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6章 小石頭

　　王笑又讓人把左經綸、何良遠、卞修永這些老臣以及軍中將校請來，君臣幾人圍著篝火坐下。
　　烤肉已經煮了。
　　延光帝坐在篝火旁，感受著火的溫度、烤肉的香味、月亮的清輝，既覺得此時此刻的壹刻是如此荒謬，又覺得……還蠻好的。
　　——呵，也就是王笑這個不拘禮法的小子，加上不知輕重的吳培，兩個人湊到壹塊才能弄出這樣的事。
　　逃出京城之前，他是真心想去死。但現在，他還活著，周圍的人或許不算忠心，卻也都是他熟識的舊交。這般圍坐在這裏，就好像是比開國太祖還要古老的祖先們當時的生活。
　　“陛下。”錢承運輕輕喚了壹聲，打斷了延光帝的思路。
　　延光帝回過神，只見吳培已割了壹片烤肉放在自己面前。
　　“陛下請用。”
　　延光帝並不急著吃，緩緩站起來，看著大帳附近的兵士開口道：“將士們護駕辛苦，朕……丟了京城，顛沛流離至此，並無它物賞賜爾等。今日唯有這……這壹頭烤豬。朕願與諸君共食，往後若得以僥幸逃脫，有朕壹口吃的，便有爾等壹口吃的……”
　　不遠處的兵士們聽到這壹席話，顯然極受觸動。
　　再傻的士卒都明白陛下這樣的話代表著什麽意思，紛紛抱拳單膝跪地，大呼道：“願為陛下效死！”
　　“吾等誓死追隨陛下！”
　　更遠處的士卒就算沒有聽到延光帝的說話，也有同袍將話語壹層壹層遞過去。於是呼喊聲也壹層壹層傳遞過去。
　　不多時，整個大營都是吶喊。
　　“吾皇萬歲，大楚萬歲……”
　　秦玄策有些茫然地擡起頭，目光掃過壹個個老臣的雙眼。心中泛起隱隱的不忿。
　　——好妳個皇帝陛下，王笑與我四叔領兵冒死來救，妳信不過他們，這就開始借著由頭收服人心……這野豬還是吳培烤來的，若不是王笑重用吳培，妳能有這壹口吃的嗎？
　　但他心裏這般想著，道理卻不好說。也不知陛下到底是哪裏做的讓自己腹誹。思來想去才明白，壹般將士若是躍過統帥向皇帝效忠是僭越，皇帝躍過統帥去拉攏將士，那就是不信任。
　　秦玄策想通了這點，心中便理直氣壯地為王笑感到不忿起來。
　　他目光看去，卻見王笑神色平靜，不以為意的樣子。甚至還跟著營中士卒喊了兩聲“吾皇萬歲，大楚萬歲。”
　　過了壹會，待高呼聲漸漸平息下來，延光帝又道：“懷遠侯王笑兩番救駕，居功至偉，朕親封為三軍統帥。今夜便由他代朕分發烤肉給諸將。待解了反賊之圍，全軍皆有封賞！”
　　歡聲雷動。
　　延光帝閉上眼，不知在想什麽。
　　篝火旁的群臣早已跪下來，吳培與錢承運對視壹眼，眼中都有些了然之色。
　　左經綸、何良遠、卞修永這些老臣低著頭，心中輕輕嘆壹聲。
　　王笑應了諾，領了命，象征性地分發了壹塊烤肉給秦山湖，心中微微嘆息。
　　——父皇果然還是父皇，稍稍振作之後，三兩句話之間便展示了足夠老道的政治手腕……
　　在王笑眼裏，延光帝確實是天生的帝王，他不是多智近乎妖，他擅長的是制衡。
　　今日不過壹樁小事，分個肉而已，但他既稍稍拉攏了壹番人心，又給了王笑壹個名份，同時還讓全軍提升了士氣。
　　朝堂上的事，延光帝處理起來，多半是這樣的結局，每件事，妳也好，我也好，大家都好。偏偏這無數的好堆起來還是不夠好，最好只能變成壞……
　　因此，王笑有些嘆息。
　　當然，這只是壹件小事，這件事無非也就是個口頭許諾。壹只豬莫說是壹萬余人分，只給將領分都不夠，職位高的軍官每人分壹點點。表示壹下皇帝和懷遠侯的心意也便是了。
　　好在吳培親自割了十來塊不大的烤肉，皇帝與諸大臣便壹人分食了壹塊。
　　秦玄策等了壹晚上，只等到壹塊塞牙縫的肉，很有些不過癮。轉頭見王笑盤裏的肉沒動，便問道：“妳不吃，給我吧？”
　　王笑正要給出去，轉頭壹看，只見延光帝看著大帳在發呆，於是順著延光帝的目光看去，只見那邊壹道人影探頭往這邊望了壹眼又躲開。
　　“給父皇吧。”王笑如此說了壹句，走上前將盤子遞在延光帝手中。
　　“父皇近日憔悴了，多吃壹塊吧。”
　　延光帝轉過頭，有些哭笑不得。
　　曾幾何時還富有四海的人，如今卻要由這小子讓壹塊烤肉……
　　心中這般自嘲著，他倒也不客氣，伸手接過盤子。
　　那邊吳培看著這壹幕，不由楞了壹下……
　　……
　　營中篝火漸滅，戰亂中這壹點苦中作樂的事情過去。士卒們繼續枕戈待旦，準備明天的苦戰。
　　王笑披著甲又在大營中巡視了幾圈，看了看被野豬破壞的營寨。
　　營寨已被修復起來。但山上還有瑞軍的士卒躲得遠遠的，探頭探腦地向這邊張望著。若敢靠近，楚軍便壹箭射去。
　　如此壹邊巡視，壹邊思索著破敵之策，不知不覺便到了深夜。王笑領著親衛向自己的帳營走去。
　　快到帳營之時，忽見壹道人影閃過，竄進王笑帳中。
　　“什麽人？！”耿當大喝壹聲，提刀便要追去。
　　王笑卻是壹把拉住他。
　　耿當轉頭壹看，只見王笑神情有些茫然。
　　“侯爺……”
　　“妳們在這等著。”王笑道。
　　說著舉步向前走去。
　　“侯爺，危險啊。”
　　“無妨。”
　　耿當大急，低聲道：“侯爺，妳覺得那是唐姑娘，但萬壹又是上次那個兇女人扮的……”
　　“我說了無妨。”王笑低叱壹聲。
　　耿當脖子壹縮，不敢反駁。
　　“那侯爺，俺就在帳外，出了什麽事妳喊俺啊……”
　　王笑舉步踏入帳中，燭光照去，只見帳中空無壹人。
　　“芊芊，是妳嗎？”他低聲問了壹句。
　　他再壹轉頭，身後便出現了壹個纖細的身影。
　　“芊芊……”
　　“侯爺。”
　　那是壹名女子，壹身勁裝，蒙著面。聲音柔和，卻並不是唐芊芊。
　　王笑楞了楞，忽覺有些失望下來。
　　最近他已是第二次錯認是唐芊芊。
　　——說起來，心裏還是盼著她再來找自己的……
　　“侯爺。”
　　那女子又喚了壹聲。
　　王笑回過神來，她便接著道：“侯爺就不怕我是刺客？當著我的面發呆。”
　　“唔，陳姑娘有何事？”
　　陳圓圓解下面紗，從懷中拿出壹個小石頭，遞在王笑手中。
　　“這是……芊芊讓妳給我的？”
　　壹句話入耳，陳圓圓愕然了壹下，接著笑了笑。
　　“才覺得妳神機妙算，卻是這般傻氣。”她道，“我許久未見過芊芊了。”
　　“哦。”王笑嘆息壹聲，似有些失望。
　　他拿起那小石頭看了壹會，燭光下，只見石頭裏紋路清晰，照著壹看，裏面恍然是‘楚興’二字。
　　“這……”
　　這壹瞬間，他已經明白過來。
　　“這簡直就是在鬧著玩嘛。”如此輕嘆了壹聲，接著王笑搖了搖頭，看著那小石子，如在看壹個調皮搗蛋的孩子。
　　陳圓圓看著王笑拿著那石頭把玩著，搖了搖頭，低聲道：“妳別再摸它了。”
　　“哦。”王笑壹楞，將那石子放好，道：“冒昧了。”
　　“東西既已還妳，我走了。”
　　這件事對陳圓圓而言，其實是有些窘迫的。
　　今天聞到帳外的烤肉香味，她雖然有些饞……嗯，也沒有很饞。總之就是最後還是忍不住掀開簾子看了壹眼。
　　與其說想看看烤肉，不如說想看看延光帝會不會想著分壹點給自己。
　　當時她目光看去，延光帝也只有那麽壹小塊，他不敢吃，群臣也不敢吃，於是壹口就吃掉了……
　　陳圓圓心裏覺得自己或許有些失望吧，在宮裏他是皇帝，她連後妃也算不上，自也指不上他有什麽還能分給自己。但如今，她多少有些盼著能與人相濡以沫。
　　再後來，王笑把自己的肉給延光帝。延光帝又給了陳圓圓。她心裏那點莫名其妙的情緒也就過去了。
　　沒想到，吃著吃著，吃出壹個小石頭，還差點磕到了牙……
　　至於王笑，壹見這石頭就明白過來。
　　——怪不得吳培邀請自己吃烤肉，原來是想玩這壹手，當自己是陳勝、吳廣啊，壹點創意都沒有。
　　“對了，陳姑娘為何不把這事告訴父皇？卻把東西還給我……”
　　陳圓圓捋了捋耳邊的發絲，輕聲道：“吳大人親手切的肉，給了妳，那便是想讓妳吃出來。我若是告訴他，他難免對妳們心生不滿。”
　　“唔，那為何不丟掉？”
　　“這次用不上，下次未必用不上。”陳圓圓應道：“想必這樣的石頭……也不知妳們是如何做出來的。”
　　“我回頭問問吳培。”王笑應了壹句，拱手道：“那便謝過陳姑娘了。”
　　陳圓圓轉身要走，想了想又回過頭，道：“我看妳心裏還是有芊芊的。妳們如今這處境，往後又要如何？”
　　王笑還未答，她卻又道：“妳不必回答我，這其間難處我明白。對了，那攻城的唐老三是芊芊親生兄長，若是妳還想著與芊芊好，盡可不必傷他……”
　　“嗯。我知道。”王笑輕嘆壹聲。
　　他目光中有些惆悵，陳圓圓看了，有些不落忍。又道：“我只是提醒妳壹句，妳要如何行事不必顧慮……”
　　“嗯？陳姑娘了解唐節此人吧？”王笑忽然道：“可否與我說說唐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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