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大罪十二

　　大真人府素有“南國無雙地，西江第壹家”之稱，占地廣闊，內有玄壇殿、真武殿、提舉署、法篆局、贊教廳、萬法宗壇、大堂、家廟、私第、三省堂、味腴書屋、敕書閣、觀星臺、納涼居、靈芝園。其中最為重要的是萬法宗壇，其次就是大堂。
　　“大堂”雖然名字簡單，沒有任何修飾，但卻是正壹宗宗主、大天師召集議事的地方。在絕大多數時候，大天師和正壹宗的宗主都是同壹個人，比如老天師張靜修當年便是集大天師和宗主於壹身，直到天寶二年，他才將宗主之位傳於顏飛卿。如果宗主和大天師不是同壹人，那麽宗主移至上清宮中，大天師仍舊居於大真人府。
　　此時的大真人府大堂之中，純陽巾攢攢，藍袍滿殿。
　　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今天的大堂之內涇渭分明，壹撥人站在左邊，另壹撥人站在右邊，雙方相互對峙，大堂裏壹片沈寂。
　　還有三人站在大堂的中堂匾額之下，匾額上“聲聞於天”四個金色大字格外顯眼。
　　《鶴鳴》有雲：“鶴鳴於九臯，聲聞於天。魚在於渚，或潛在淵。”可用在大真人府中，再聯想到祖天師與太上道祖的師徒關系，以及“天師”稱號，壹個“聲聞於天”卻是別有意味了。
　　三人正是顏飛卿、張鸞山、張岱山，顏飛卿居中，望向大堂中的眾人，沈聲道：“諸位同門，也許有人已經知道了，也許有人還不知道，張靜沈勾結宋政和儒門中人，意圖壞我正壹宗千年基業，幸而有清平先生代天行罰，張靜沈、張嶽山、王南霆等人俱已伏誅，唯有宋政還在負隅頑抗。”
　　張靜沈身死，盡管李非煙背負著“青雲”進來的時候，許多人就已經有所預料，不曾依附張靜沈者心存疑慮，依附張靜沈者則心存僥幸，現在聽到顏飛卿當堂宣示，不啻天風浩蕩，驚雷乍響！
　　七月初的時候，老天師張靜修飛升，張靜沈接任大天師之位，今日是八月十五中秋節，滿打滿算也就是壹個半月的時間，堂堂大天師竟然死了，還是死在自家的大真人府中，恐怕是在位時間最短的大天師了。
　　站在左邊的正壹宗弟子立刻望向顏飛卿，難掩興奮激動。
　　右邊的正壹宗弟子則有人已經跪了下去，就算沒有跪下的，也是垂下了頭，壹個個臉色灰敗，驚懼茫然！
　　顏飛卿故意停頓了片刻，給大堂內的眾人足夠的反應時間之後，方才繼續說道：“張靜沈繼任大天師以來，專橫獨斷，肆意妄為，欲將老天師多年苦功毀於壹旦。加以虺蜴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殘害忠良，同門族人不能逃脫其毒手。猶復包藏禍心，因壹己之私怨，意圖毀壞道門壹統，忤逆大勢，險些使正壹宗陷入萬劫不復之境地。如此則正壹宗安得不失人心？道門安得不起紛爭？外敵災禍安得不叠至？”
　　顏飛卿嗓音不大，話語卻振聾發聵，滿堂之人，無論身份高低，無論境界高低，無不屏息凝神。
　　顏飛卿說罷之後，張鸞山輕咳壹聲，開口道：“猶記得當年大先生玄策公接任清微宗宗主大位，主事清微宗，促成了以補天宗為首的遼東五宗與正道十二宗罷戰修和。此事之後，老天師邀請玄策公前來大真人府壹晤。明雍三十四年，玄策公登臨雲錦山，老天師親自出迎，清微宗和正壹宗的第壹次和議就是老天師和玄策公在這座大堂裏談定的。我當時跟隨在老天師身旁，今日回想起來，老天師和玄策公的風采音容仍在眼前。”
　　張鸞山微微壹頓，“玄策公遇難之後，又有清平先生承其遺誌，於天寶七年，再度與老天師面談和議之事，終是在今年促成了道門壹統。從明雍三十四年到天寶八年，道門壹統足足用了三十年的時間。今天是八月十五中秋節，距離七月十五的中元節玉虛鬥劍剛剛過去了壹個月的時間，張靜沈就公然破壞盟約，想要通過三十天的倒行逆施來毀掉過去三十年的苦功，這是大逆不道，也是公然忤逆老天師。”
　　張靜修執掌正壹宗多年，支持他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張鸞山此言方落，左邊眾人就紛紛應和，有人高聲道：“就算老天師不在人間了，我們也要遵照他老人家的既定之策，不可動搖半分。”
　　反觀右邊眾人，主心骨張靜沈、張嶽山都已經不在，均是面露惶然之色，只覺得天塌地陷就在眼前。
　　張岱山見此情景，立刻高聲道：“眾弟子平時有察知張靜沈及其黨羽罪行者，都可以立刻檢舉揭發，至於平日依附張靜沈者，也望爾等翻然悔悟，反戈壹擊，正所謂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宗內自會酌情恩寬！”
　　大堂內壹片沈默。
　　突然有壹個聲音響了起來，“請問三位師兄，張靜沈死了，那麽誰是大天師？”
　　眾人隨之望去，說這話的人正是張非山。
　　顏飛卿的目光落在張非山的身上，輕聲道：“此事稍後再議。”
　　張非山又道：“請問宗主師兄，何謂是‘依附張靜沈之人’？張靜沈成為大天師是全宗上下公認之事，大天師之令，自然是無人不從，也不敢不從。適才三位師兄說依附張靜沈者，不知是不是聽了張靜沈號令行事之人，就是依附張靜沈之人？”
　　此言壹出，滿堂轟然。站在左邊的張青山立刻說道：“妳這是混淆視聽！”
　　張非山淡淡壹笑，“還是說，只有三位師兄的人才是不曾依附張靜沈之人，而不是三位師兄的人便是依附張靜沈之人？”
　　張非山此言壹出，原本不敢作聲的右邊眾人也紛紛擡起頭來，望向顏飛卿、張鸞山、張岱山三人。
　　三人交換了壹個視線，張岱山開口道：“倒要請教，哪些人是我們三人的人？哪些人又不是我們三人的人？”
　　張非山壹怔，壹時不知該怎麽回答。
　　張鸞山接口道：“這裏沒有什麽我們的人，都是老天師的人，都是正壹宗的人，我們三人只是代行老天師的既定之策而已。”
　　張非山無言以對，又不甘心，強自說道：“老天師飛升倉促，沒有任何文字留下，何來老天師的既定之策？”
　　顏飛卿道：“老天師雖然沒有任何文字留下，但是在過去的幾十年中，老天師是怎麽做的，大家都是有目共睹。如果老天師在世，他會勾結儒門中人嗎？他會勾結邪道中人嗎？他會毀掉道門壹統嗎？老天師不會這樣做，這就是老天師的既定之策，張靜沈違背了老天師的既定之策，自取滅亡，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撥亂反正。”
　　張非山看了三人壹眼，心中明白，這三人已經結成了同盟，同進同退，此時大勢已經不可挽回。其幕後推手毫無疑問就是那位清平先生，今日之後，正壹宗也要對清平先生唯命是從了。
　　見張非山不再說話，張鸞山上前壹步，剛要開口，耳旁忽然響起了李玄都的聲音，他心中壹驚，臉上卻不顯分毫，只是止住了將要出口的話語，靜聽李玄都的吩咐。
　　別人當然聽不到李玄都的說話，只能看到張鸞山靜默地站在原地。
　　李玄都說話很快，所以張鸞山只是沈默了不長的時間。待到李玄都說完之後，張鸞山重新開口道：“眾弟子可以揭發依附張靜沈者之罪過，現宣布張靜沈所犯之罪狀。”
　　顏飛卿和張岱山都是壹驚，顯然當場定下張靜沈之罪並非在他們的計劃之中，不過他們也不好打斷張鸞山，只能靜觀其變。
　　張鸞山緩緩說道：“張靜沈結黨營私，為壹己之私怨，指使黨羽暗中謀害張世水並汙蔑構陷玄女宗弟子周淑寧，殘害族人，顛倒黑白，混淆是非，居心叵測，其大罪壹。”
　　“為交好並取信於宋政，將宗內不傳之秘‘五雷天心正法’傳授於宋政，使得宗門功法外泄，此大罪二。”
　　“勾結真言宗、陰陽宗之人，妄圖破壞道門壹統，此大罪三。”
　　“勾結儒門大祭酒王南霆，妄圖使儒門插手道門內務，此大罪四。”
　　“出手偷襲忘情宗宗主秦素，致使其重傷，險些身死，此大罪五。”
　　“老天師飛升之後，張靜沈接任大天師尊位，獨斷專行，大肆安插心腹黨羽於宗內上下，將宗內事務壹人把持，不許他人有半分忤逆，其居心實不可問，其大罪六。”
　　“為壹己之私，竟動用‘太上三清龍虎大陣’，意圖以此刺殺清平先生，其大罪七。”
　　“使‘太上三清龍虎大陣’被破，雲錦山、大真人府以及眾多宮觀受損嚴重，難以彌補，其大罪八。”
　　“使眾多正壹宗弟子無辜身死，損失之慘重，更甚於地師徐無鬼攻打大真人府，其大罪九。”
　　“與虎謀皮，引狼入室，導致鎮魔臺正在被陰陽宗之人圍攻，其大罪十。”
　　“宗內機密要事，任意泄露於外人，種種專擅，不可枚舉，其大罪十壹。”
　　“如今正壹宗損失慘重，危在旦夕，皆因張靜沈倒行逆施之故。張靜沈違背老天師既定之策，其大罪十二。”
　　張鸞山環顧四周，道：“如此十二樁大罪，人神共憤，天理難容，千年以降，竟是再無出其左右者，請眾弟子、長老公議。如無異議，便請宗主在擊退外敵之後，開壇祭告列祖列宗，正式廢黜其大天師名號，並推舉新任大天師。”