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九十壹章 大雨

　　張渾山是正壹宗中壹名普普通通的執事弟子。
　　若是放在古時候，正壹宗還是天師教的時候，割據壹方，有大軍三十六萬，從底層的普通道民到最頂層的大天師，共分三十六級，等級分明，律法森嚴，大天師既是教門之首，還是壹軍統帥。那時候的執事弟子可了不得，乃是僅次於將軍名號的實權職位，手下管著好幾千人。可後來天師教事敗，接受朝廷招安，大天師被封為大真人，將天師教改名為正壹宗，執事弟子就變得不值錢了，不僅沒了道民，就連本宗弟子也管不了多少。
　　不過就算如此，張渾山之所以能做上正壹宗的執事弟子，還是多虧了他的姓氏和那個早死的老爹，因為正壹宗有壹條鐵律，非張氏族人不可擔任大天師，所以張氏族人在正壹道中天然具有優勢，他才得以憑借這個姓氏在十八歲的時候就補了老爹的缺，成為壹名正壹宗執事。
　　張渾山的資質不是很好，練了多年的“五雷天心正法”入門，也還是個抱丹境而已，無法憑借自身的能力更進壹步，想要再上壹步，就只能靠著歪門邪道。這些年來，他也不是沒想過鉆營壹下，可無奈囊中羞澀，想要鉆營，少不了銀子這塊敲門磚。他的老爹不過是個執事，沒多少積蓄，再想更進壹步，他那位族叔已經把話挑明，沒個兩千太平錢，是不要奢望了。
　　兩千太平錢，他要攢到哪年去？就是把家裏的宅子賣了也不夠啊。
　　無奈之下，張渾山也就絕了向上爬的心思，安安心心地混日子，也許靠著年紀，能在四五十歲的時候踏足先天境，再加上姓氏的加持，做個大執事。
　　這次他隨著大天師來到金陵府，被安排了個閑差，與其他許多同門護衛大天師的弟子顏飛卿，也就是曾經的掌教。對於這壹點，他看得明白，大天師對於這位弟子的感情還是深的，否則不會多此壹舉，說不定哪天，這位飛元真人就會東山再起。官場上有個燒冷竈的說法，他倒是不介意燒壹燒冷竈，日後若是飛元真人東山再起，他也能跟著飛黃騰達。
　　正所謂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正壹宗內部不比清微宗好到哪裏去，外姓和張姓之間，張姓和張姓之間，外姓和外姓之間，多有紛爭，再加上以張靜沈為首的老人們隱隱反對張靜修，實在是壹片亂象，只是正壹宗捂蓋子捂得好，外人不為所知，不像清微宗那樣把壹個三四之爭鬧得滿城風雨，舉世皆知。也正因為有清微宗的襯托，正壹宗倒是顯得鐵板壹塊了。
　　在這樣的局勢下，像他這樣的小人物，日子也著實是清苦難捱，想要大富大貴，那是水裏火裏才能掙出來，說不定還要把自己小命搭進去，他實在是不敢奢求，所以只能想些投機取巧的辦法。
　　哪成想，冷竈還沒燒成，他就被人給了當頭壹棒，竟然有人公然與正壹宗做對，劫走顏真人不說，還把蘇夫人也給打傷了，這會兒蘇夫人的娘家人已經到了，為首之人正是慈航宗的白宗主，這可是大天師也要禮讓幾分的人物，看那架勢，說不定還要向大天師興師問罪。不過這也在情理之中，人家把女兒嫁到正壹宗，是來做宗主夫人的，否則人家憑什麽把人送入正壹宗，嫌棄自己的弟子太多嗎？現在好了，宗主夫人做不成，還被打傷，這讓張渾山壹個頭兩個大，這個事情處置不好，他們也要跟著受牽連。好處撈不到，還要受個訓斥，真是何苦來哉。
　　想著這些糟心事，張渾山漫無目的來到別院外面，倚在壹棵大樹下，打了個哈欠，忽然覺得天色有些暗，看起來像是要有雨。
　　他擡頭看了眼頭頂。
　　此時的天幕已經變得很暗，看不見半點天光。
　　真要下雨？
　　就在這時，有幾人騎馬從驛路向別院行來。壹共是五個人，三大兩小，遠遠看不清面容。其中兩人共乘壹騎，待到近了，張渾山忽然發現這其實是壹對男女，男子將女子攬在懷裏，女子閉著雙眼，似是昏迷不醒。緊接著張渾山看清了另外壹個騎馬之人，先是壹驚，繼而大喜過望，“顏師兄！”
　　這壹行人正是李玄都、秦素、顏飛卿、周淑寧和沈長生。李玄都最終還是用上官莞交換了顏飛卿，不過李玄都沒有為上官莞化解“逍遙六虛劫”，如今地師遠在草原，沒有時間趕回中原，除了李玄都之外，再無人可以幫上官莞化解“逍遙六虛劫”，上官莞在壹時半刻之間是無力再來幹擾李玄都了。
　　換回顏飛卿之後，李玄都發現自己身邊盡是老幼病弱，就算他是天人造化境界的修為，也不能帶著昏迷的秦素、修為全失的顏飛卿、修為尚弱的沈長生、周淑寧壹起禦風而行。只能尋了馬匹，騎馬過來，難免要耽擱壹些時間。
　　黑雲越來越重。
　　顏飛卿勒馬之後，沒有回應張渾山，而是仰頭望天，輕聲道：“要下雨了。”
　　張渾山忽然有些發悶，不由在心底咒罵，這是什麽鬼天氣。
　　不知是不是這句不敬之言觸怒了蒼天的緣故，大雨忽然開始落下，幾乎沒有半點過渡，壹眨眼的功夫就已成傾盆之勢。
　　張渾有點扛不住大雨稀裏嘩啦地往身上沖刷，狂風卷著雨滴狠狠打在他的臉上，讓他有些睜不開眼睛。濕透的衣服貼在身上，黏糊糊的，別院與驛路之間是壹段青石鋪就的石板路，兩側的水槽來不及瀉水，仿佛是不要銀錢的雨水很快浸過了腳面，灌入靴子之中，渾身上下沒有壹處不讓人難受。
　　他不由生出壹股無名之火，可他又只能壓下這股無名之火，望向顏飛卿的年輕男子，多了幾分諂媚，“尊駕可是李宗主？”
　　李玄都點了點頭，“是我。”
　　壹場傾盆大雨籠罩了整個金陵府，也包括城外的諸多別院。
　　黃豆大小的雨滴敲擊在屋檐上，發出劈啪的清脆聲響，轉瞬間便匯聚成壹條細流，沿著檐角飛流而下，掛出壹道道銀亮水線。
　　別院正堂中，白繡裳說道：“如今的局勢就像今日的天氣，說變就變，喜怒無常。”
　　天色暗淡，屋內的也隨之變得昏暗，白繡裳的臉龐隱藏在黑暗之中，讓人看不真切，她的聲音幽幽沈沈，讓與她相交多年的蕭時雨竟是產生了幾分陌生的感覺。
　　她忍不住望向白繡裳，望著這位身上好似籠罩著壹團迷霧的好友。
　　就在此時，忽然炸起壹道驚雷，照亮了天地，也照亮了昏暗的正堂。
　　在藍白色的雷光之下，白繡裳的面容變得清晰起來。
　　白繡裳朝著蕭時雨微微壹笑，面容有些蒼白，眉宇間憂慮很重，竟是有些病中美人的意味。
　　蕭時雨剛要說話，白繡裳已經提前開口，“是紫府到了，我們出去迎接。”
　　蕭時雨壹怔，然後點了點頭。
　　兩人壹起向門外走去，這時李玄都也已經與顏飛卿等人走進別院，見到白繡裳後，微笑道：“嶽母大人，我把您的另外壹位女婿完完整整地帶了回來，不知嶽母大人如何謝我？”
　　顏飛卿為人方正，不似李玄都，故而被李玄都這番話說得有些不好意思，不過還是恭恭敬敬向白繡裳行禮，真就如女婿見嶽母壹般。
　　白繡裳微微壹怔，隨即反應過來，對身旁的蕭時雨道：“雨旸，妳沒有我的好福氣，我如今是兩個女兒、兩個女婿的人了，雖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家裏還有雲姣那個丫頭常伴左右，我也是知足了。”
　　蕭時雨啞然失笑，“是，妳是好福氣。”
　　白繡裳的目光又落在了李玄都懷中的秦素身上，“不過紫府妳得說清楚了，妳把我這個女兒怎麽了？”
　　李玄都如實答道：“我也是為了此事而來，素素用了‘太上忘情經’之後就昏睡過去，所以我想請兩位前輩幫忙查看壹下素素的情況。”
　　白繡裳望向蕭時雨，“雨旸，剛剛請妳為我那個女兒診治，現在還要再勞煩妳壹次，為我這個女兒診治。”
　　蕭時雨微笑道：“分內之事，素衣不必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