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晨鐘暮鼓

　　就在李玄都仰頭凝視這座神像的時候，這座神像也在低頭凝視李玄都。
　　然後這座神像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扯出壹個譏諷笑意，詭異非常。
　　壹人壹神兩相對視。
　　下壹刻，李玄都身形暴起，腰間的“冷美人”也鏗鏘出鞘，霜白劍氣如彗星掃尾，直接將這座神像從中分為兩半。
　　冥冥之中，似有壹聲尖銳慘叫響起，然後就見壹縷黑煙升騰而散。
　　李玄都提著“冷美人”，邁步出了這座偏殿，外面是個荒蕪的院子，種著幾棵松樹，只是此時已經徹底雕零，只剩下幹枯的枝幹。
　　蘇雲姣緊跟在李玄都的身後，同樣拔劍在手，嚴陣以待。
　　兩人壹前壹後離開這座極為偏僻的荒院，不遠處就是山門殿，類似於權貴人家的門房所在，按照常理，殿內會塑有兩尊金剛力士像，形貌雄偉，怒目相向，手持金剛杵以震懾妖魔鬼怪。因為左側的金剛怒目張口，右側的金剛怒顏閉唇，故而又被世人稱作哼哈二將，閉嘴為哼，張嘴為哈。
　　此時山門殿內的兩尊金剛已經破敗不堪，壹尊金剛像被砍去了頭顱，另外壹尊則被削去雙臂，極為淒慘。
　　李玄都手提“冷美人”駐足而立，對身後的蘇雲姣道：“此寺建造於城中而非是城外荒郊野嶺，就算是香火稀少，也不該荒廢至此才是，可看這裏的景象，最少也已經荒廢了半年以上，為何會如此？”
　　蘇雲姣壹怔，道：“妳的意思是……”
　　李玄都輕聲道：“此事應該是早有預謀，而非臨時起意，所以皂閣宗在很早之前就已經把這座寺廟占據，驅逐其中的僧人，並且不許百姓來此禮佛燒香。”
　　李玄都遲疑了壹下，繼續說道：“這裏似乎還發生過壹場激戰，只是不知具體情形如何。”
　　就在兩人說話的是時候，李玄都心頭壹動，猛地轉頭望去，那座山門殿中，似乎有黑影壹閃而逝。
　　緊接著在山門殿中，隱約傳出似是僧人做早課的誦經聲，似有似無，時隱時現，只是在經文聲音之中，沒有佛家的禪唱意味，反而是透出壹種夜間有人小聲譏笑的鬼祟之感，其中還夾雜著木魚聲音，“咚咚咚”地敲在心頭上，使得誦經聲仿佛是壹陣輕煙似的，悠悠蕩蕩地飄進耳朵裏，繼而飄進人心了，使人頭昏腦漲。
　　李玄都皺了皺眉頭，朝山門殿方向走去。
　　山門殿的左右兩側還有兩個偏殿，壹個偏殿掛鐘，是為晨鐘，壹個偏殿置鼓，是為暮鼓。
　　就在李玄都靠近的時候，驟然傳來壹聲鐘響。
　　左為鐘樓，右為鼓樓，早晨先敲鐘，以鼓相應，傍晚則先擊鼓，以鐘相應，這便是所謂的晨鐘暮鼓。當下正值正午，雖然已經過了早晨，但是敲鐘也勉強說得過去。只是此時的鐘鼓樓中理應空無壹人才對，那麽鐘聲又是何人所敲？
　　李玄都足下壹點，身形飄上壹處石碑頂部，朝鐘樓內望去。
　　只見在鐘樓內有壹道高大身影正在奮力撞鐘，壹下接著壹下。在感受到李玄都的目光之後，那道身影微微壹頓後停下自己的動作，然後猛地轉過身來，死死盯著李玄都。
　　這是壹個袒露著上半身的高大僧人，肌肉虬髯，目若銅鈴，像極了山門殿中的那尊護法金剛，只是周身皮膚呈現出赤紫之色，光亮的頭頂上青筋暴起，讓人望而生畏。
　　更為滲人的是，這名僧人的雙眼中根本沒有眼珠，只是兩個黑幽幽的空洞。
　　李玄都與這名僧人對視，無論是心境還是神情，皆是古井無波。
　　看得出來，此人生前應該是壹位登堂入室的武夫，死後被人以邪術煉制成這般模樣，比起生前，雖然少了靈智，但是在體魄和氣力上卻是更勝壹籌。
　　僧人與李玄都對視良久之後，竟是緩緩收回視線，然後開始繼續敲鐘，壹下接著壹下。
　　與此同時，在鼓樓那邊也響起了沈悶的鼓聲，與這邊的鐘聲相應和。
　　晨鐘對應早課，暮鼓對應晚課。
　　在鐘聲和鼓聲壹起響起之後，兩側廂房的緊閉房門，“啪”的壹聲打開，然後就見壹個個僧人從中搖搖晃晃地走出，皆是青紫皮膚，被挖去眼珠，只剩下兩個黑洞洞的眼窩。
　　若是細細望去，這些僧人其實並不完整，有人被齊根砍斷手臂，有人被砍斷了雙腿，更有甚者，有腦袋都被人以利器整個斬斷，只是靠著最後的壹點皮肉相連，搖搖欲墜。
　　不過隨著鐘聲和鼓聲越來越急促，這些僧人的動作也變得越來越靈活，口中喃喃誦著不知名的經文，朝著李玄都和蘇雲姣大步行來。
　　李玄都從石碑上躍下，問道：“殺過人沒有？”
　　“少瞧不起人了。”蘇雲姣道：“自然是殺過的。”
　　李玄都笑了笑：“那好，這些小嘍啰就交給妳了，那兩個敲鐘和擂鼓的，交由我來解決。”
　　蘇雲姣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壹劍當空而去。
　　雖說她在太平客棧不敵李玄都，被李玄都輕而易舉地壹掌敗退，但並不意味著她的先天境界就是紙糊的先天境，以壹人壹劍之力，便將那日太平客棧中的大小魚蝦壹掃而空，便可見壹斑。
　　蘇雲姣手持佩劍“玄水”，簡簡單單壹劍橫掃，劍鋒上浮現出壹道琉璃劍氣，將幾名僧人攔腰斬斷。
　　然後劍勢陡然壹轉，出劍如風，劍尖如寒星，壹劍壹寒星，瞬間刺出壹片連綿寒光星雨。
　　之後便是壹連串的細密金石聲音，仿佛是夏日時節的暴雨敲擊在青石板鋪就的地面上。
　　然後這些僧人便如秋天熟透的稻子，瞬間倒伏壹片。
　　另外壹邊，李玄都持刀而行，對著鐘樓壹刀劈下。
　　不講究什麽劍式刀法，僅僅是氣機化作劍芒而已。
　　整座鐘樓，連同鐘樓內懸掛的大鐘，都被這壹刀從中壹分為二。刀上先天攜帶的冰寒氣息更是在斷裂邊緣位置結上了壹層白霜。
　　然後李玄都壹步踏前，整個人如縮地成寸壹般，眨眼之間掠到撞鐘僧人的身前，壹刀狠狠掃在他的腹部。
　　伴隨著壹連串的火花和刺耳聲響，這個僧人竟是沒有被攔腰斬斷，不過整個人也被“冷美人”上攜帶的巨力打飛出去，後背直接撞碎了身後墻壁，去勢不停，最後轟然撞在鼓樓上，砸出壹片蛛網狀的裂痕。
　　就在此時，鼓樓中的鼓聲也停了，又是壹名如此形貌的僧人緩緩走出，兩只手中還分別握著壹只鼓槌。
　　兩名僧人並肩而立。
　　李玄都徑直上前，壹刀將鐘樓僧人掃飛出去的同時，壹掌拍在鼓樓僧人的胸膛上，“無極勁”立時透過鼓樓僧人體表及至內腑，來回震蕩，鼓樓僧人體內響起陣陣沈悶雷聲，踉蹌向後退去，皮膚上出現無數細小裂口，有紫色血液滲出。
　　李玄都又改為雙手端刀，順勢向前壹撞。
　　刀尖直直撞在剛剛起身的鐘樓僧人的胸口上，鐘樓僧人雙腳依舊紮根大地，但是身體倒滑出去數十丈，雙腳在地面上留下兩道深深溝壑。
　　李玄都沒有任何停滯，身形禦風淩空壹般，再次掠至鐘樓僧人的面前，然後壹掌拍在他的天靈上。
　　撲通壹聲，鐘樓僧人雙膝跪地。
　　李玄都手中的“冷美人”壹抹，將這顆頭顱割下。
　　沒了頭顱之後，鐘樓僧人的無頭軀體徒勞掙紮了片刻，終於是漸漸不動。
　　然後李玄都反手壹擲，“冷美人”壹閃而逝，剛剛起身要從背後偷襲李玄都的鼓樓僧人被這壹刀穿透頭顱，壹直沒至刀鍔位置，同時刀上巨力帶著鼓樓僧人的身體淩空飛起，最終將其釘死在鼓樓的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