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九章 人去山空

　　過了片刻，北邙山的震動漸漸平息，不過眾人中多的是老成持重之輩，皆是安撫同門弟子，原地休整，不要胡亂走動。果然過了大半個時辰之後，又有余震不約而至，雖然威力小了許多，但是許多本就危如累卵的地方，又發生了第二次崩塌。
　　幸而北邙山中少有人居住，這次地龍翻身，應該不會造成太多傷亡。
　　張靜修和李道虛又返回皂閣宗山門主峰，查看了地形，發現山腹內部已經徹底崩塌，堵死了所有通路，雖然鬼國洞天沒有被完全毀去，但已經沒有再去鑿山的必要了，得不償失。
　　張靜修輕聲嘆息道：“地師好手段，寧可以傷及北邙山的地脈為代價，也要讓我們得不到鬼國洞天。”
　　李道虛淡然道：“壹座洞天而已，得之最好，失之也無關緊要。關鍵是讓皂閣宗第二次覆滅，此行已是不虛。”
　　張靜修點了點頭。
　　接著兩人又去了陰陽宗的諸峰，這兒早已是人去樓空，什麽也不曾剩下。最後兩人去了上清宮所在的翠雲峰，在上清宮的道祖像前，發現了地師留下的壹封信，只有寥寥幾行字：“有勞二位道兄相送，徐某去矣，請留步。”
　　看完此信之後，兩人都已是肯定了自己的推測，正道中人聯合遼東五宗大舉來襲，地師自知不能力敵，便存了保存實力之念，至於藏老人和靜禪寺的謀劃，成了最好，不成也能起到迷惑正道中人的作用。
　　這場正道大戰下來，正道折損了壹個沈大先生，邪道損失了壹個藏老人，正壹宗和玄女宗山門受損，皂閣宗和陰陽宗被迫放棄北邙山，大體上相差不多，細算下來，卻是正道更賺壹些。
　　既然是地師主動撤走，那麽就不會留下什麽首尾，兩人也沒有再去查驗的意思，毀去山上的幾處陣法之後，便原路返回。
　　事到如今，已經沒有再在此地停留的必要了，在余震結束之後。正道中人依次退出北邙山的範圍，返回北芒縣的營地。
　　李道虛並未停留，飄然離去。這些年來，他越發不喜歡在人前露面，愈發喜歡壹人獨處，離開八景別院的次數屈指可數。其實張靜修也是如此，許多時候都是以身外化身露面，而本尊則在終南山避世潛修。只是這次討伐北邙山乃是張靜修倡議發起，他是主事人，李道虛可以提前離開，他卻不能。
　　回到營地之後，張靜修吩咐各宗宗主查驗損失，各自撫恤，然後在此地休整壹夜，明日壹早動身離去。
　　大戰之後，有悲傷，因為死傷在所難免，但更多還是興奮，畢竟久在江湖之人，早已是生死看淡，無論於人於己，只要結果是好的，那麽過程中的死傷也就無關緊要了。江湖中人，常常會說什麽“刀兵壹起，死傷無數”這類話語，其實江湖中沒有人反對爭鬥廝殺，只是反對死了人還打輸了，那便不劃算了，只要贏了，那就萬事好說。
　　入夜之後，營地中飄起了酒香，江湖中人無論正邪都偏好杯中之物，此時已經開始有人喝酒慶祝。就連平日裏不善飲酒的女子們，也會適量地小酌幾杯。
　　李玄都沒有喝酒，獨自壹人走出營帳，遙遙望著在夜色下黑沈沈如匍匐巨獸的北邙山，沈默不語。
　　過了片刻之後，有人來到李玄都的身後，伸手蒙住他的雙眼。
　　李玄都不用猜也知道來人是誰，所以並不反抗，反而還順勢向後壹靠。
　　果不其然，身後傳了壹聲輕呼，已是閃身避開，蒙住李玄都雙眼的手掌也隨之挪開。
　　來人正是秦素，她瞧見李玄都獨自壹人出去，便也跟了出來。這段時間以來，兩人都是形影不離，還遠不到老夫老妻之後特別渴望壹人獨處的時候。
　　秦素來到李玄都身旁，問道：“妳壹個人想什麽呢？”
　　李玄都伸手指著遠處隱約可見輪廓的北邙山，道：“徐先……地師離開了北邙山，會去哪裏？”
　　秦素微微怔了壹下，然後說道；“大約會去牝女宗吧，地師與冷夫人是夫妻，夫妻本壹體。”
　　李玄都點了點頭：“有理，不過我總覺得沒有這麽簡單。地師是個行事出人意料之人，我們能想到的事情，他也壹定能想到，再者說了……”
　　說到這兒，李玄都忽然頓住，陷入到沈思之中。
　　秦素追問道：“再者什麽？”
　　李玄都回顧身來，道：“我們做事情，都要有動機，換句話來說，無利不起早。就拿我來說，我為什麽哄妳開心高興，因為我想娶妳，這便很順理成章……”
　　李玄都話未說完，秦素已經臉色羞紅，啐道：“又不正經了，平日裏在別人面前總是拿腔拿調，壹副宗師派頭，不壹爺爺都贊妳少年老成。可在我面前就是輕浮浪子，說話沒點正經，也不知是什麽緣分，我竟是……竟是喜歡上妳這個……這個登徒子。”
　　李玄都笑道：“難道妳喜歡我在妳面前也拿腔拿調？”說著李玄都已經板起臉：“秦姑娘，李某人已是心有所屬，還請自重。”
　　秦素俏臉微沈：“原來是個負心人，那便休怪我刀下無情，要將妳的心剖開來看看。”
　　兩人相視片刻，結果忍不住壹起“噗嗤”笑出聲來，秦素想起初識李玄都之時，倒還真是挺正經的，正經到讓人覺得他心裏壓著壹塊大石頭，與現在卻是截然不同了。
　　笑鬧過後，李玄都又轉回正題：“我剛才在想，地師所求為何，他花費了這樣大的力氣，又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究竟是為了什麽？難道就是為了和正道拼壹個兩敗俱傷嗎？這不像他的行事風格。正所謂殺頭的買賣有人做，賠錢的買賣沒人做，地師誌在天下，萬不會如此行事。”
　　秦素聞言之後，陷入沈思之中。自從她修成“宿命通”之後，對於這些風水氣數之事也略知壹二，李玄都在修煉“太平青領經”時，曾邀請秦素壹同參詳，其中就有部分是有關山川地脈。過了壹會兒，她緩緩說道：“地師為什麽要將北邙山從少祖山變成老祖山？我覺得是因為地師要把另外壹座山從老祖山變成少祖山，等同是把北邙山的龍氣彌補給了那座山，那麽這座山便極有可能是地師要去的地方。”
　　李玄都眼中壹亮：“有理，所以地師才會劫走了沈大先生，他要靠沈大先生找出那座山。”
　　秦素道：“每條龍脈，從西往東，從昆侖到東海，按照遠近大小，分遠祖山、老祖山、少祖山等，依次由老到嫩。《青囊經》中曾經說過：‘山老無生氣，山嫩則生氣勃勃。’隨著時勢演變，越是靠近西方昆侖，遠祖山和老祖山也就越多，越是靠近東海，少祖山也就越多，地師若要將老祖山變作少祖山，只可能往西而去，卻不會往東而行。我們若要尋找地師和沈大先生的蹤跡，便要著眼於西北。”
　　李玄都忍不住贊嘆道：“素素真乃我之智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