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八章 澄清

　　兩人對視片刻，李玄都不疾不徐地開口道：“溫夫人還是咬定是我出手殺了如遠副堂主。”
　　溫夫人卻不回答李玄都的問話，而是轉身對眾堂主和島主說道：“身是無知無識的女流之輩，何敢亂加罪名於人？只是先夫的確死於‘逍遙六虛劫’，而李宗主也承認自己的確修煉了‘逍遙六虛劫’，哀懇眾位叔伯長輩念著故舊之情和同門之誼，查明真相，替先夫報仇雪恨。”
　　話音落下，溫夫人盈盈拜倒，竟是對著眾人磕起頭來。立時有兩位女子島主上前將起攙住扶起，輕聲安慰。
　　陸雁冰瞧見這壹幕，對身旁的秦素輕聲道：“瞧見沒有，這才是小賤人呢，再加上那個老匹夫，這就是我們清微宗的風土人情，幸虧妳門第高，老爺子又對妳重視，他們還不敢對妳用什麽手段，切妳只是偶爾回來壹次，不必久住，也不用理會這些糟心事。”
　　雖然陸雁冰故意壓低了聲音，但沒有用什麽隔音的手段，在場之人自然聽得清清楚楚，只是誰也沒去搭茬，眾人心裏都明白，五先生這是故意說給他們聽的，她這會兒還在氣頭上呢，那口惡氣沒發作出來，誰要是在這個時候搭茬，那就是給自己找不自在。雖說六位先生之中，五先生排名最末，看似處處被欺負，但那也是相對於那幾位先生來說，其他人還是不敢輕易招惹的。
　　眼看著溫夫人的幾句話，又把局面拉了回來，李謹風也終於回過神來，大聲道：“‘逍遙六虛劫’是地師絕學也好，還是‘太平青領經’中的絕學也罷，總之，這世上只有李宗主和地師二人會用，而如遠副堂主又是切切實實死在了‘逍遙六虛劫’之下，李宗主要作何解釋？”
　　李玄都說道：“剛才這位溫夫人，壹口咬定那日在方丈島驚濤巖與她見面之人是我，且不說我去沒有過驚濤巖，諸位都是行走江湖之人，應該知道易容改扮是再尋常不過之事，單憑相貌就認定誰是兇手，未免太過草率。”
　　說罷，李玄都對秦素說道：“白絹。”
　　兩人心有靈犀，不必多說，秦素已經明白李玄都的用意，只見她用袖子在自己臉上輕輕壹拂，已是變成了李玄都的樣子，若是再束成男子發髻，換上壹身男衣，那便是另外壹個李玄都。
　　雖然此時“百華靈面”不在秦素的手中，但是秦素這些年來壹直都是聞香堂的大主顧，聞香堂每年都要專門為她趕制壹批面具，而且秦素還可以自己確定面具的樣子，早年的時候，秦素訂制的面具千篇壹律，除了“白絹”的樣子之外，都是越平常越好，後來認識李玄都，她出於好玩的心態，特意訂制了幾張李玄都相貌的面具，此時就派上了用場。
　　秦素此舉的用意十分明白，她可以偽裝成李玄都，別人同樣可以偽裝成李玄都，僅憑溫夫人的壹面之詞，實在不足為憑。
　　李謹風說道：“誠如秦大小姐所說，在江湖上，多的是精通易容之術之人，更有高人，能夠以假亂真，可是相貌能夠騙人，功法沒法騙人，就拿老宗主來說，許多後輩弟子沒見過老宗主，不認得老宗主，可是只要老宗主出劍，就沒有人認識的。請問秦大小姐，李如遠死於‘逍遙六虛劫’該如何解釋？”
　　秦素微微壹笑，反問道：“誰告訴妳，‘逍遙六虛劫’只有地師和紫府會用？”
　　此言壹出，所有人都是壹驚。
　　太微真人問道：“秦宗主的意思是，這世上除了地師和李宗主之外，還有第三個人會用‘逍遙六虛劫’？”
　　秦素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道：“太微真人是道門高人，應該知道‘禦六氣之辯’是什麽意思？”
　　太微真人微微壹怔，隨即回答道：“這是出自《南華經》中的《逍遙遊》，若夫乘天地之正，禦六氣之辯，以遊無窮。六氣者，陰、陽、風、雨、晦、明。在江湖中有六種咒法對應，天人境界的三重劃分也是出自《逍遙遊》。”
　　秦素點頭道：“正是，‘逍遙六虛劫’中的‘逍遙’二字便是出自《逍遙遊》，‘六虛’對應的便是六氣，這門功法並非是邪道功法，而是正宗的道門正道之法，只是因為太平道四分五裂，這才失傳，地師也是機緣巧合之下從許多典籍中拼湊出來。”
　　此時忽然有人說道：“秦大小姐與四先生定有婚約，或許我還應稱呼壹聲四夫人，都說夫妻本壹體，四夫人自然是向著四先生說話的，可空口無憑，四夫人也得拿出證據才行。”
　　陸雁冰冷笑道：“妳的意思是妳想見識下‘逍遙六虛劫’，妳配麽？”
　　那人怒道：“我壹個人自然不是對手，可既然是領教，想來再多幾人也是無妨，十人行不行？十人不行，百人行不行？”
　　陸雁冰嗤笑壹聲，“好壹個‘想來’，說到底還是以多欺少，清微宗的臉面真是讓妳們丟盡了，妳們放心，我壹定會把今日所見如數告知老宗主，要知道老宗主是極為看重我這位四嫂的，若是讓老宗主知道妳們在四嫂面前這般無賴行徑，妳們知道下場，就是宗主來了，也保不住妳們。”
　　剛才開口那人頓時沒了動靜，也沒人再敢來接話。
　　便在這時，秦素微微壹笑，道：“我初來乍到，不認得諸位，不好以名姓相稱，我也不是清微宗的弟子，也不能以輩分相稱，下面我便不稱呼了，還請見諒。”
　　壹眾堂主島主都望向秦素，這才發現剛才壹直不曾開口說話的秦大小姐自有壹番氣度，行為處事也有大家風度。
　　秦素接著說道：“剛才有人說要證據，那好，我就拿出證據。不過有壹點，諸位也算是當事人，難免有失公允，這樣吧，驗屍證明這位李副堂主死於‘逍遙六虛劫’的人是太微真人，現在也由太微真人查看我的證據，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幾位堂主的目光都望向了李謹風，這幾人都是推動此事的核心人物，幾個眼神交流之後，李謹風開口道：“好，太微真人是本宗的朋友，又是外客，最是公允。”然後他又望向太微真人，客氣許多，“那就有勞真人了。”
　　太微真人略壹沈吟，點頭道：“好。”
　　秦素不再說話，腳尖輕輕壹點，身形向太微真人飄來，然後壹掌拍出。
　　太微真人壹怔，隨即就明白過來，也是壹掌迎上，兩掌剛壹接觸，太微真人立時察覺到自身氣機潰不成軍，壹股氣機趁機進入自己體內之後，如冰入水中，很快便消失不見。
　　太微真人乃是天人無量境的高手，雖然這壹掌只是用出了六成的力道，但是被秦素如此輕松化解，還是大吃壹驚，可是當那股奇異氣機進入他的體內時，他就不是震驚了，而是驚駭，因為這讓他想起了他自己剛剛描述過的六劫之力。
　　還未等太微真人反應過來，秦素又是壹掌拍至，太微真人無奈，只能出手抵擋。
　　霎時間，二人兔起鶻落，鬥在壹處，大概十余招之後，太微真人忽然感覺體內下丹田中湧起壹股氣機，偏離本來運轉方向，自行其是，變化無常，有如流民起事，與自身氣機互相功攻伐廝殺。太微真人氣息頓時受阻，眼望秦素壹掌飛來，自己這壹掌卻停在半空，送不出去。
　　這壹刻，太微真人終於確定，忍不住大喝道：“‘逍遙六虛劫’！這是‘逍遙六虛劫’！”
　　秦素的這壹掌在距離太微真人面門還有三寸時驟然停住，然後秦素飄然後掠，負手而立。太微真人這才得暇沈心運氣，“東華紫薇劍訣”氣機所至之處，那些異常氣機紛紛消散，就似從未有過，繼而運氣走遍全身，也沒發覺絲毫阻滯。
　　太微真人仍是有些不敢置信，望向秦素，“敢問秦宗主，這是‘逍遙六虛劫’？”
　　秦素含笑點頭道：“正是，只是我練得不到家，不能持久，所以真人也不要擔心有什麽隱憂。”
　　太微真人臉上神情極為復雜，長長嘆了口氣，“沒想到世上還有第三人會‘逍遙六虛劫’。”
　　秦素正色道：“真人此言差矣，這世上不僅僅三人會‘逍遙六虛劫’，若是僅僅只有三人會用此法，難道真人是懷疑我假冒成紫府去殺了李副堂主不成？”
　　“當然不是，秦宗主當然不會做這樣的事情。”太微真人趕忙否認，“只是，除了李宗主和秦宗主，還有誰會用‘逍遙六虛劫’？又是誰要冒充李宗主殺人？”
　　秦素道：“真人卻是忘了，還有陰陽宗之人，他們也會用此法。如今太玄榜第七人上官莞，便是地師的愛徒，地師將壹身所學悉數傳給了她，其中就包括‘逍遙六虛劫’，而且上官莞與紫府有舊怨，當日在大報恩寺中，她曾與紫府交手，這壹點，大天師和白宗主、蕭宗主都可以作證。”
　　太微真人恍然道：“看來事情很明白了，是上官莞假冒李宗主去見溫夫人，然後用‘逍遙六虛劫’殺人，意圖栽贓陷害。”
　　李謹風等人面面相覷，卻又不知從何反駁。
　　就在此時，陸雁冰忽然說道：“我看事情沒有這麽簡單，不是上官莞意圖栽贓陷害，而是我們宗內有些人吃裏扒外，與外人勾結，裏應外合，構陷李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