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5章 兩團火

　　劍門關壹戰，李如靖確實打得很好。
　　史工壹開始也未必就是佯攻，如果不是李如靖堅守關城，史工攻破劍門關直趨成都也有可能。
　　但恰恰是因為李如靖防禦得當，史工果斷迂回荔枝道，奔襲了張獻忠部。
　　對於李如靖而言，他打得再好，也阻止不了大西軍的敗亡。
　　這是壹種領兵者的無奈，如同壹局象棋，他作為車馬炮，而身後的帥被吃掉了，他再勇往直前也無濟於事。
　　李如靖沿著涪江西岸急行軍，終於從劍閣趕到了潼川，再次與孫可旺合兵。
　　他走進孫可旺的大帳，第壹句話就是問道：“義父……真的沒了？”
　　孫可旺赤著上身，身上有好幾處已包紮起來的傷口。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走上前壹把抱住李如靖。
　　“義父真的沒了？”李如靖又問道：“妳不是說，我守劍閣，妳側應父皇嗎？父皇被包圍時妳人在哪裏？！”
　　忽然，孫可旺慟哭起來。
　　“二弟啊！父皇……父皇崩了啊！我來不及救他，來不及……父皇啊！”
　　李如靖愈發感到痛苦。
　　他少時拼命習武、學兵法，他義父與他說憑此可以推翻那個欺壓他們這些貧民的朝廷。但之後，他卻只見識到了義父的兇殘嗜殺。
　　到如今，摯友身死，義父敗亡，大西也快要分崩離析，前路怎麽走？
　　他本來想過投降楚朝，讓天下早日太平，讓蜀中百姓不必再受戰亂之苦。但現在，父仇不報，恩育之恩未還，怎麽能投降？
　　而此時抱著他的，是二十年與他壹同長大的義兄，李如靖卻知道這個義兄心裏裝滿了自私自利。
　　那他自己又能何去何從，與誰為伍？
　　……
　　“二弟，我們為父皇報仇。”孫可旺哭道。
　　“報仇？”李如靖喃喃著。
　　他閉上眼，仿佛看到麾下的將士們在楚軍的炮火下喪命，看到孫可旺和自己領兵殺入黔滇燒殺擄掠，無數百姓在馬蹄下哭嚎喪命。
　　他才心想“我不要這樣”，下壹刻，張獻忠的身影在腦海中浮出來，壹巴掌重重摔在他臉上。
　　“妳忘了老子怎麽養妳了嗎？！白眼狼……”
　　孫可旺依舊抱著李如靖，嘴裏不停重復道：“二弟，前些日子那壹點小事不要再怪大哥了，大哥只是怕妳被人亂了心神，不能及時接應父皇……現在父皇身死，我們壹定為要父皇報仇。”
　　“好，報仇。”
　　李如靖終於應了壹聲。
　　孫可旺眼神中精光壹閃，那抹悲慟之情也散了下去……
　　兄弟二人也沒有別的話要說，各自收了眼淚，在地圖前站定，討論起接下來的戰事。
　　“我已與楚軍打過壹戰，損失了很多人馬。”
　　孫可旺當先開口，指了指地圖，又道：“現在史工在到處攻占城池，又率軍南下，意圖先趕到長江布防。
　　史工以為我們會逃，但我們偏偏不逃，我們幹脆就與唐節決壹死戰。
　　唐節壹直在追擊我，他輕敵冒進，必在九蓮洲這裏渡河。我想請二弟率軍截擊唐節。我則率軍從下遊的張飛梁重新渡到東岸。
　　如此，二弟妳趁唐節半渡而擊，我則從後方夾攻，這壹戰勝了，我們為父皇報仇，敗了，我們也有臉見九泉之下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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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孫可旺所言，幾日之後，唐節果然領兵在九蓮洲附近渡河。
　　但孫可旺領引兵去了涪江下遊之後，卻並未如他所言那般重返東岸夾攻唐節，反而是快馬直奔西南。
　　他打算趕往敘州，在三口城渡過長江，轉道黔滇。
　　臨行之際，孫可旺又做了壹樁讓人意想不到之事……他派兵縱火，燒毀了李如靖的存糧。
　　因為從壹開始，他就沒打算帶李如靖壹起走。
　　他早早就知道，李如靖在軍中聲望並不遜於他，論將才，更是高出他壹籌。
　　哪怕他孫可旺再怎麽優縱士卒，賜他們酒宴，允他們縱意搶擄，但壹部分大西將士還是更願意為李如靖效命。
　　有時夜深人靜孫可旺審視自己的內心，不得不承認，他就是嫉妒李如靖。
　　這種嫉妒很早就如火壹般在孫可旺心中燃燒。
　　當李如靖在劍門關擊敗史工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孫可旺就不覺得高興，只覺被掐著喉嚨壹般難受。
　　反倒是再聽說史工是佯攻劍門關，實則繞道荔枝道之後，明明張獻忠是因此戰敗身亡，孫可旺卻在壹瞬間覺得……很高興。
　　但他很快就想到，這還是只能證明李如靖遠遠強過自己。
　　史工若能速敗李如靖，本可以直接從金牛道下成都之後再包圍張獻忠。恰是佯功，證明楚軍把李如靖視作對手，卻沒把他孫可旺放在眼裏。
　　所以，孫可旺利用李如靖去抵擋楚軍，再壹把火燒掉李如靖的糧草，如此李如靖就沒有再轉圜的余地，哪怕敵不過楚軍，也只能背水壹戰。
　　再者，如果李如靖的殘部潰散了，沒有糧草也就只能選擇到處劫擄。以楚軍那假仁假義的德性，必會分出大部分兵力去收剿，也可為他拖延時間。
　　至於李如靖會不會因此反戈？
　　孫可旺對此並不擔心，當了二十年的兄弟，他豈能不了解李如靖，有父仇壓著，李如靖已被逼到想降都不可得的處境……
　　“估計他只能去死了吧。”
　　孫可旺微微冷笑著，雙腳壹夾馬腹，縱馬狂奔。
　　在他眼前，仿佛已能望到黔滇，他似乎看到自己縱橫於那蠻荒之境，立國稱雄，大有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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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
　　槍炮轟鳴中，唐節忽然壹拉王珰。
　　此時他們正站在戰臺上，王珰本還在看著唐節指揮楚軍渡河，又有士卒過來稟報了壹句什麽。
　　“去哪裏？還沒把這些反賊幹掉呢。”
　　“孫可旺逃了，我們去追他。”唐節說了壹句，大聲喝令副將繼續指揮，又把張光第留下參謀。
　　王珰壹楞，也不多言，跟著唐節下了戰臺。
　　換成以往，他是極不願呆在這種流矢紛飛的地方，但如今他心裏像有火在燒壹般，讓他忘了危險。
　　這是怒火。
　　王珰聽說過，王笑和布木布泰都曾經拿弓把人硬生生絞死。
　　這壹次他決定，他王珰也要像那樣把孫可旺活活絞死在自己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