成為我名正言順的王妃。這次去西安，爹妳要拿出壹個對待兒媳婦的態度來，對唐家壹定要親切和藹，但姿態又不能太低。”
　　“老夫知道。”
　　王笑沈吟了壹會，又道：“兩家的子女需要更多的聯姻，我雖然不喜歡這種事，但這次可以妥協。到了開封以後會有壹份唐家適婚男女的名單遞上來，爹妳看著安排。”
　　“聯姻？”王康來了興趣，道：“家中適合婚配的可不多了。”
　　“二叔那邊，遠親那邊，能算上的都算上吧。按我的芊芊的輩份來排。”
　　“我聽說這兒媳婦還有兩個妹妹……老二如今那……”
　　“爹。”王笑打斷道：“二哥既然喜歡宋蘭兒，妳由著他去便是。何苦跟他拗，妳又拗不過他。”
　　“哼，我拗不過他，妳壹個堂堂親王還不能說服他嗎？！”
　　“我不能，也不會去管這種事，死了這條心吧。”
　　“逆……”王康大怒。
　　“這麽說吧，等我們再回濟南，二哥與宋蘭兒必已成了親。妳再罵我逆子也沒用，晚了。”
　　王康壹驚，轉頭向馬車後面看去，只見隊伍綿延不絕，濟南城已是山高水遠……
　　……
　　當時王笑在擊敗多爾袞之後很快就離開關中，戰後的收尾事宜就交給了唐芊芊來做，至於楚軍，王笑則是命令秦山湖立刻進發太原、蔡悟真則北上攻打忻州。
　　在他眼裏，暫時而言山西比陜西的戰略位置更重要。
　　穩固山西，他可以對燕京形成包圍。
　　而陜西，王笑希望能夠盡可能的和平收復。
　　在這種情況下，關中之戰後，楚軍除了潼關和蒲阪津這兩個地方，並未占據瑞朝太多的城池。
　　這就像是兩個相鄰的宅院，鄰居家把中間的院墻都拆下來了，只是還沒進到屋裏。
　　唐中元戰死之後，唐苙壹直沒有登基稱帝。
　　在逃亡漢中的那段時間，李柏帛還稱他為“陛下”，反倒是收復西安之後，不經意間又悄然改回了“殿下”。
　　局勢已不利於稱帝，原因有很多。
　　比如唐節已經回來了……唐中元的大敗，導致瑞朝喪失了大部分勁旅，因此唐節麾下的東征軍已成了瑞朝最強大的兵力。
　　這種時候若是唐苙登基，而唐節心生不滿，原本就飄搖破碎的瑞朝極可能在內亂中破碎。
　　再比如，唐苙心裏很清楚自己已經失去了和王笑爭奪天下的本錢，且有招降的心思……
　　話雖如此，但往後何去何從，唐苙也感到有些茫然，他需要與唐節商議。
　　但他屢次邀唐節商議，唐節卻始終不肯入宮。
　　直到二月初五，唐芊芊忙完關中戰場的善後事宜返回西安，兄妹三人才聚在壹起詳談。
　　有唐芊芊在，唐節才敢入宮，這大概也是唐芊芊如今在瑞朝地位的壹種體現。
　　沒什麽繞來繞去的話，開口見山就步入正題。
　　唐苙先開口道：“父皇已然駕崩、關中天險不在，我們與王笑的國力……也沒什麽好比的，父皇留下的基業怎麽辦，妳們是何意見？”
　　“大哥的意思是想投降王笑？”唐節道。
　　想是這麽想，話明白說出來，唐苙臉色還是有些悲傷，無聲地嘆息了壹聲。
　　唐節往椅子上壹仰，看著屋頂，道：“以前人家說我是李世民，如今連劉禪都不如，娘的。”
　　他不是會壹直傷春悲秋的人，感慨了壹句也就是了，轉而就直接說道：“要投降也可以，反正國力不如人家。但條件得談好……就按上次王珍過來提的那個條件蠻好。”
　　唐苙道：“當時未答應，到了現在，只怕王笑未必肯再給那樣的條件了。”
　　“誰讓妳當時不答應？”唐節冷笑道：“當時王珍提出這條件，只求妳們出兵山西。若是答應了，父皇能兵敗身死嗎？唐苙，妳給我記住，基業就是毀在妳手裏的。”
　　“當時還可與王笑爭壹爭天下，我與父皇難道能不爭嗎？”唐苙道：“成王敗寇，如今輸掉了本錢，還有什麽好爭的？”
　　“我是為自己爭嗎？老七跟了王笑那麽久，兒子給他生了，天下也拱手讓他了。以後他當皇帝，老七當皇後，我們小外甥壹個太子還當不得嗎？”
　　“事情不是妳想得這麽……”
　　唐節道：“不然呢？皇父辛苦半生創下的基業，我們拱手讓人，傳出去臉面何在？我們當兒子的沒用，沒給皇父保下江山，要是連個皇位都不能給這外孫子，還談個鳥！”
　　唐苙對此並不感興趣，他已是心灰意冷，想要的也只是避免戰亂，盡早結束這壹切，把身上的擔子卸下來。
　　“這些都是後話，就算強悍如衛青，也沒能保劉據順利即位。那般遙遠之事，如今多談何益，現在我只問妳同不同意接受招降。”
　　“我說的很明白，王笑能答應這條件，我就同意。”
　　“他若不答應呢？”
　　“真當我打不過他嗎？”
　　唐苙道：“妳打得過嗎？”
　　“大不了魚死網破，他想要滅我，也不是簡單的事。”唐節拍案喝了壹句，倒也頗有氣概。
　　他蠻鄙夷地瞥了唐苙壹眼，又道：“妳自己想想，像妳這邊窩窩囊囊地降了，我們死後有什麽臉面見皇父？到時候皇父問‘誰坐了天下啊？是不是老子的外孫啊？’
　　妳說‘不是，王笑把皇位傳給了哪個小妖精生的兒子，我們唐家讓了半壁江山，給個外人坐了’，妳說得出口嗎？”
　　不等唐苙回答，唐節又繼續說道：“妳沒了心氣，說得出口。我不行。”
　　唐苙只好轉頭看向唐芊芊，問道：“七妹怎麽說？”
　　唐芊芊壹直冷著臉坐在那，終於開口道：“妳們打算替妳們的小外甥爭壹爭？好啊。但我只問大哥，小呆瓜人呢？”
　　“算時間，也該從漢中回來了。”
　　他壹直等到關中之戰結束，又肅清了關中的清軍余部，這才派人去漢中接宗室家眷。
　　唐芊芊臉色愈發不悅，又問道：“笑郎叮囑大哥派兵把李鴻基那支兵馬堵死在子午道，大哥做了嗎？”
　　唐苙微微壹楞，應道：“此事畢竟太不守信義，而且事情並非那麽簡單……”
　　“大哥果然沒聽。”唐芊芊臉上霜意愈濃。
　　“妳是說……李鴻基會扣我們的人？”唐苙搖了搖頭，篤定道：“李鴻基絕不敢如此。”
　　唐芊芊道：“瑞朝百官，唐家親眷皆在隊伍中，這我就不說了。要是我兒子有個三長兩短，妳們且看笑郎這次來是不是和妳們和談的吧。”
　　說話這壹句話，她瞪了唐苙壹眼，徑直轉身出了大堂。
　　唐苙起身踱了幾步，看向唐節，道：“三弟，妳是了解李鴻基的，此人又不蠢，失心瘋了才敢動我們的人……”
　　“那狗叛將，妳跟他講個鬼的信義……”
　　……
　　漢中。
　　“妳說什麽？”李鴻基聽到稟報，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馮化龍於是拱手又說了壹遍：“劉大將軍率軍去埋伏瑞朝歸還西安的那支隊伍了……”
　　“他怎麽敢？！”李鴻基勃然大怒，吼道：“老子都跟他說了，老子不同意。”
　　事情還要從前陣子說起……
　　幫楚瑞聯盟擊破博洛那支清軍以後，李鴻基就擔心王笑與唐苙會出爾反爾。他私下找到唐苙，深談過壹次。
　　李鴻基也是聰明人，擔心自己率軍回漢中的路上會被埋伏。
　　這種情況下，他用壹個很聰明的辦法說服唐苙兌現了割讓關中的承諾。
　　他先是坦誠地把自己的野心告訴唐苙……
　　李鴻基也看得出來張獻忠不能平定天下，頂多也就是割據四川。他不願久居張獻忠之下，此次若得關中，就打算劃地稱王。
　　以後不管是北楚還是瑞朝得天下，他便可憑‘漢中王’的身份歸順，地位自然是水漲船高。
　　接著，他給唐苙剖析了把漢中給自己的好處。
　　“瑞朝遭受重創，必然是無力再守漢中的。殿下若不把漢中給我，哪怕張獻忠再派人來搶。而我守漢中，則無力北伐西安，又可為殿下抵禦南面的攻勢……”
　　當時唐苙深思熟慮之後，也只能答應李鴻基。
　　壹則，這本是雙方說好的；二則，李鴻基既然已經在防備瑞軍於子午道埋伏，再動手就很難了；三則，當時還有壹萬西軍就在關中，若突然翻臉，唐苙也無力防守，還會影響關中之戰。
　　……
　　李鴻基得了漢中之後，他麾下卻有壹個名叫劉宗敏的大將勸他扣下唐苙留在漢中的百官和家眷，壹舉削弱瑞朝之勢。
　　這劉宗敏與李鴻基算是同鄉，當年在唐節軍中時兩人就義氣相投。
　　但早年間，某次唐節被楚軍圍困，劉宗敏為表示與義軍共存亡，親手殺掉了自己兩個妻子。
　　他本以為唐節會因此全力信任他。
　　沒想到，此舉卻引起唐節極度的嫌惡，把他貶為小卒。
　　李鴻基也因此受到牽連，直到唐中元稱帝依然只是東征軍中的小將領。
　　等到劉宗敏追隨李鴻基投靠大西，二人都得到了張獻忠的重用，他回想過往，漸漸極怨恨唐節，覺得……若非那小子刻意打壓，自己何至於出不了頭。
　　如今占下漢中，李鴻基自立為漢中王，封劉宗敏為大將軍，並有節制文武官員之權。
　　劉宗敏便認為英雄就是英雄，任誰都壓不住英雄嶄露頭角。
　　按他的想法，既據漢中稱王，早晚當招兵買馬，北征西安，東征濟南，何必放過瑞朝那些人？
　　李鴻基卻不這麽想，而是認為以如今的形勢，再想異軍突起取天下已太晚了，王笑早晚平定四海……據漢中，為的是提高自己的身家。
　　他知道，王笑急著收復燕京，自己還有壹兩年的時候穩固漢中，等到王笑想西取四川時，就是自己為子孫後代謀壹個大好前程之機。
　　空手套白狼撿了壹個地盤，可比楚軍中那些拼死拼活混軍功的將領要舒服得多……
　　但李鴻基沒想到劉宗敏跋扈至此，在自己堅決反對的情況下，竟敢擅自去埋伏瑞朝的那批人……
　　此時聽得馮化龍的稟報，李鴻基腦中“嗡”地壹下，就感到大事不妙。
　　“快……快去攔住他……”
　　“漢中王，只怕來不及了……”
　　……
　　洋縣。
　　劉宗敏站在城墻上，瞇著眼看著城外官道上緩緩而過的馬車。
　　隔得有點遠，他沒看到陳圓圓的身影。
　　但沒關系，他知道只要再等上壹兩天，那個國香天色的女人就會是自己的了。
　　他很早以前就在義軍中見過陳圓圓兩次，但那年他只是壹個被唐節刻意打壓的小卒，沒辦法將她據為己有。
　　但如今不同了，如今他是漢中大將軍，而她卻在隨著敗落的瑞朝惶惶逃命……
　　劉宗敏已經打聽清楚了，這支人馬會走子午道返回西安，他已經在子午道路口設下埋伏。
　　等對方的車馬過了洋縣，他揮了揮手，臉上浮起殘忍地笑意，領著士卒們緩緩跟了上去。
　　前後包夾，對付壹支滿是老弱婦孺的隊伍，他們逃不掉的……
　　……
　　兩日後，子午鎮。
　　陳圓圓懷裏的小呆瓜頭壹偏，奶聲奶聲道：“不好吃……”
　　“乖，吃這個。”陳圓圓又把泡軟的饅頭遞過去，柔聲道：“等回到家就給小呆瓜吃好吃的好不好呀？”
　　小呆瓜吮了吮手指頭，盯著花枝手裏的雞爪看個不停。
　　“這個又麻又辣，妳不能吃的哦……”
　　那雙亮晶晶的眼睛還在盯著雞爪看。
　　花枝只好把雞爪遞過去，嘴裏不爽道：“都是王笑，上次什麽東西都亂餵……”
　　此時他們正在返程的隊伍中。
　　因這次不是逃難，不必每天急著趕路，因此愜意得多。
　　忽然，前方有殺喊聲傳來。
　　陳圓圓與花枝都吃了壹驚，站起身向前面看去，只見子午道路口出壹支兵馬忽然殺將出來……
　　那似乎是壹支西軍，看人數竟有千余人之多，揚著刀毫不留情地劈下。
　　雖還隔得遠，陳圓圓與花枝卻能感覺到這支西軍身上有壹股狠辣而貪婪的氣息，像是在尋找食物的黃鼠狼……
　　護衛們沒有防備，登時壹片混亂。
　　與此同時，隊伍後方也傳來了殺喊聲……
　　正慌張，卻又聽得“砰砰砰”的聲音大作，從子午鎮中又殺出壹隊僅有八十余人的人馬。
　　八十余人徑直沖向千余人，卻有股壹往無前的氣勢。
　　護衛士氣大振，隨他們殺向西軍。
　　其戰果也是讓人瞠目結舌……西軍大潰……
　　……
　　“往前走！別走子午道，從東走去南陽，靖安王與七殿下已派人接應！”
　　“往東走……”
　　莊小運壹邊跑壹邊喊，壹轉頭，忽然整個人楞了壹下。
　　他看到花枝正站在那看著自己。
　　“妳怎麽來啦？”
　　“我……”
　　莊小運話到壹半，有人壹把扯住他的衣領拖著他就往前沖。
　　“楞著幹什麽？還不快去把後面的追兵幹掉嗎？”艾勝楠問了壹句，喊道：“將士們，不要慌，隨我們沖潰那些追兵……”
　　……
　　洛陽。
　　壹騎飛馬狂奔，趕到晉王的行轅所在，把壹封信遞在王笑手裏。
　　王笑看罷，眼神中泛起怒氣。
　　他其實料想到了唐苙不會出手殲滅李鴻基，李鴻基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被殲滅在子午道。
　　當時叮囑唐苙那壹句，也只是在隨手下壹步棋，為的是在接下來收服瑞朝的過程中多壹些籌碼。
　　簡單來說，就是類似壹個讓關羽在華容道放過曹操的小伎倆。
　　王笑打算把瑞朝的親眷都接到洛陽，並偽造成是李鴻基派人劫持他們、被自己救下。
　　然後他可以質問唐苙“為什麽不聽我的？”，借此在談判時建立心理優勢……“妳看，唐苙妳就是這麽笨，幸好我早有準備，別廢話了，投降算了。”
　　因此，王笑早早就派莊小運去漢中接應。
　　他也考慮過李鴻基真敢動這批人，也做了以防萬壹的準備。不過心裏還是認為，只要對方沒瘋，絕對不敢這麽做……
　　但，假戲差壹點就真做了，對方竟然真敢派人動自己的兒子。
　　王笑盯著情報上那個有些眼熟的名字，心中殺氣漸濃。
　　“劉宗敏，時隔兩世，妳還是這樣又蠢又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