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宮官教誨
太平客棧 by 莫問江湖
2021-12-19 21:22
在龍氏大宅有壹座仿制乾宮而修建的大殿,與龍氏齊名的孫氏也不遑多讓,雖說因為孫氏是官宦人家出身的緣故,不敢像龍氏這般大膽,但論起精巧心思,卻是要勝過龍氏太多。
在孫氏大宅中有壹座二層小樓,大小與尋常女子繡樓無異。進得其中,壹樓不見如何,可二樓卻是別有洞天,房間的地面的全是壹寸厚兩尺寬丈許高的整塊紫檀拼接而成,整座二樓中間全是空的,只在中間位置擺有壹張長寬皆是壹丈的平面大床,床上擺著壹張紅木琴幾,周圍設有爐瓶物事,燃燒著上等的龍涎香,煙霧渺渺。
壹名女子憑空出現在此地,甩脫腳上的鞋襪,赤腳走在地板上,腳步聲在空蕩蕩的二樓中格外清晰。她來到琴幾前,伸出手指輕輕撥弄了兩下琴弦,若有所思。
不多時後,宮官從沈思中回神,望向樓梯口,說道:“上來吧。”
孫鵠的身形順著樓梯緩緩上升,來到二樓,並未踩在地板上,而是就站在樓梯口的位置,肅容沈默,卻是沒了平日裏的吊兒郎當。
這次殺人,出了紕漏,他難逃其咎,這次便是請罪來了。
宮官瞥了他壹眼,伸出兩根手指,“兩顆‘血龍丹’,且記好了。”
孫鵠沈默點頭。
宮官收回視線,繼續撥弄琴弦,輕聲說道:“荊州是神霄宗的地盤,雖說神霄宗比不得正壹宗那般行事霸道,又因為當初帝京壹戰的緣故,這些年來行事很是低調,但並不意味著它是個任人拿捏的軟柿子,而且此地距離瀟州也不遠了,咱們的死對頭玄女宗就在瀟州,若是此事鬧大,惹來了玄女宗那群婆娘,我們這些人都討不到半分好去。”
孫鵠沈默不語。
“真是女子何苦為難女子?”宮官微微壹笑,“可沒辦法,這個世道,女子就是喜歡為難女子。我去中州龍門府的時候,剛好玉清寧也到了龍門府。我去見了張鸞山,顏飛卿去見了玉清寧,想來那位正壹宗掌教已經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了,若是與他迎頭撞上,我不是他的對手,妳就更不是了。”
孫鵠緊緊握住腰間的“歃血”,有不服之色。
宮官猛地轉過身來,望向他。
孫鵠毫不退讓,與宮官對視。
宮官緩緩行至他的面前,用手中合攏的折扇挑起他的下巴,微笑道:“妳要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紫府劍仙已經時過境遷,且不去說他,顏飛卿是如今少玄榜上當之無愧的第壹人。妳真以為少玄榜就是個擺設?妳覺得只有妳這個從最底層壹步步走上來的江湖散人才是真正的俊傑,那些出身宗門之人都是躺在祖宗功勞簿上的廢物?”
宮官收回折扇,輕輕拍打掌心,繼續說道:“我知道妳心底不服氣,可我也在這裏奉勸妳壹句,如果妳覺得宗門出身之人在妳面前都不值壹提,並且壹直抱著這樣的心思,那麽妳早晚都會夭折在這座江湖之中。”
“妳的優勢無非是出身底層市井,敢拼命,同時卻也惜命,既擅長死纏爛打,又熟知如何占得最大便宜,舍得壹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在妳眼中,宗門出身之人大多講究壹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若是妳和他們拼命,必然是妳能活下來。”
“那妳也小看宗門中人了,二十二個宗門為何能屹立世間千年而不倒?就是因為他們將天底下十之八九的人才都收入了自己的囊中。我可以給妳舉兩個例子,壹個是‘西北壹梟’胡良,絕大多數人都不知道他的來歷,似乎也是江湖散人,曾在秦襄麾下效力,身先士卒,累官至秦州副總兵,後參與帝京壹戰,傷而不死,厲害吧?可他其實是補天宗之人,手中刀法是由秦清傳授。還有妳最為佩服的紫府劍仙,壹人壹劍殺穿江北,亦正亦邪,可如果我告訴妳,這位紫府劍仙的出身可能比我這位牝女宗玄聖姬還高,妳又作何想法?當年寧憶面對巔峰時的紫府劍仙尚且吃了個暗虧,換妳遇到了當初的紫府劍仙,妳能擋下幾劍?”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年輕時候太過順遂,那麽不年輕的時候就要準備承受更多的坎坷。妳若不轉變自己的心境,待到日後見識了真正的高人,妳終究會遭遇大的挫折,很有可能會壹蹶不振。到那時候,我都懶得救妳。”
說到這裏,宮官又是用手中折扇虛虛地點了點孫鵠,“這些話,以妳師父的性子定然不會對妳說起半句,沒辦法,只能由我來代勞,妳聽得進去也好,聽不進去也罷,都隨妳,畢竟淹死在江湖中的年輕才俊,多壹個不多,少壹個不少。”
孫鵠沈默許久之後,松開了握住“歃血”的手掌,終於是緩緩開口道:“什麽叫真正的高人?”
宮官笑道:“妳不會以為紫府劍仙和顏飛卿之流,就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了吧?誰說天之驕子只能是年輕人?在我看來,只有登上老玄榜之人,才是真正被上天眷顧之人,否則都不能算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宮官笑得很是天真爛漫,“此事之後,妳就不要回西域了,去西京看看,或者將來去往帝京,妳就會明白,什麽叫天外有天,山外有山。”
孫鵠聞言後眉頭微皺,似乎有些想不明白。
宮官玩味道:“沒有什麽想不明白的,天下三玄,少玄榜只是最低的壹榜,往上還有太玄榜,且不說太玄榜與少玄榜之間還隔了多少未曾登榜之人,這麽多年以來,能以少玄榜榜首登頂太玄榜末尾的,也就紫府劍仙壹人而已。妳師父寧憶也不過才在太玄榜上排名第十,這還是紫府劍仙墜境之後空出的位置。更何況在太玄榜之上還有老玄榜,那幫老家夥才是藏在幕後翻雲覆雨之人,包括帝京壹戰,都是這些人的棋盤,明面上的紫府劍仙也好,還是顏飛卿、蘇雲媗、玉清寧也罷,都是他們手中的棋子而已,否則單憑這些歸真境,怎麽決定廟堂歸屬這等大事?”
然後女子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光潔額頭,繼續說道:“帝京壹戰時,我還未踏足歸真境,卻是連登上棋盤做棋子的資格都沒有,妳現在也是,壹日不入歸真境,便壹日沒有做棋子的資格。不要覺得做棋子是什麽不好的事情,能做棋子便已經說明妳還有些價值,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會成為棄子,反倒是不能成為棋子,才會有被隨時拋棄之憂。再者說了,上面的弈棋之人哪個不是從棋子壹步步走過來的?若想有辱人本事,必先有自辱功夫。”
饒是孫鵠這般性情涼薄且自負的人物,心底都油然生出悚然之感。
他又是沈默許久之後,對宮官畢恭畢敬行禮道:“謝過小姐教誨。”
宮官嘖嘖道:“不必謝我,反正這些大道理不值什麽銀錢。世間越大的道理,越是隨處可見,越是不被人真正放在心上,反倒是那些鉆營機巧,被人奉為至寶,心心念念,不敢對外人宣示半分。”
孫鵠擡起頭來,深深看了壹眼面前的女子。
宮官淡然道:“早年的時我候曾經有幸遇到過‘天刀’秦清,他送了我壹句話,讓我受益良多,現在我把這句話再轉送給妳:年輕人有銳氣是好的,但不要盲目自大,整日想著往上走,路又被別人擋著,或是起步之處要比別人低,就處處心生怨憤,銳氣便成了戾氣,這樣不好。”
孫鵠低頭道:“承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