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離散復聚

　　李玄都伸手接住這只紙鶴，臉色有些凝重。
　　道門之中不乏尋人術法，這種以符箓折成紙鶴的術法名為“尋蹤紙鶴”，有尋人傳信之妙用，更甚於飛鴿傳書，畢竟飛鴿還有可能被人中途攔截，可尋蹤紙鶴卻極難被攔截，除非是天人境的方士，提前得知“尋蹤紙鶴”的運行軌跡，這才有可能將其截獲。而“尋蹤紙鶴”的飛行距離，則與所用符箓的品質有關。
　　這張符箓色澤金黃，隱隱透出幾分紫意，最起碼也是靈物品相，舍得消耗如此品相的符箓傳信，說明了兩件事情，壹者說明傳信之人財大氣粗，不缺太平錢，壹者說明事態緊急，所以才會用如此珍貴的符箓傳信。
　　李玄都將紙鶴展開，是張鸞山的筆跡，內容也很簡單，請他前往蘆州懷南府的太平客棧壹敘。
　　李玄都忍不住輕嘆壹聲：“張鸞山這個家夥是不肯放過我了。”
　　秦素收起手中玉簫，問道：“怎麽了？”
　　李玄都將信紙交給秦素。
　　秦素掃了壹眼，遲疑道：“張鸞山此人……”
　　李玄都道：“顏飛卿的師兄，上代小天師，上代少玄榜第壹人，曾經的大天師傳人，江湖傳言說他因為牝女宗的緣故而跌落境界，此事不知是真是假，不過顏飛卿能夠成為小天師，與他自行退出有著莫大幹系，如今他行蹤詭秘，行走於帝京、西京、金帳王庭之間，用意難料。”
　　秦素道：“細細算起來，張鸞山與李元嬰年歲相差不大，他們應該是同壹代的人。”
　　李玄都道：“如果沒有墜境之事，如今他應該是正壹宗的宗主才對，太玄榜上也要有他的壹席之地。”
　　秦素將信紙交還給李玄都，疑惑道：“那他請妳去蘆州有什麽用意？”
　　李玄都沈吟了壹下，道：“會不會與這次的邪道之事有關？畢竟張鸞山與牝女宗之人走得很近，參與到此事之中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
　　說到這兒，李玄都看了沈長生和周淑寧壹眼，說道：“而且懷南府的太平客棧就是長生家的客棧，我與淑寧也是在那裏認識的。”
　　沈長生有些驚疑不定道：“可我從來沒見過這個叫張鸞山的人。”
　　李玄都意有所指道：“可能妳沒有見過，可能妳已經見過了，卻不知道他就是張鸞山。”
　　沈長生“哦”了壹聲，仔細回想起來，那座生活了十幾年的客棧，竟是變得陌生起來，平日裏看起來古板不近人情的掌櫃，還有臉上兇巴巴實際上心腸很軟的老板娘，原本熟悉的面孔也變得模糊起來，好像臉上戴著面具，讓他搞不清楚，到底哪張面孔才是真正的面孔，他們又到底是怎樣的人。
　　秦素問道：“那妳去不去？”
　　李玄都道：“去是肯定要去的，最起碼要看看他說什麽。”
　　秦素欲言又止。
　　李玄都道：“此事他只邀請了我壹人，妳們就不要跟著去了。女菀和淑寧留在齊州，處置蕭家之事，閑暇之余也可以看看風景，金鰲峰、丹霞峰、紫芝島都是絕佳的去處，白絹、冰雁還有天良，妳們繼續去遼東訪友；長生跟著我，壹起去太平客棧。”
　　沈長生偷偷瞧了周淑寧壹眼，雖然很是不舍，但也沒有辦法，自己出來這麽久了，也該回去看看掌櫃的和老板娘，他自小不知爹娘是誰，是掌櫃的和老板娘把他撿回來養大，對於他來說，掌櫃的和老板娘便如父母壹般。父母在，不遠遊，遊必有方。罷了罷了，還是回去吧。
　　秦素也是差不多的心態，雖然舍不得李玄都，但也知道李玄都說的是正理，而且這次她出門的時間也不短了，該回去看看爹爹。總不能有了情郎，便忘了老父。
　　胡良本意是想跟李玄都壹起去太平客棧的，可他先前已經把話說出去了，又是拜見老上司，又是拜訪故友的，現在也不好自打臉面地把話再收回去，看來只能陪著這兩位大小姐壹起去遼東了。
　　李玄都稍稍拔高了嗓音，道：“本想與諸位朋友在此歡聚些時日，無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另有他事，卻是要失陪了，先行賠個不是。”
　　周淑寧難掩臉上的失望，好不容易見到哥哥，卻沒想到這麽快便又要分別了，不由開口問道：“哥哥什麽時候走？”
　　李玄都想了想，說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吧。”
　　說到這兒，李玄都沖秦素用了個眼色，然後牽起周淑寧的小手，兩人來到天井中的角落，李玄都先是以氣機設下禁制隔開聲音，然後讓周淑寧坐在壹條石凳上，他則是蹲在周淑寧的面前，使自己能與小丫頭平視，溫聲問道：“淑寧，妳在玄女宗過得怎麽樣？”
　　周淑寧輕聲道：“玉師姐待我很好。”
　　“那就好。”李玄都點了點頭：“那麽最近呢，有什麽不開心嗎？”
　　周淑寧搖了搖頭。雖是搖頭，但沈著壹張小臉，很有些憂郁的意味。
　　李玄都有些無奈，大半年不見，小姑娘顯然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不再像以前那樣言聽計從了，只好說道：“淑寧，江湖就是如此，總是分分合合，離散復聚，其實這種分別還算好事，因為只是‘生別’，不管分別多久，相隔多遠，總歸還有再見的希望，有個念想。可人這壹生之中，或早或晚，總會迎來‘死別’，也許是別人離開了我們，也許是我們離開了別人，沒人能夠例外，也不以什麽人的意誌而改變，所以妳要學會習慣和適應。”
　　周淑寧輕輕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哥哥是要娶秦姐姐嗎？”
　　李玄都怔住，有些沒有反應過來：“妳說什麽？”
　　周淑寧望著李玄都，小臉嚴肅認真地說道：“哥哥要娶秦姐姐嗎？”
　　李玄都壹直把周淑寧當作半個妹妹半個女兒看待，此時聽到這話，便有些尷尬：“誰與妳說這些的？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摻合。”
　　周淑寧抗議道：“我已經不小了，再過幾年就能行及笄之禮了。”
　　李玄都笑道：“別說再過幾年才能行及笄之禮，就算行了及笄之禮，那也還是個小丫頭。”
　　周淑寧鼓起嘴巴，悶悶地生氣，不願意搭理他了。
　　李玄都伸手捏住她的臉頰，打趣道：“妳這生氣的樣子，倒是有妳秦姐姐的幾分神韻。”
　　“才不像呢。”周淑寧撇過臉去：“我像師姐。”
　　李玄都恍然道：“我懂了，原來是有了師姐便不認哥哥了。”
　　周淑寧抗聲道：“才沒有呢，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麽？”李玄都笑問道：“只是想讓哥哥別娶秦姐姐？秦姐姐哪裏不好了？妳知不知道，秦姐姐是哥哥花了好大力氣才追到手的，怎麽能說不娶就不娶呢？”
　　小丫頭壹扁嘴：“我沒說妳不能娶秦姐姐，也沒說秦姐姐不好。”
　　李玄都輕聲問道：“那是什麽呢？”
　　小丫頭望向李玄都：“哥哥，玉師姐不好嗎？”
　　李玄都楞了壹下，還是答道：“自然是好的。”
　　小丫頭道：“那哥哥為什麽不娶玉師姐呢？”
　　李玄都壹驚，壹把捂住周淑寧的小嘴，低聲喝道：“不可胡說！”
　　周淑寧掙脫開李玄都的手掌，低垂下眼簾：“我才沒有胡說，師姐明明也是喜歡哥哥的。”
　　李玄都無奈道：“淑寧，妳是讀書識理之人，應該知道這世上的事情不是妳想怎樣就能怎樣，有壹句話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妳玉師姐是玄女宗的未來宗主，是不能成親的，就算有些許情愫，也不能當真。再者說了，妳問過我沒有，難道人家喜歡我，我就非要喜歡人家嗎？男女之事，無論男女，都不必卑微，最好是順從自己的本心，懂嗎？”
　　周淑寧不說話了。
　　李玄都嘆了口氣，拍了拍周淑寧的肩膀，轉身離去。


第四卷 俠骨崢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