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客棧

莫問江湖

歷史軍事

有間客棧,四四方方,二層小樓,旗在中央。 這面邊緣已經破爛不堪的大旗掛在壹根高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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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五十七章 道理

太平客棧 by 莫問江湖

2021-12-19 21:25

  此言壹出,氣氛驟然變得緊張起來。
  龍老人微微壹笑:“是了,這便是我們今日和議的原因所在。最近齊州發生了許多大事,這只是其中之二,還不是根源,真正的根源在於壹件逃奴案。李先生,有人說聖人府邸的逃奴其實是李家安插在聖人府邸的暗子,意在窺探監視,如今已經返回李家,不知此事可真?”
  李玄都神色自若,說道:“不知龍老先生口中的這個‘有人’是誰?不妨請他出來當面對質。若是請不出來,或是沒有證據,只是空口白話,那便是妄加猜測,蓄意誣陷。”
  便在這時,姜夫人開口道:“這個‘有人’便是我,不知清平先生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李玄都將目光轉向姜夫人,“據我所知,姜夫人與先母素有間隙,此事並非什麽隱秘,今日在座的諸位當中,有不少當年都曾因為兩位夫人的爭執而來到齊州居中調停,這更是眾所周知。”
  李卿雲不僅僅是李玄都的師母,還是李玄都的義母,所以李玄都稱呼師母也可,稱呼母親也可,此時稱呼先母並無任何問題。如果李玄都並非站在清微宗的立場上說話,而是僅僅以李家之人的身份說話,反而是母親、義母的稱呼更為恰當。
  李玄都頓了壹下,稍稍加重語氣:“所以姜夫人之言,不可不信,卻也不可盡信,誰也不敢保證姜夫人是不是因為當年舊怨而故意構陷,如果姜夫人非要如此說,那就請拿出證據來。”
  姜夫人執掌聖人府邸多年,還未有人敢對她如此不敬,再加上李玄都是李道虛和李卿雲的義子,可謂是新仇舊恨壹起算,眼底隱現怒意,只是多年的涵養讓她沒有當場發作,而是強壓著怒意說道:“我派出家奴追捕此人,可那些家奴進了妳們李家的墓田就再也沒出來過,這難道不算證據?”
  李玄都拍了下扶手:“這正是我要說的,去年臘月三十這壹天,我李家之人齊至墓田,祭拜列祖列宗,這不是什麽隱秘之事,可就在此時,有壹夥自稱沐恩聖人府邸門下之人沖進我李家的墓田,我李家子弟上前詢問,反而被他們打死壹人,屍首至今未曾入土為安,這更是有目共睹。是可忍,孰不可忍!這樣的事,這樣的人,難道還要我把他們禮送出境嗎!”
  壹時間,無人敢接李玄都的話茬。
  過了片刻,姜夫人冷冷道:“不管怎麽說,這些人是聖人府邸的人,要治罪也是我們自己治罪,還輪不到外人來越俎代庖!”
  “咄咄怪事!”李玄都聲音陡然嚴厲,“要是妳們自己家裏的事情,妳家奴仆打死了妳的兒孫,妳說妳們自己處置,別人不得插手,那也就罷了。可如今是妳們的人打死我們的人,這是兩家之事。我們李家可不是妳們聖人府邸的奴仆,我們作為死者親族,要討回壹個說法,討要壹個公道,怎麽就成了越俎代庖?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嗎?”
  姜夫人被李玄都的話壹逼,壹時間竟是不知該如何回答。
  李玄都冷笑壹聲:“如果有這樣的道理,是至聖先師傳下的道理?還是心學聖人講過的道理?亦或是哪位先賢?不妨講出來,也讓我這個沒有讀過多少書的山野村夫受教壹二。”
  龍老人不得不開口了:“自然是沒有這樣的道理,只是殺人之事,只要將殺人之人拘拿即可,又何必將所有人全部扣下?”
  李玄都坦然道:“龍老人先生應該明白‘墓田’二字的意思,那是我們自家之地,與宗祠壹般,都是重地,不說外人,就是自家人都不能隨意出入其中。若是有人擅闖,自當懲戒,警示他人,這便是規矩。易地而處,若是有人擅自闖入至聖林,難道姜夫人會當場放人嗎?”
  龍老人久聞李玄都向來能言善辯,今日親自領教,方才知道不虛,壹時間也無言以對,畢竟這並非辯論義理,或是談空說玄,而是就事論事,大儒們未必擅長。
  李玄都目光掃過眾人:“這些人只是些奴仆,並非聖人府邸的族人,更算不上儒門弟子,就敢如此橫行霸道,擅闖他人墓田在先,出手傷人性命在後,這還是我們李家,也算是有些臉面的人家,李家尚且如此,可見這些人平時對待小民百姓是何等兇惡,聖人亞聖就是這麽教導後世弟子、族人這般對待百姓的?要是都像他們這樣,齊州的百姓不知要遭多少罪孽!”
  姜夫人目光壹閃,覺察到了李玄都話語中的漏洞,立時說道:“清平先生是在質疑至聖先生和亞聖的道理?”
  此言壹出,無論是道門中人,還是儒門中人,都變得緊張起來,仿佛壹言不合就要立刻出手。
  誰都清楚,把話題引到了聖人和亞聖的身上,就給儒門動手的理由,儒門中的反對聲音因為某種道義正確,也要站出來反對道門,甚至親自出手。
  李玄都卻渾然不懼,或者說早有預料,淡然道:“姜夫人居心叵測,意圖將今日種種錯誤歸咎於千余年前的古人,試問,千余年前的古人何罪於今人?至聖先師教人道理,就好似算學,在千余年前,壹加壹等於二,千余年之後,壹加壹還是等於二,並不會等於三。自家學藝不精,將題目算錯,卻反過頭來責怪算學,所以我說妳居心叵測。”
  “道理就是道理,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我對於至聖先師的道理沒什麽意見,對於妳們這些把道理講歪的後世弟子,卻是很有意見。”
  此言壹出,在座的儒門之人無不變色。
  姜夫人更是壹拍扶手,怒道:“妳放肆!妳也配談至聖先師的義理?”
  李玄都仍舊是毫不動怒:“不配?聖人曰:‘有教無類。’人人都可以學習聖人的大義道理,不分族類,壹視同仁。聖人又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既然人人可以學習,自然人人可以思考,產生自己的理解,付諸於口。這是聖人親口所言,也是聖人的親傳弟子親自記錄,我為何不能談論聖人的大義道理?如今姜夫人卻對我說不配,試問,是我錯了?還是聖人的道理錯了?”
  姜夫人啞口無言。
  李玄都對付儒門之人,慣會用儒門聖人的道理去反駁儒門弟子,並非李玄都多麽高明,而是儒門弟子知行不合壹,如果他們事事都以聖人的道理為準則要求自己,嚴於律己而寬以待人,李玄都又如何能用聖人的道理去拿捏他們?
  再有就是,龍老人有壹點沒有說錯,心學聖人在世之時,的確極為推崇三教合壹,所以這些年來,儒道兩家的弟子流動十分頻繁。比如李道虛,年輕時就曾經在萬象學宮求學,入贅李家都是後來之事了,寧憶也可以算是個例子。而李玄都本來是出身道門,卻受張肅卿影響,有了許多儒門的想法和理念,這同樣是個例子,所以辯經的時候,儒門認可道門經典,道門也認可儒門經典,並不會去否認太上道祖或者至聖先師,這與當年的佛道之爭全然不同。
  事實上,雙方如今是利害之爭,而非教義之爭。
  儒門之人陷入沈默之中。
  李玄都緩緩說道:“說了這麽多,其實還是在原地打轉,誰都不肯退讓壹步。那麽這和談,不談也罷。”
  說罷,李玄都已經是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李玄都壹起身,其余的道門之人均是以他為首,自然也隨之起身,只剩下儒門之人還坐在椅子上,眼看著這場和議是如何也進行不下去了。
  便在這時,龍老人緩緩擡手道:“且慢。”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了龍老人。
  龍老人扶著椅子的副手不緊不慢地站起身來,說道:“和談和談,有的談才是。這樣罷,我們不要再去務虛,說些實的,李先生如何才肯罷戰休兵?”
  李玄都冷冷道:“龍老先生此言倒像是我主動挑起爭端了,李某愧不敢當,這句話應該我問龍老先生才是。”
  龍老人道:“李先生是要壹意孤行,置萬千百姓於不顧,為壹己之私欲而挑起儒道兩家的爭端了?”
  “好大的帽子。”李玄都壹聲冷笑,“妳說是我挑起儒道兩家的爭端,那我且問妳,我大師兄是因何而死?我們道門死了人,還要我們道門不能鬧事,要顧全大局,這便是王霸之辨中的霸道嗎?”
  龍老人面不改色:“李先生方才說過,凡事都要講究證據,若是空口無憑,那便是構陷誣告。”
  李玄都取出半截斷劍,說道:“此劍是我大師兄的佩劍,這劍上有壹個指印,龍老先生敢當著眾人之面對照壹二嗎?”
  龍老人瞇起眼,沒有說話。
  李玄都握著斷劍的劍柄,遞向龍老人。
  龍老人臉上露出積分凝重之色,緩緩伸手,卻又沒有握住斷劍的劍身。
  李玄都沈聲道:“請。”
  壹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兩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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