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5章 進修堂

　　講武堂。
　　唐節看著眼前的試題，皺了皺眉。
　　“依條例規定，單獨駐防的作戰部隊應依據哪些情況制定作息？”
　　“壹、季節；二、作戰任務；三、駐地環境；四、將官個人習慣；五、人員變化。”
　　唐節想了想，見這是壹道多選題，於是提筆把五個選擇都勾上。
　　做完選擇題，目光移到後面的填空題，他又犯了難。
　　“點卯後，士卒整理號舍、洗漱的時間不得超過___刻。”
　　“將官有權對部署下達命令，通常逐級下達，___的情況下可以越級下達。”
　　“……”
　　“娘的！”唐節低聲罵了壹句。
　　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自己哪裏懂的。
　　——呵，教出壹群紙上談兵的趙括。
　　要考也該考些真正有用的東西才對。
　　他又看向後面的題。
　　“宋雍熙三年，宋太宗舉兵北伐，兵分三路進取燕雲，試論，若妳是東路主帥曹彬，將如何取得岐溝關之戰的勝利？並如何攻克幽州？”
　　唐節冷哼壹聲，提筆寫下壹句。
　　“趙光義蠢材壹個，也配指揮老子？！”
　　轉頭看了看，隔著壹個位置，壹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正在奮筆疾書。
　　唐節瞇了瞇眼。
　　他目力極佳，能瞄到那年輕人的部分答卷。
　　“……糧草不濟，則須在月旬內擊敗耶律休哥，此人乃遼國宗室……”
　　“咳咳。”
　　才看到這裏，監考官在唐節的桌案上敲了壹下。
　　唐節微微冷笑，也不再偷瞄。
　　他擱下筆，懶得再做這份試卷。
　　——娘的，跟科舉有什麽兩樣？老子要是會科考，還造個屁的反。
　　他又看向自己的幾個熟人……
　　耿當撓頭抓耳，明明答不出來還要苦思冥想，蠢材壹個。
　　自己幾個舊將也壹樣……艾勝楠居然也在寫？她能懂個屁，壹定是亂寫。
　　咦，那是牛老二吧？
　　只見牛老二正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唐節以前就認得這家夥，當時都沒發現這家夥這麽對自己胃口……
　　好不容易結束了這場無聊的考試，唐節出了大堂，感到有些煩躁。
　　三月末，他和唐苙投降受封之後，王笑還在西安施政，唐家則被先送來濟南。
　　唐節在四月中旬到達濟南，安置好之後就進入講武堂。
　　和別的小屁孩學員不同，唐節進的是將官進修堂。
　　每個月都會有三次考試，文考、武考，以及壹次演習，關系到進修結束之後能在軍中擔任什麽職位。
　　唐節也知道王笑今年就要北伐，這等大功業怎麽能少了自己呢？
　　如今已到了六月，入學也壹個月多了，今天這第壹次文考看來是搞砸了。
　　——實在不行，到時候再去求求老七吧……
　　這般想著，他舉步往食堂走去。不得不說，這邊的菜式確實很不錯，這也是唐節願意留在講武堂的原因之壹。
　　壹路上有些小學員見了唐節，低聲說著什麽。
　　“看到了嗎，那便是武定侯，昨日將官堂的武試魁首……”
　　“果然威風凜凜，不愧是天下知名的猛將……”
　　“有朝壹日，我等或許就在他麾下任職……”
　　“……”
　　唐節蠻喜歡這些孩子的，也享受被他們崇拜。
　　——可惜，妳們不知道老子今天文試考了個倒數第壹。
　　他領了自己的飯菜找地方坐下來。
　　往日這時候食堂都是安靜有序，今日卻有些不同，有幾群學員圍在壹起議論著什麽。
　　唐節也聽了壹會，卻是二月初隨水師出征琉球的學員回來了，正在說著自己的見聞……
　　“那些荷蘭人穿著緊緊的褲子，難看死了。”
　　“我聽說，朝中有大臣認為，治理琉球花費不小，主張棄守呢。”
　　“不可能的，晉王連委派的官員都選好了……”
　　“……”
　　唐節對紅毛鬼的事沒有絲毫興趣，走過去在王颙肩上壹拍，打斷了他們的談話。
　　“王笑什麽時候回來知道嗎？”
　　“見過武定侯。”王颙和幾個小夥伴都很有禮貌地行了壹禮。
　　至於王笑什麽時候回來，他卻是不知道的，應道：“想必是快了，武定侯從西安過來不知道嗎？”
　　李平卻是道：“九月便要北伐，晉王必在七月前歸濟南的。”
　　唐節點點頭，心裏想著到時該如何叫王笑讓自己統兵……
　　李平見他不回答自己的話，又道：“學生很快便可完成學業入營，今歲或可與武定侯同赴疆場……”
　　唐節心想那可不壹定，老子文試考得太差了。
　　他臉色壹沈，依舊不回答李平的話，目光在張光第臉上壹掃，又想到萬壹找人求情這條路走不通，不然讓這小子教壹教自己？
　　真是太煩了……
　　等唐節走開，王颙看著他的背影，低聲道：“他也太狂了吧，妳跟他說話，他都不應人的，臉色又難看。”
　　“人家是當世名將，有點架勢也很正常嘛……”
　　……
　　知事院。
　　顧橫波把壹撂文書放好，打量了壹眼左明靜的臉色，低聲道：“要調派到陜西、山西等地的官員名單理好了，這該是最後壹批吧？”
　　“嗯。”左明靜淡淡應了壹聲，頭也不擡，道：“這些天妳們也辛苦了。”
　　顧橫波卻不走開，腳尖在地上輕輕點著，似還想問些什麽。
　　“嗯？怎麽了？”
　　“晉王也快回來了吧？”
　　左明靜似有些臉紅，擡手想整理壹下發絲，發現官帽把頭發壓得嚴嚴實實。
　　“嗯，想必該是的。”平平靜靜地應了壹句。
　　“我見纓兒她們在準備呢。”
　　“準備……什麽？”
　　“還能有什麽呀？”顧橫波瞄了左明靜壹眼，眼神中有五分艷羨，五分幽怨。
　　左明靜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重新低下頭做事，但卻難以像剛才那樣集中精神。
　　顧橫波兩指食指抵在壹起，不停轉著，雖不說話，但也還不走開。
　　左明靜只好苦笑道：“能幫妳的我都幫妳了，妳求我也沒用……”
　　“我不敢為難左大人，我就是想多陪陪妳，沾些妳的氣息。”
　　“……”
　　左明靜無言以對，岔開話題，道：“對了，香君這兩天怎麽回事？無精打彩的。”
　　“那侯恂老頭不是到濟南了嗎？他獻了南陽城，竟還想著起復。侯方域也來了，糾纏著香君不放。”
　　“我說妳們……她們年紀也漸大了，是時候成家了。香君若還放不下侯方域，妳也別阻著她。”
　　“哪是我阻著她？是她自己看得明白……”
　　……
　　傍晚時分，濟南城東，運署街旁的巷子裏有兩個士紳正站在轎子邊閑話。
　　“許老爺，妳那別院賣了？”
　　“是啊，這個價……”其中壹個士紳用手指比了比。
　　“啊，這個價可不錯，到明年朝廷遷回燕京，只怕賣不到這個價嘍。”
　　“誰說不是呢。”
　　“也不知道哪個冤大頭買的。”
　　“可不是嗎，那家夥是個大官……”
　　那許老爺話到壹半，正見到冤大頭的兒子回來，嚇了壹跳，連忙過去賠笑解釋。
　　“侯公子，我這朋友瞎說的，令尊當時就看中……”
　　侯方域眼神空洞，腳步虛浮地走過去，神魂不屬的模樣，應也不應。
　　巷口的兩個士紳對視了壹眼，紛紛搖頭。
　　“嘿，這人，壹點禮數沒有……”
　　侯方域回了家，用雙手擦了擦臉，強打起精神。
　　轉過回廊，只見前庭中侯恂正在與壹個滿頭白發、落魄書生模樣的中年人下棋。
　　“爹、世伯。”
　　侯恂淡淡應道：“回來了就去準備下月的官吏考試，壹定要拔得頭籌。”
　　“是。”
　　等侯方域退下去，侯恂搖了搖了頭，向對坐的白發書生道：“這孩子沒點心氣，讓匡臺見笑了。”
　　正在下棋之人名叫徐維，字匡臺，早年間曾是楚朝禦史，因上書彈劾閹黨，被罷官流放，與侯恂也是舊識。
　　前陣子徐維流落商丘，到侯家拜訪，當時侯恂並不在商丘，不好請在白雲寺帶發修行的侯方域出面招待，徐維便在侯家寄寓。
　　之後侯恂傳信讓侯方域到濟南赴考，徐維也是動了心思，壹同前來。
　　當時故人相見，侯恂見比自己還年輕十歲的昔日同僚如今如此滄桑，老淚縱橫。
　　至於徐維要來參加考試，侯恂天天拉著他下棋、又叮囑兒子“壹定要拔得頭籌”，則是不經意間流露的居高臨下之態了。
　　“在商丘時我也聽說了。”徐維嘆道：“侯兄何必為難朝宗呢？兒大不由爺，他心喜李香君，不如由……”
　　“匡臺不必替這孽障說話。”侯恂道：“若非他招惹那些妓子……”
　　想到痛處，侯恂重重“哼”了壹聲，方才繼續說道：“這朝中局勢如何說呢，萬事決於晉王，晉王不喜用太監，以女子代替，知事院便如司禮監……”
　　提到‘司禮監’，徐維神色壹黯。
　　侯恂道：“可嘆啊，匡臺當年不畏艱險，上疏抗言。時過境遷，朝堂當中還是有閹黨。只是換了個名字，旁人不明白……
　　那李香君以妓子出身，接近晉王，說來何等可笑？更可惡者，這些妓子朋比為奸，其中那顧橫波更是以色幸恩，獻媚晉王，竊弄國事。只因老夫不許朝宗納李香君，她便挾私恨而貶老夫至南陽。”
　　徐維訝道：“竟有此事？”
　　“說來確是不可置信，堂堂尚書郎，被妓子貶謫，老夫都難已啟齒，顧橫波此人，既如商之妲己，又如漢之十常侍。禍水、權閹……”
　　徐維卻不像年輕時那樣，聽得三言兩言就激憤不已、仗義執言，然後害得自己禍及全家。
　　他再聽著這些，顯得很沈默。
　　侯恂微微笑了笑，放下壹枚棋子，道：“看來，匡臺變了啊。”
　　徐維拿著棋子在手上，看著棋盤琢磨著，緩緩應道：“至少知事院還不是當年的司禮監，沒有對侯家抄家滅族不是嗎？”
　　“哈……”
　　之後的棋局變得沒意思起來。
　　徐維回到屋中，從袖子裏摸出壹個小小的瓷瓶，檢查了壹下封口，耳邊響起那人的話。
　　“這是觸之即死的毒藥，讓他碰壹下就可以，看，事情很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