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2章 王景河

　　高興生策馬穿過寧津縣外的官道。
　　他已經奔馳了整整壹夜，終於，跨下戰馬嘶鳴壹聲，已然力竭。
　　“籲……”
　　高興生扯著韁繩，下馬歇息了壹會。
　　這次回燕京，他特意換了壹身遊方術士的打扮，仿佛回到了當年還沒加入義軍之時。
　　可惜，短短兩年的高官生涯，那股行走江湖招搖撞騙時拿捏起來的仙風道骨之氣已然消散，只留下滿身官氣。
　　趁著歇息時，高興生又把袖子裏那個“贏”字拿出來看。因為他實在是對這壹場仗十分在乎，又不知該從何分析。
　　字是好字，就是筆觸過於風流，壹如王笑其人。
　　陽光從樹冠上灑下來，照在那字的轉折之處。
　　“咦……”
　　高興生忽然壹瞇眼，突然在筆劃之間發現壹縷殺伐之氣。
　　“竟是看到了勝機！”
　　手壹顫，這位算命先生打扮的瑞朝高官登時大喜，將紙揣入懷中，重新上馬，心中壹片振奮昂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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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此同時，王笑還在齊河縣境內、沒有渡過黃河的王景河故道。因為小浮橋人可以過去，他帶的輜重卻過不去，只好讓人壹邊搭橋壹邊救人。
　　王笑這半個月跑遍了山東砍人，加上昨夜又折騰得太厲害，今天在馬車上淺淺睡了壹個時辰之後更覺昏昏沈沈。閉上眼仿佛還能看到纓兒那雙繞在自己腰上的小腳丫，淳寧如藕壹般的壹段粉臂……
　　他於是下了馬車，活動了壹下筋骨。
　　舉目望去，上遊又有許多人被沖了下來。
　　大概是河南某處又有整村的人在黃河故道裏開墾。
　　王笑看了看，還有五十余個親衛隨侍左右，又把他們都派了過去。
　　這樣壹來，他身邊還有耿當和另五個親衛。
　　耿當懂壹點農活，分析道：“這場春汛不大，俺爹以前說過，要沒有春汛，就要擔心發生春旱，今年的年景能比去年好。”
　　這話耿當不說王笑也知道，這些日子的公文看下來，王笑懂得比他還多。
　　無非是黃河上遊的積雪融化了、溢到王景河故道裏，山東這個情況算好，兩淮今年才要糟糕，這些日子江北四鎮逃到山東的災民又多了不少……
　　尤其是當年吳閻王決黃河淹了開封後，把楚朝數代辛苦經營了兩百年的河防工程毀了個精光，水勢泛濫過去也不知要糟蹋多少田地。
　　“妳說是好年景，還不是這個樣子，農活不易啊。”王笑嘆息壹聲。
　　忽然，他眼睛壹亮。
　　只見水面上漂壹頭牛，正趴在木屋的殘板上哞哞叫著。
　　牛這種東西到處都是很缺的，哪怕王笑貴為國公，也生不出牛來。他其實想發明壹個犁地的工具，但沒有動力源。
　　蒸汽機雖然早就想發明，原理也簡單，就是冶金工業跟不上，精密軸承不好做，前陣子萊州倒是終於鼓搗出壹臺，但要真能投入使用還要很多時間。
　　總之目前還是用牛更實在。
　　眼下這情況，山東的耕牛要是病死壹頭，就關系到十幾戶人家的農耕，文書都還要傳到王笑案頭……嗯，這事聽起來就不像話，也讓人不勝其煩。
　　“去，讓他們壹定要把那頭牛拉上來。”
　　調走了壹名親衛去通知下遊的官吏，王笑又吩咐兩名親衛道：“妳們騎上馬，去上遊茌平縣看看，到底是怎麽辦事的？！怎麽什麽東西都沖下來？！”
　　“是。”
　　王笑帶著耿當和兩名親衛又往上遊走了壹段。
　　突然聽到有人在呼救。
　　卻見壹個農婦正在水中掙紮。
　　漂下來的人很多，除了死掉的，大部分都抱著木板，有氣無力的樣子。
　　偏偏這只有這農婦連個木板也沒有，不救馬上就會死掉。
　　“去把她救上來。”王笑又吩咐道。
　　耿當撓了撓頭，道：“俺是北方人，俺不會水。”
　　王笑倒是會水，但他不想去。
　　那女人喊得中氣十足，看起來像是剛掉下去的，誰知道是不是刺客。
　　“妳們兩個去救，小心點。”
　　“是。”兩名親衛在河道邊卸了甲就去救那農婦。
　　王笑看了壹會，見那農婦確實是不會水性，幾乎都要被淹死了。
　　這種事是假扮不了的。
　　壹時間王笑也有些羞愧。
　　自己這國公當久了，疑心病未免太重，對人命竟也輕賤起來，看來往後得改壹改……
　　那兩個親衛水性壹般，撈了好半天才把那農婦撈上來，也都灌了好幾口水，癱在岸邊壹動不動。
　　眼見人已經救上來了，王笑打了個哈欠，感到十分困頓，也懶得去看那農婦，吩咐耿當：“妳去幫她把水嗆出來。”
　　“是。”
　　王笑又打了個哈欠，轉身向馬車上走去。
　　——不行，還是得去躺壹會……
　　遠處荒草萋萋，兵士民夫們忙碌著。
　　王笑緩緩走著，心想小竺這時候應該已經醒了，也不知她會有多生氣，才出門就想她了……
　　忽然，他聽到身後有輕微的腳步聲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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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濟南城，王珰正在商務處衙門裏吃飯。
　　自從搬回王家之後，他中午也懶得再回家吃飯，免得聽王秫和周氏嘮叨。
　　他發現，商務處的飯菜比張嫂做的要好吃不少。
　　想到張嫂，王珰也想到小柴禾後來告訴自己的——張嫂是個建奴的細作。
　　怪不得做飯那麽難吃。
　　“算時間，張嫂也該逃回關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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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嫂沒有回關外。
　　她這次到山東，帶來的人都死光了。
　　換成別的人，早都回去和主子報告任務失敗了。
　　但張嫂偏不信這個邪。
　　漢人有壹句話叫“有誌者事竟成”，她相信，只要堅持，自己肯定能逮著機會捉到王笑。
　　王笑不可能永遠有人護衛，等下去必定能等到他落單的時候。
　　這壹等就等了壹個多月。
　　等到了山東出兵天津、等到了濟南也開始實施糧據政策……張嫂沒了王珰的庇護，發現自己越來越難躲藏了。
　　五天前，她餓得不行，露頭去領了壹張糧據，接著就被帶到壹個大農場餵豬。
　　她預感到再這樣下去不行，很可能會重蹈阿布林的覆轍，於是當機立斷逃出濟南。
　　今天發現王笑北上德州，張嫂知道這是最後的機會，否則等王笑壹到德州，身處大軍之中，就再難捉到了。
　　她遠遠觀察了好久，看到王笑身邊只有三個護衛。
　　這是壹個多月來最好的機會了。
　　張嫂計上心來，壹咬牙就跳進了水裏。
　　她是草原上的女漢子，並不懂水性。但她相信，王笑是壹個愛民如子的人，不會見死不救。
　　沒想到王笑真的見死不救，她差點就被淹死了。
　　好在那兩個水性蹩腳的親衛最後還是把她救了上來。
　　灌了壹肚子水的張嫂迷迷糊糊醒過來，看到耿當那個蠢貨正在楞楞看著自己。
　　“咦，俺在哪裏見過妳？”
　　耿當還沒反應過來，張嫂壹把揪住他的發髻，壹手撿起他放在地上的頭盔。
　　“咚咚”的兩聲，頭盔重重在耿當頭上砸了兩下！
　　她是草原上力能扛鼎的女壯士！
　　站起身壹看，王笑竟然看都不看自己壹眼已經走了，張嫂大怒，如蒼鷹撲兔壹般便向王笑撲上去。
　　手堪堪拍到王笑的肩，王笑竟是耳朵壹動，壹個轉身，出拳重重擊在張嫂肚子上。
　　張嫂沒想到這小子竟有些技藝，漲鼓鼓的肚子被打了壹下，“噗”的壹聲，滿肚子的泥水噴了王笑壹臉。
　　趁著王笑目不能視物，張嫂忍痛按著他的肩膀，手刀重重劈下，在他後脖頸用力壹敲把他敲暈過去。
　　再壹擡頭，只見兩騎親衛正策馬向這邊奔來。
　　淤泥飛濺，張嫂壹手環抱著王笑的腰將他提起來，迎著沖來的騎士凜然不懼。
　　在山東她受夠了委屈，今日要放手壹搏！
　　“國公被擒了，別開銃！”親衛大喝壹聲著，拔出刀。
　　“救國公！”
　　駿馬沖到面前，刀向張嫂劈下。
　　電閃石火的壹瞬，她矮身避開，揚手壹扯，扯住壹名騎士的腳踝。
　　“啊！”
　　張嫂壹聲大吼，奮力壹拉，將馬上的親兵硬生生拉下馬來！
　　另壹名親兵瞳孔大張，不敢相信壹個女人能有這樣的力道。
　　“嘭！”
　　“籲……”
　　張嫂扯住韁繩，提著王笑翻身上馬，用力壹踢，將另壹匹馬上還在目瞪口呆的親兵踢下馬去。
　　至此，從她暴起擊昏耿當、搶下王笑、奪馬而逃，不過短短數息之間發生的。
　　控著兩匹馬，她沿著王景河故道狂奔，感到了巨大的驕傲。
　　如果自己身為男人，壹定會是大清的巴圖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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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誌者，事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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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遊的茌平縣漏了這麽多災民沖下來，還正好被國公撞見了，嘿。”
　　齊河縣令董人立心裏想著這些，四下看了看，想要去找國公爺報功。
　　他向上遊走了壹段，只見壹群親衛營的將校正圍著那個耿將軍低聲商量著什麽。
　　那耿將軍頭上破了兩個大洞，正流血不止，身子搖搖晃晃的，也不知怎麽了……
　　董人立忙跑上去喚道：“耿將軍……”
　　那邊耿當眉毛壹擰，忽然喝道：“把他捉起來！”
　　董人立才來得及喚壹聲，只見幾個親衛撲上來，徑直就把自己摁住。
　　“耿……”
　　“把他押到濟南交給錦衣衛嚴查！”耿當下令道，“妳們速把消息回報大公子和二公子，妳們，跟著俺追！快！”
　　董人立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聽到“錦衣衛”三字，心中大駭，暗道自己真的要死定了……
　　“禍從天降啊！禍從天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