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閼氏
太平客棧 by 莫問江湖
2021-12-19 21:23
皇甫毓秀思索片刻,忽道:“在這種情況下,聖君想要坐穩宗主之位,只怕很難。”
童子長笑壹聲:“正是如此,青陽教就是在這個時候獨立門戶,四王二尊者也多有異心,淡臺雲不得已之下,只能求助於地師徐無鬼,這才有了後來無道宗中半數之人聽命地師之事。可淡臺雲不肯雌伏,於是謀劃了西京之變。不得不說,淡臺雲是驅虎吞狼的高手,先引地師入無道宗壓服無道宗內部各方勢力,再引以張靜修為首的正道中人驅逐徐無鬼,終於坐穩了這個聖君之位。”
皇甫毓秀遲疑道:“為何如此?”
童子道:“宋政以副宗主的身份襲殺宗主,由此坐上了無道宗的宗主大位,得位不正。無道宗內部各方勢力貌似臣服,內懷忌恨。宋政知道自己壹旦重傷,不能理事,無道宗立時就會內亂,在這個時候,他還死死抓著權位不放,難逃必死結局。在這個時候,他傳位於淡臺雲,將眾人視線轉移到淡臺雲的身上,他才能騰出手來安排布局,從此隱世不出,安心恢復傷勢,再圖後來。此時無道宗內部眾人正忙於與淡臺雲爭權,哪裏還顧得上壹個變成了廢人的宋政。正所謂思危、思退、思變,宋政可謂是深諳此道。”
皇甫毓秀聽完之後,說道:“這就是前輩說只有聖君知道宋宗主下落的原因?”
童子點了點頭:“最後見過宋政的就是淡臺雲,到底是宋政騙過淡臺雲獨自逃走,還是淡臺雲幫助宋政隱遁,就只有他們兩人知道了。”
皇甫毓秀若有所思道:“聖君傳書讓我趕赴金帳,是否可以認為聖君斷定宋宗主就藏身於金帳之中?”
童子看了他壹眼,淡笑道:“老玄四人之中,徐無鬼和李道虛最是老謀深算,待人好時,無微不至,待人壞時,殘忍無情。其心性如帝王心性,天威煌煌,難以捉摸。張靜修雖然與此二人相去不遠,但尚存壹分書生意氣未曾泯滅,做事往往會留有壹線,更像是壹位名臣,而非帝王。至於淡臺雲,畢竟年輕,尚不能與這三人相比,心思沒有妳想的那麽難猜,只是妳把這位聖君看得太高了,高到不敢揣摩的地步,這才失了判斷。在這壹點上,妳就不如那個李玄都,我雖然沒有見過他,但聽過許多關於他的事情,他就能看出李道虛的用心險惡,敢於直言抗爭,這才被李道虛逐出了師門,妳呢?妳敢,或者說妳舍得質疑妳的聖君嗎?”
皇甫毓秀訥訥不言。
童子也沒指望皇甫毓秀給出答案,笑道:“人生在世,不要把自己看得太低,也不要把旁人看得太高,妳自己屈膝、彎腰、低頭,就不要說什麽不見項背,能看到才是見了鬼。”
皇甫毓秀鄭重行禮道:“多謝前輩教誨。”
……
藥木忽汗沒有返回行宮,而是直接去見自己的母親,小閼氏。
老汗居於金帳,四位閼氏各有行宮,所以老汗不見外人,並不影響藥木忽汗求見小閼氏。
小閼氏十六歲就生下了藥木忽汗,如今不過是不惑之年,再加上她保養得當,駐顏有術,所以看起來竟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與藥木忽汗站在壹起,不像母子,更像是姐弟。如今的小閼氏仍舊有當年金帳第壹美人的風采,也難怪老汗多年以來都對她榮寵不衰。
當藥木忽汗見到小閼氏時,她正斜斜躺在壹張來自中原的紫檀貴妃榻上,旁邊有女侍雙手捧著黃金托盤,盤中放著通過須彌寶物從中原運來的時令果蔬。在帝京,有通過暖爐在冬日種植果蔬的手段,只是產量低下,價格昂貴,壹根黃瓜就要二兩銀子,須彌寶物容量更小,以此運送到金帳王庭,壹根黃瓜便要賣到二百兩銀子,休說是尋常百姓人家,就是壹般權貴,也消受不起。
這些年來,金帳受中原的影響越來越深,尤其是儒門的禮教迎合了老汗的胃口,他最喜歡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這壹套,於是也在金帳推行開來,所以藥木忽汗見到母親之後,也要必恭必敬地單膝跪地行禮。
小閼氏沒有說話,也沒有表現出壹位母親對兒子的過分溺愛,只是擡了擡雪白的下巴,示意身旁女侍將藥木忽汗扶起,然後又有女侍為藥木忽汗搬來座位,看似是個圓柱繡墩的樣式,可內裏中空,放置有火盆火炭,是江南壹帶老人在冬寒時節才坐的火桶。
藥木忽汗坐在火熱的火桶上,倒是如他此時的心情壹般。
小閼氏將咬了壹口的果子放回女侍捧著的黃金托盤中,單手撐額,輕聲問道:“有什麽事情嗎?”
藥木忽汗猶豫了壹下,將自己見到李玄都的前後經過復述了壹遍。
小閼氏聽完之後,微微皺起眉頭,若有所思。
藥木忽汗見此情景,不由問道:“額赫,果真如他所說,老汗是這般用心嗎?”
小閼氏坐正身形,看了周圍的女侍壹眼,女侍們心領神會,向後退出,使得殿內只剩下母子二人。
小閼氏看著已經心神慌亂的兒子,搖頭道:“那個中原人有壹點沒有說錯,妳要學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臨時大事有靜氣。如果妳壹直都是這副毛毛躁躁的樣子,就算我能扶持妳登上大汗之位,妳又如何坐穩汗位?在金帳歷史上,死在金帳中的大汗可不止壹位,如果妳怕了,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提前離開王庭,躲得遠遠的,還能保住壹條命,不然就是個死,不是死在妳兄弟的手中,就是死在妳部下的手裏。”
藥木忽汗滿臉錯愕,卻沒有太多失落,吶吶無言。
小閼氏說道:“那個中原人有些本事,如果有機會的話,我倒是想要見見他。”
藥木忽汗趕忙說道:“我已經與他約定,帶他參加額赫的壽宴,到那時候,額赫就能見到他。”
小閼氏說道:“距離我的壽辰還有壹段時間,在這段時間中,妳就不怕中原人口中的新汗提前拉攏中原人嗎?”
藥木忽汗問道:“失甘汗?還是乃刺汗?”
小閼氏搖了搖頭:“現在還不能確定,不要忘了,老汗除了兒子之外,還有孫子,那個中原人壹定沒有告訴妳,中原皇帝除了廢立太子,還有‘好聖孫’的說法。大魏太祖皇帝立了皇太孫,太宗皇帝更是因為喜愛孫子才選擇了自己的長子。”
藥木忽汗悚然壹驚。
小閼氏擺了擺手:“妳也不要太過驚慌。那個中原人的猜測和推斷未必是對,就算是對的,情況也沒有糟糕到不能挽回的地步。我問妳,老汗為什麽是王庭的神明,所有人都不能違背老汗的旨意?”
藥木忽汗壹怔,遲疑著回答道:“因為老汗的威望……”
“錯。”小閼氏冷冷道,“不是因為什麽威望和德行,而是因為老汗的勢力最為龐大,沒有人能撼動老汗的地位,所以只能向老汗臣服。在王庭中有許多高手,他們所向無敵,卻不能把自己的修為傳給弟子,同理,老汗雖然掌握著最強大的勢力,但新汗能否順利接手老汗的勢力,還是未知之數。我問妳,老汗能讓伊裏汗效忠,如果現在就讓妳做了大汗,妳有把握讓伊裏汗效忠嗎?”
藥木忽汗搖了搖頭:“不能。”
小閼氏笑了笑:“新汗王的權勢不僅僅在於老汗的傳位旨意,也在於自己本身。妳不必害怕,大汗之位終將屬於我們,誰也不能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